“父王!”次日,茶樓,雅間,衣裳儉樸的容清醉,小心翼翼的跪在空無一人的室中,待見門開,一襲便衣的高密王方踏進來,波瀾不驚的掃他一眼,獨自走到上首坐了,他就落下淚來,膝行上前,狠狠磕頭,“不孝子清醉當年所犯之過萬死難贖,萬沒想到,今生今世還有再見父王慈顏的一日,即或這會兒便死在父王跟前,不孝子也是死而無憾了!”
高密王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厭煩,淡淡道:“收起這一套!孤不是你那個不長腦子的大姐,由得你甜言蜜語幾句就昏了頭!”
又冷笑,“你沒想到還有再見到孤的一日?你這次掐着時機算計慶芳,不就是爲了吸引孤的注意力?!”
“……什麼都瞞不過父王。”容清醉聞言,似乎愣了一下,繼而就流露出羞赧來,訥訥道,“但不孝子是真心悔過……”
“孤懶得管你怎麼想的!”高密王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你既然想出這個法子來見到孤,也該知道孤這會兒來見你的目的!”
他冷冰冰的說道,“密貞郡王妃已經說服懷化將軍出兵馳援西疆,密貞氣候將成,他日必爲世子心腹大患!偏生世子仁厚,至今都不忍與之敵對!孤不想太過逼迫世子,所以,你行,你上,你不行,那麼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容清醉飛快道:“不孝子只求能爲父王分憂,萬死不辭!”
“那麼你絕對不能娶趙桃妝!”高密王冷漠道,“你心機勝出世子太多,而且心術不正,說句不好聽的話,孤雖然不喜密貞,然而密貞好歹有恩必報,而你……也就趙桃妝跟慶芳這倆婦道人家長頭髮短見識,瞎了眼的一門心思幫你!”
“要是你娶了趙家女,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將整個趙家收入囊中,反過來覬覦世子的位子?!”
容清醉正要表一番忠心,然而高密王已經繼續道,“孤如今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沒那麼多功夫既用你又盯你,所以你自己想個法子,打發掉趙桃妝,記住,不能讓趙家對孤還有你大哥有任何怨懟,最好就是把趙家的不滿引向密貞!”
“至於你的正妻人選……孤已經有了想法,過兩日就會告訴你的!”
“不孝子什麼都聽父王的!”容清醉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就飛快答應下來,這情況讓高密王眼中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層,不過他沒說什麼,只道:“就這樣,三日之內,孤要聽到你跟趙桃妝一刀兩斷、再無瓜葛的消息!”
說着,起身就走,從頭到尾,連正眼都沒給過這兒子。
而容清醉則始終保持着恭順的神情,一直到回到自己的住處,揮退左右進入內室後,他才臉色一變,從乖巧溫馴瞬間轉爲怨毒:“老東西!自己作的孽,反而怪到我頭上來!要不是你跟那賤人將我小小年紀就趕出家門,在趙家寄人籬下,束手束腳,我這歲數,早就跟密貞一樣做出一番事業了,何至於需要在你們這些人面前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他摔摔打打,低聲大罵了一陣,總算將胸中的憤懣之氣出的差不多了,才揀了個地方坐下來,仔細思索:“老東西對我並無父子情誼,這會兒願意見我,也是因爲密貞實在出色,他喜歡的世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指望我幫襯世子壓制密貞……嗯,看來凡事果然是有一弊必有一利。之前我還覺得密貞好好兒的活在世上,對我委實不公!”
“這會兒要不是他好好的活着還有後來居上之勢,王府裡那對老東西,只怕這輩子都想不起來我!”
又覺得慶芳郡主無能,“身爲王府嫡長女,沒有側妃姨娘礙眼,沒有庶出姐妹分寵,這麼多年了,說服不了那倆老東西讓我重回王府也還罷了,居然連自己夫婿都管不住!堂堂宗室郡主,沒用到這地步,簡直不如一根繩子上吊死了算了!”
想到這裡,心中就生出幾分幸災樂禍來,暗忖,“那倆老東西正經養大的親生骨肉就世子跟慶芳,結果這倆一個比一個不爭氣!惠和只是一介女流,當透明人一樣長大也還罷了。流落在外的,無論我還是密貞,反倒是一個比一個出色……這麼不長眼睛,活該他們往後沒個好下場!”
但不管怎麼看高密王府的笑話,當務之急就是將高密王交代的事情做好,不然,這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不了了之之後,那邊懷遠侯元流光已經派人過來警告,慶芳郡主是指望不上了,容清醉日後再想翻身可是艱難。
“老東西交代的兩件事情,打發趙桃妝倒是簡單,正好我也玩夠了。”容清醉皺着眉頭,站起身,在室中來回踱步,“不過他要求不能讓趙家恨上他還有世子,最好是將趙家的怒火引導到密貞頭上……嗯,要怎麼做呢?”
“還有就是助世子對付密貞……等等,這兩件事兒,興許可以擱一塊?”
……遠在西疆的容睡鶴尚不知道生身之父與同胞兄弟的算計,他正對着最新送到的戰報拊掌而笑:“那伏真已經逃出生天了?還在跟匆忙南下的嫡系大軍匯合後,打了塞厲一個措手不及?很好很好!”
他轉頭對許連山說,“塞厲雖然是登辰利予的心腹,論到在茹茹中的身份地位,到底還是不如那伏真的。他這次爲登辰利予截殺那伏真,倘若成功也還罷了,即使不打西疆都沒什麼;然而如今非但功虧一簣,甚至還同那伏真結下死仇。等那伏真返回王帳之後,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就算登辰利予有意庇護手下,然而明明白白的證據證明塞厲意圖謀害可汗之弟,沒點功勞是不可能平平安安過關的!”
“因此接下來塞厲一定會捲土重來,大肆攻城略地,好將功贖罪!”
許連山心有餘悸道:“這正是天佑郡王!誰能想到塞厲在草原上佈下天羅地網,卻還是讓那伏真從容遁去,還反過來給了他一個教訓?要是塞厲截殺那伏真成功,縱然立刻返回王帳表功,衝着益州被焚這一點,只怕朝廷那羣尸位素餐之徒,也不會同咱們罷休!”
不過想到計劃的順利,他不禁振奮了精神,“當然,那伏真對塞厲,只是小作懲戒,真正給塞厲長記性,還得咱們來!”
半日後,探馬再報,塞厲返回大營之後,果然即刻下令,三軍拔營,連夜起程,再犯西疆!
只是許連山等人才欣喜於茹茹的動靜皆在容睡鶴預料之中時,突兀的消息卻讓他們面面相覷:“北疆軍來援?!還是北疆軍中老字號的老將曹岸親自出馬?!”
“這不是搗亂麼!”許連山氣的把馬鞭扔到地上,“好不容易設計了塞厲一把,正等着他不顧一切的追進南疆軍的包圍圈裡去!這會兒北疆軍大張旗鼓的來救援,塞厲就是腦子壞掉了,又怎麼可能不因此提高警惕?!”
又懷疑,“他們爲什麼來的這麼巧?之前咱們正經守着益州打生打死的時候,別說北疆精騎馳援了,整個朝廷都跟死了似的,連個吱聲的都沒有!這會兒北疆軍說來就來了,也不見提前有朝廷文書告訴說已經着令北疆出兵……該不會,是那羣殺才悄悄盯着咱們,如今見着有便宜可佔了,就馬不停蹄的過來想搶功勞了吧?”
這話得到了衆多同袍的支持,一時間整個帳中殺氣騰騰,人人面色不善:“咱們好不容易纔斡旋出來的局面,別說北疆軍不聲不響的跑過來搶功,就是朝廷下了正式文書,皇帝詔令,也都想都不要想!”
他們可都指望這一戰封妻廕子走上人生巔峰的,所謂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會兒一干人對北疆軍的仇恨,都快超過對茹茹的仇恨了!
“他們要是這會兒才起程,那麼到時有可能來搶功的。”還好容睡鶴皺眉思索了會兒,搖頭道,“但現在人都快到了,顯然是早就出發了的。八成是真心想來救援,只不過因爲種種緣故,到這會兒纔來告訴。”
這個種種緣故,許連山等人也是心裡有數:曹岸是趙適的人,這個他們是知道的。而趙適在北疆軍中只是二號人物,出兵支援西疆,必然要受孟伯勤的刁難。
哪怕孟氏才發生了“勾結茹茹”的事情,孟伯勤在北疆經營多年,始終壓了趙適一頭,想不留痕跡的找麻煩,總是有法子的。
此外朝廷到現在都彷彿完全不知道西疆被犯……天知道都在暗流洶涌些什麼?
“就算懷化將軍一片好意,但若因此斷送了如今這大好局面,實在划不來。”許連山皺眉了會兒,說道,“郡王,要不咱們找個藉口,打發他們回去?實在不行,就由屬下去見曹老將軍,將方纔那番話添油加醋的在老將軍跟前罵上一遍,將他們氣回北疆去?”
大敗茹茹的功勞這會兒已經被許連山等人視爲囊中之物,即使認爲曹岸他們是真心來救,衆人也是打從心眼裡不願意被分了好處去。
他們這種心情容睡鶴也能理解,不過他卻不打算依從的。
畢竟他這會兒手底下正缺人手呢,設伏的南疆軍是用密詔借來的,計劃中的西疆精騎連個輪廓都沒囫圇出來,送上門來的北疆精騎,怎麼可以放過?
“其實這是件好事。”容睡鶴思索了會兒,緩緩開口道,“那伏真在茹茹地位不低,此番茹茹進犯我大穆,卻是塞厲爲統帥。雖然這裡頭有登辰利予絕對不會將茹茹大軍交給那伏真的緣故,卻也足見塞厲並非無才之人!”
“其他不說,就說這次那伏真‘逃’回草原,塞厲爲了替登辰利予剷除心腹大患,果斷放棄對益州的進攻,可知此人不是那種只會打仗的莽夫!”
“他之所以失敗,歸根到底是因爲對孤不瞭解,完全意想不到那伏真會被孤勸降,而孤勸降那伏真後,又會放虎歸山!”
“爲了讓那伏真從塞厲手底下逃生,烏衣營這段時間幾乎是全軍出動,耗費無盡心思,更是將局一路布到了估計塞厲此刻完全想不到的北疆!”
“以有心算無心,方纔勝了這一局!”
“卻非塞厲無能。”
“所以,儘管塞厲此刻非常需要戰功來保命,貪功冒進的可能卻不是很大!”
“甚至他還會格外的謹慎,因爲他這會兒是輸不起的!”
“如今北疆軍在這眼接骨上趕到,卻可以最大限度的幫了咱們這個忙了!”
許連山等人對望幾眼,疑惑的問:“郡王,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