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宣於馮氏的謊話,以及孟歸羽的確認,都讓盛惟喬明白,舒氏姐妹由於知道了容睡鶴與桓觀瀾的關係,對這個原本認定的嗣子人選產生了懷疑,這會兒別說跟之前那麼不遺餘力的支持容睡鶴了,不想方設法的坑容睡鶴就不錯了。
但以孟歸羽跟孟氏其他三房之間的恩怨,卻未必會告訴鄭國公等人。
聯繫公孫喜曾說,孟歸羽自從容睡鶴離開長安之後就很不安分這點,八成他非但不會告訴鄭國公等三個伯父,舒氏姐妹已經對容睡鶴生出懷疑警惕之心;沒準還會故意引導鄭國公他們將孟側妃所出小王子之死聯想到容睡鶴頭上!
這麼着,鄭國公的世子孟伯勤,當然也會覺得,這事兒乃是容睡鶴不願意失去嗣子上位的捷徑,或攛掇或暗示或鼓勵舒氏姐妹直截了當害死孟氏預備的儲君人選了。
“沒準這也是舒氏姐妹希望的?”盛惟喬暗忖,“她們如今心中已對密貞生出厭棄與防備,但表面上卻還要裝作重視密貞的樣子。如此表現出爲了密貞不惜痛下殺手,激起孟氏的憤怒與反擊,少不得就要波及到密貞身上去!”
她正思索着這事兒接下來會引起的變化,就聽趙適說道:“今日趁着在驃騎大將軍府赴宴的機會,我跟手底下人說了說馳援西疆的事情。”
“舅舅請說!”盛惟喬聞言立刻坐正了,慎重道,“舅舅可是有了決斷了?”
趙適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茲事體大,我覺得你還是親自跟他們見一見比較好。”
他沉吟了下,“不過,他們都有戍衛的差事在身,不好來這府邸裡見你。”
盛惟喬疑惑道:“我聽我祖父說,女子是不能進軍營的?”
“是這樣的。”趙適溫和道,“本來軍營外有些鋪子,可以騰一處出來用。但我覺得,如果你覺得吃得消的話,不如……等茹茹攻城時,上城牆去說?”
雖然茹茹主力已經轉道西疆,但北疆這邊還是留下了一定的兵馬,既是爲主力轉移做掩護,也是牽制住北疆軍,不讓他們毫無後顧之憂的馳援西疆。
所以這會兒的北疆,戰事仍舊未曾平息,只不過不如之前那麼激烈罷了。
但就算如此,由於北疆軍之前的接連失利,尤其是戰馬的損失,這會兒天寒地凍的出行又越發艱難……可能還要加上朝中局勢的影響,以至於北疆軍這會兒仍舊是據城以守,沒有主動出擊的意思,這些以滋擾爲主的茹茹,態度十分囂張。
他們騎射功底又好,雖然不指望靠着留下來的這點兒人馬繼續攻城掠地,卻也時不時的衝到沒有巡邏或者巡邏隊剛剛離開的城牆下收割幾個戰功。
草原馬多,他們選出白馬來,身穿白襖,頭戴白帽,弓箭也用白色做掩飾,現在這季節,很多時候發現有士卒中箭倒地了,仔細搜索,才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因此如今上城牆去,其實還是有風險的。
不過盛惟喬一來自忖公孫喜在側,二來覺得趙適既然提出這個要求,必然也對她的安全有所把握,是以一口答應了:“我自幼常聽祖父講他老人家在北疆的經歷,久有一睹祖父昔年鏖戰之地風采的想法。只是來北疆未久,怕麻煩了舅舅。如今既然有觀摩戰場的機會,自是求之不得!”
趙適笑道:“也是,盛駿豪的嫡親孫女,自然非同尋常女流。”
“我估計這建議未必是這舅舅提的。”盛惟喬牽掛容睡鶴,不願意拖延,硬磨着趙適答應次日就安排會晤後,回到客院,悄悄的跟宣於馮氏說,“八成是那些因爲密貞考取過狀元,以爲他才學雖好,論到戰事,卻未免是一廂情願的書生意氣了。”
“這會兒打算給我個下馬威呢!”
宣於馮氏笑道:“那他們可是打錯主意了!咱們喬兒雖然年輕,也一直嬌養,血淋淋的場面也不是沒見過……嗯,等等,好像你之前幾次見了那種場面後,都有臥榻數日才緩過來?你撐得住嗎?”
盛惟喬被她一提,臉上也有點變色,強自鎮定道:“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再說這會兒的戰事也就那麼回事,真正鏖戰的時候,誰敢讓我上城頭去啊?我估計頂多就是看到幾枝冷箭什麼的……又不是短兵相接,哪裡有那麼多血肉模糊的景象哦!”
“還是當心點的好。”宣於馮氏道,“記得出門前喝碗安胎藥!”
次日,盛惟喬依言喝了安胎藥,纔在儀珊、公孫喜的陪同下登車出門。
本來宣於馮氏也想一塊的,然而被趙適委婉的拒絕了:“夫妻一體,如今密貞不在,郡王妃就是他最好的代表。倘若老夫人在側,諸將士難免認爲,郡王妃事事離不開老夫人的指點,尚未能夠獨當一面,心中豈能不生出疑慮?所以,這次還是讓郡王妃一個人去吧!”
宣於馮氏看盛惟喬,見她對自己肯定的點了點頭,只好答應。
去城牆的路上,因爲趙適是乘馬的,馬車裡就盛惟喬跟儀珊還有公孫喜。
儀珊低眉順眼的保持着一個丫鬟該有的樣子沒作聲,公孫喜卻心事重重的,快到城牆的時候,到底忍不住,低聲問:“娘娘,這些邊疆的將士,這些年來先後經歷了周大將軍之死以及寧威侯的崛起還有驃騎大將軍與懷化將軍的爭權……都不是省油的燈,您有把握麼?”
“我見都沒見過他們,能有什麼把握?”盛惟喬瞥他一眼,“只能說盡力罷了!”
公孫喜不甘心的說道:“益州被圍,周圍村鎮不及撤入益州城以及遠離戰場的黎庶,十成十已經無幸!那些都是大穆的子民,這偌大北疆軍,難道就沒有第二個如孟家乾那樣以大局爲重、以大義爲先的人了嗎?!”
“就算有,看到孟家乾的下場,估計也要退縮了吧?”儀珊小聲插話,“說實話,呂將軍一路護送咱們來北疆,很值得感激。然而在孟家乾這件事情上……到底顯得咱們小家子氣了。”
盛惟喬嘆口氣道:“沒錯兒!就是祖父那樣的人,捨得撇下我那嫡親祖母,作生離死別,也要上沙場報國,何嘗不是在周大將軍出事之後,憤然解甲?這世間沒有冷不掉的心,心冷了,自然無所謂道義,講的就全是利益了。”
她抿了抿嘴,“不過肯講利益,也是件好事。最怕的就是無慾無求,一門心思的堅持。”
比如說跟桓觀瀾當年一樣,死保長子。先帝親自出馬都勸不好……攤上這樣的主兒,盛惟喬覺得自己也肯定是束手無策,只能希望這種人少一點,而且千萬威望不要太高,影響不了大局。
不然的話,她也只能考慮動用公孫喜了。
“然而郡王如今的處境,只怕暫時是沒法給出很大的利益的?”公孫喜質疑,“頂多許諾以後!萬一碰見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可要怎麼說?”
盛惟喬道:“那就要看具體是什麼樣子了……反正我想着我爹爹我姨母我外祖父做生意都那麼厲害,就算我從來沒學過,碰見這種做買賣的事兒,我也不該發憷纔是!畢竟坊間不是講?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我爹他們以前談生意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故意避開我的。”
公孫喜嘴角一扯,心道您耳濡目染了這麼久了,也沒給誰留下過精明的印象……哪裡來的信心?
不過想到盛惟喬馬上就要跟人照面,這會兒懷了她心情不好,到底閉了嘴,暗自祈禱她繼承自盛蘭辭的血脈千萬表現一把!
片刻後馬車在城牆下停住,儀珊扶了盛惟喬出去,見外頭除了趙適一行人外,就只有幾個戍衛的士卒,眼中就有了擔憂:這情況雖然不知道那些將領是人還沒到呢還是已經到了但沒在這裡迎接,顯然都表現出對盛惟喬的怠慢。
這種怠慢不管是出於拿架子擡價,還是真心實意的沒把這個十七歲的郡王妃放在眼裡,對於盛惟喬此行的目的顯然都是不利的。
“舅舅,咱們是在這裡等人呢,還是先上去瞧瞧戰況?”這點盛惟喬也考慮到了,她環視了一圈,巧笑嫣然的問趙適。
趙適撫了把短髯,微笑道:“這個時辰,那幫殺才一準兒已經到了。咱們且上去吧!”
可能怕盛惟喬年輕尷尬,又說了句,“北疆這邊向來直來直往,沒那許多繁文縟節,不管是孟伯勤還是我,到什麼地方去,都不要接的。所以這些不知禮儀的混賬,大概以爲你過來也是一樣了。”
盛惟喬道:“舅舅放心吧,戰事要緊,幾位將軍沒準兒在上面指揮呢?我孃家祖父早年也在這邊待過,一些規矩禁忌,我還記得。祖父解甲歸田都多少年了,如今還是雷厲風行的做派,說這纔是軍中男兒該有的氣勢。”
“盛駿豪那老東西,現在還這麼說啊?”他們邊說邊朝城牆上走,才走到一半,忽見上頭探出個腦袋來,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將軍,左臉頰有道一指長的陳年傷疤,蜈蚣似的爬在上頭,肩頭露出一副半舊的明光甲,上頭交錯着幾道刀劍痕跡,身後被朔風揚起猩紅披風。
此刻嘿嘿笑的俯瞰着他們,插嘴道,“老子還當他回去重新做回富家翁,兒子又那麼爭氣,一準過着富家老太爺的好日子,懶洋洋的跟座肉山似的走都要人擡了!”
盛惟喬聽這語氣是自家祖父的老熟人,雖然因爲盛老太爺除了徐老侯爺跟敖家老太爺之外,基本沒說過其他人的姓名,也不知道他該如何稱呼,但立刻抿嘴一笑,揚聲說道:“那可要讓您失望了!我祖父這些年來雖然一直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一點兒也不懶,每日裡起身後頭一件事情,就是打一趟拳,興致上來了還會耍幾套槍棒給我們看呢!別說走路要人擡了,有時候他老人家出門歸來,我們一羣晚輩在門口迎接,一路走到後堂,都跟不上他呢!”
“那他揍你們沒有?”說話的功夫已經走上城牆,那老將軍迎上來,笑嘻嘻的給趙適還有盛惟喬見禮,漫不經心的,沒有很尊重的意思,好奇的問,“那老小子!跟老徐那老傢伙一個樣,教子就是下狠手,你爹他們幾個小子,當年差不多隔三差五都要鬼哭狼嚎的滿城躥上一回!”
盛惟喬擡手虛扶了他一把,先笑道:“您是家祖父的故人,也是我長輩,我哪好受您的禮?”
這才說,“大概隔代親吧,祖父對我們孫輩倒是很好的。”
“那難怪你們連他腳步都跟不上了。”那老將軍還是抱了抱拳,才遺憾的砸着嘴,“你爹跟你叔叔,還有徐家小子,嗯,現在要喊寧威侯爺了,那身手就是捱揍多了自然利落了……你那祖父當年解甲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說日後一定要讓子孫後輩也投軍,好繼承他的盔甲跟兵刃呢!結果我們這幫老兄弟,在北疆等了一年又一年,也不見盛家人來!”
“之前還怪他出爾反爾,現在想着,八成是他看你們這嬌嬌弱弱的樣子,怕來了丟臉?”
盛惟喬聞言也不生氣,微笑道:“兒子孫子是後輩,孫女孫女婿難道就不是後輩了嗎?我一介女流,未曾習武,不好親自上陣殺敵,也還罷了。然而我丈夫密貞郡王,如今可不就在戍衛西疆?所以家祖父可沒有出爾反爾,只不過履行前諾的地方,不在北疆而已!”
“但西疆與北疆同爲大穆國土,當年家祖父慷慨投軍,奔着的乃是保家衛國,而非只是戍衛北疆啊!”
趁勢道,“然而密貞抵達西疆未久,西疆軍之前的將領都是些什麼人,諸位德高望重,必然早有聽聞!如今益州陷入重圍,卻不知道諸位可有同仇敵愾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