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趙適看着呂時雨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凝眉深思:“密貞媳婦要親自北上來道謝?看來是不放心妹夫了……嗯,這少年女子傳聞是個天真的,未必能有這樣的考量,八成,是密貞的安排?”
想了想,就問送信的士卒,“郡王妃左右,可有什麼人比較打眼?”
士卒不明所以,道:“郡王妃左右,除了南風郡宣於家的馮老夫人外,只得郡王安排的一名丫鬟、一名侍衛。”
趙適道:“仔細說說那丫鬟跟侍衛。”
“丫鬟名叫儀珊,小的只遠遠見過兩次,不曾近前說過話,聽軍中兄弟說,那丫鬟很會說話,也沒有得臉下僕的傲氣,很好相處。”士卒仔細思索了會,說道,“至於那侍衛,就要冷傲得多,基本不開口,傳聞對郡王妃也是不冷不熱的……噢,聽說那侍衛是跟郡王一塊兒長大的,因爲武功高強,專門被派在郡王妃身側護衛。”
“那侍衛叫什麼名字?”趙適皺眉問。
士卒道:“郡王妃還有馮老夫人都喊他‘阿喜’,聽說是姓盛的,不過也有人說他姓公孫。”
趙適點了點頭,揮退士卒,心道:“看來這次真正要來北疆同我談判的就是這公孫喜了!”
不過又覺得奇怪,“那讓公孫喜一個人過來就是了,還神不知鬼不覺的不易引人注意……密貞媳婦一個孕婦湊什麼熱鬧?!”
雖然說盛惟喬如今有他派遣的呂時雨部保護,在擺脫了茹茹的追殺後,不管是去長安還是北上北疆,按理來講都不會遇見什麼生死危機了。要是來北疆呢,他這個做舅舅的,於情於理也不可能不負責外甥媳婦的安危。
但北疆本就苦寒,眼下還是北疆一年之中最難熬最酷烈的季節,一個嬌生慣養的孕婦,這時候跑過來,這簡直有點不想好了啊?
趙適負手在室中來來回回的踱了幾圈,覺得無法理解,“記得密貞媳婦的嫡親祖母,艾老夫人,就是難產去的?家族裡出過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格外注意麼?這次密貞之所以安排她離開西疆,主要也是考慮到她懷了身孕,唯恐她受不了西疆的氣候?西疆再怎麼說比北疆還要好點呢,她這到底想做什麼?”
都有點懷疑呂時雨了,“該不會是娘聽說我不贊成算計密貞媳婦後不死心,偷偷兒的給時雨叮囑了什麼,這會兒時雨就趁機攛掇密貞媳婦親自北上吧?”
思來想去,趙適最終在回信裡表示,考慮到北疆的氣候,以及目前的局勢,不贊成盛惟喬親自來北疆,不過倘若這外甥媳婦實在過意不去的話,可以派遣身邊人作爲代表,前來致意,也順便給他說說外甥、外甥媳婦的近況。
數日後呂時雨接到這信,轉呈盛惟喬。然而盛惟喬看過之後,卻堅持要親自過去:“舅舅乃是長輩,哪有跟長輩致意,卻遣下人代勞的道理?”
她雖然不知道趙適誤把公孫喜當成了容睡鶴的代表,所以纔會暗示她讓公孫喜北上就成了,但因爲不能確認趙適在容睡鶴身陷險境這件事情上的真正態度,以及到時候的具體做法,不親自去北疆盯着這舅舅,怎麼放心?
其實就算知道趙適這誤會,盛惟喬肯定也是要親自走一趟才能夠放心的。
這主要是個身份的問題,公孫喜跟容睡鶴情分再深厚,哪怕容睡鶴都同意了宣於馮氏的提議,就是認公孫喜做義弟,但現在這層關係到底沒確定,就算確定了,缺少一層血緣,究竟不如盛惟喬這個容睡鶴的結髮之妻有分量。所以同趙適會晤時,容睡鶴這邊,出面的代表是盛惟喬還是公孫喜,趙適給予的重視以及待遇,必然也是不同。
說句不好聽的話,倘若公孫喜獨自北上的話,一旦高密王那邊壓住了趙適,令他坐視容睡鶴陷入重圍,趙適都不要想着怎麼搪塞公孫喜的,直接閉門不納,公孫喜能怎麼辦?依仗武力衝擊懷化將軍府?
他一個人,武功再高,還懟得過如狼似虎的北疆大軍?
但換了盛惟喬就不一樣了,論關係她是趙適的嫡親外甥媳婦,論身份她是宗室郡王妃,別說趙適了,就是孟伯勤這個驃騎大將軍,都不好把她拒之門外的。
正如當年盛蘭辭無意中教導女兒那樣,只要不是連面都不見,哪怕是不得不見,就還有爭取的機會!
而且具體談起條件來,她能許諾的範疇,跟公孫喜能許諾的範疇,必然也是不一樣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公孫喜武功是高,刺殺潛伏綁架撕票這類事情倒是手熟,但論到談條件之類需要動腦筋的事情,他連盛惟喬都不如,讓他獨自北上,盛惟喬寧可相信自己姨母宣於馮氏!
因此這會兒自然是堅決不同意跟公孫喜兵分兩路,堅決要求一塊兒去北疆。
呂時雨沒辦法,只好動用鷂鷹,再次給趙適送信請示。
“我暗示密貞媳婦,讓那公孫喜過來見我就成了,等若是委婉告訴她,我不會對密貞的死活置之不理的。”趙適看了信,就是沉吟,“怎麼這孩子還是想親自北上?難不成是不信任我,以爲我是想搪塞她?”
他尋思了一回,就派人將負責跟長安方面聯絡的下屬喊了來,仔細盤問長安最近發生的事情。
尤其是高密王的動靜。
下屬抄手答:“長安這段時間都在討論孟側妃的事情。”
“趙家呢?”趙適對自己生身之母的爲人還是很瞭解的,秦老夫人看着是個溫厚慈愛的長者,不妨礙她利益的時候,她也確實是,然而在關係趙家前途的問題上,這位老夫人隨時都可以比誰都狠辣!
趙適雖然跟趙遒一樣,時常反對秦老夫人的做法,但兄弟倆的出發點卻不同。
趙遒是單純的認爲有些做法實在太不厚道、太沒道德了,而趙適則是走的化敵爲友的路子,與老夫人乃是行事風格的差別,從本質上,他對趙家的未來也是非常關心的。
此刻就問起秦老夫人最近都在做什麼,“老夫人近來可有同王府那邊有什麼不一樣的來往?”
下屬搖頭道:“老夫人最近一直在頤養天年,還在給五公子物色正室人選。”
他想了想,說了句,“本來大少夫人給五公子介紹了孃家妹妹,據說那位厲小姐姿容不俗,談吐也得體,老夫人也很贊成的。但不知道爲什麼,似乎五公子有些勉強?五公子倒是對密貞郡王妃的孃家堂妹、福昌縣主頗爲關注。大少夫人爲此十分擔心,曾經輾轉託人讓屬下有機會跟您提一提。”
趙適道:“那福昌縣主有什麼問題麼?”
下屬含蓄的將盛惟嫵的往事說了一下:“雖然大少夫人也覺得這事兒怪不得福昌縣主,但五公子畢竟是您的嫡子,他的正室,斷沒有娶這樣女子的道理。而福昌縣主雖然出身不高,但沾了密貞郡王妃的光,得封縣主,怎麼也不可能給五公子做小的。”
“這都是小事,讓他們年輕人自己琢磨去吧。”趙適點了點頭,說道,“反正小五是男子,晚點成親也沒什麼。”如盛惟喬所想,趙適膝下子嗣不少,這會兒孫輩都好幾個了,他又一直遠在北疆,不可能對每個子女都一樣關注的。
最重視的肯定還是長子長孫這種家族未來的棟樑,至於其他孩子,就取決於他們的天賦跟努力程度了。
像趙櫟,雖然是嫡子,但排行不佔長,還不務正業的追求丹青之道,趙適由於父子長年分別,捨不得責怪他什麼,然而也實在沒精力給予太大的關注了。
此刻覺得一點感情上的事情,既然秦老夫人還沒有在家信裡提起來,顯然還在她的控制之內,那麼自己也沒必要心急火燎的發表意見。
揭過這一節,他說起正事:“我看密貞媳婦似乎很擔心妹夫會對密貞不利,長安最近發生過會讓她這麼想的事情麼?”
“要麼是世子之前在海上受傷,很多人都議論是郡王所爲?”下屬聞言就道,“但後來王妃大發雷霆,一口氣懲罰了好些王府的下僕,世子也說相信郡王絕對不是這樣的人……這種議論差不多也就被壓下去了。”
趙適皺眉道:“這事情發生的時候,密貞夫婦都在西疆,千里迢迢的,擔心三人成虎,倒也難怪……”
他心想說來說去,還是高密王當年深得先帝寵愛,表面上再謙遜,骨子裡的高傲總是難免,對着外人,還能禮賢下士的做姿態,對着親生骨肉,就覺得放不下架子:就算做不到真心喜歡容睡鶴,你倒是裝一裝啊!
現在好了,連公認天真的盛惟喬,都對公公半點信任沒有,這哪裡是做大事的樣子!
然而趙適腹誹歸腹誹,這種話也不好說出來,沉吟了會兒,就說:“既然密貞媳婦執意要親自來北疆,那就讓她來吧!說起來他們夫婦我都沒見過,如今先見見外甥媳婦也是好的。沒準,還能連甥孫都看到呢!”
說了這話,就給呂時雨回信,順帶又草草書就一封家信送去長安,與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看到信之後,忙將趙遒喊到跟前告訴:“盛氏已經離開益州,正在呂時雨部的護送下撤離西疆!不過,本來她說要回長安的,這會兒,卻是想去北疆,見你大哥了!”
趙遒嚇了一跳:“她?去北疆?這不是胡鬧嗎?!”
“胡鬧?”秦老夫人皺着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仔細想想她這會兒去北疆見你大哥意味着什麼?!你以爲她真的只是想拜見密貞的嫡親舅父麼!”
“難道是想逼大哥做出決定?”趙遒定了定神,詫異道,“等等……算算時間,哪怕密貞夫婦在王府安插了眼線,且不說能不能探聽到孩兒與姐夫在書房的密議,就算聽到了,這麼幾天也未必能把消息送到密貞媳婦手裡吧?既然如此,她至於這麼急嗎?”
心念一轉,“會不會……是盛世雄教的?”
“盛世雄的爲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秦老夫人搖頭,臉色非常難看,“倘若不是出自密貞的授意,八成,是那盛氏的孃家父親或者外祖父的手筆……那兩位可不是盛世雄,有爲國爲民犧牲的覺悟!”
她沉吟,“現在就是不知道,盛氏去了北疆,見到你大哥之後,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趙遒憂慮道:“娘,現在的問題是,大哥答應了讓密貞媳婦北上,單是這一點,叫姐夫知道後,多半會多想吧?”
“所以你大哥這不是寫信回來給咱們了?”秦老夫人嘆了口氣,“這就是要咱們給他圓起來呀!你別吵……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