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立場決定態度

倘若呂時雨跟程美竹在的話,是肯定不會同意讓孟家乾見盛惟喬的。

因爲孟家乾雖然重傷在身,又是孤身一人,然而畢竟是男子,還是幼習弓馬、上過沙場的將領,這種人可不是說傷的走路都要拄個手杖,就全沒危險了。

爲策安全,當然是徹底隔離他們……孟家乾現在在的這個營帳,跟盛惟喬姨甥倆所在營帳就隔了好遠。

但出於對那伏真的忌憚,呂時雨跟程美竹這會兒全部在前線親自督戰,還要防備孟家乾帶過來的那一千人別作亂。

而後方這邊做主的校尉趙安雲是趙適的遠房族親,由於聽聞趙桃媗的事情,對盛惟喬多少有點情緒,覺得這麼個鄉下土財主的女兒,因緣巧合做了郡王妃已經是邀天之幸,裝什麼金貴嬌弱?

接到底下人稟告之後,也懶得爲這麼點小事派人去前線請示了,就說:“敵軍來勢洶洶,兩位將軍責任重大,這麼點兒事情就不要去打擾了,直接同郡王妃左右說一下,郡王妃願意見,就派幾個身手好的士卒盯着點;不願意見,那就原話回稟雲麾將軍!”

而盛惟喬正跟宣於馮氏有一搭沒一搭的猜測着這些事情呢,聞言就看向了公孫喜跟儀珊。

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問傳話的士卒:“就孟家乾一個人?”

士卒猶豫了下,還是提醒了一句:“雲麾將軍是獨自來咱們軍中做客的。”

雖然說趙適的部下跟孟伯勤的人素來不和,但雙方場面上還是勉強過得去的。

尤其這次孟家乾的舉動怎麼都算是以德報怨了,還對他指名道姓,未免顯得太沒良心。

不過公孫喜之所以會這麼做,其實是因爲孟家乾如今的病怏怏全拜他所賜,他海匪出身,不免染上強者爲尊的觀念,對於這種在一羣人保護之下還被自己刺殺成功、差點身死,卻連自己一片衣角都沒摸到的手下敗將,公孫喜實在很難提得起尊敬的心思。

這會兒也不理會士卒,徑自轉頭道:“娘娘如果願意見他,那就見吧!”

孟家乾的底細,公孫喜在刺殺之後當然是心裡有數,別說他這會兒傷還沒好全,就算全盛時期,公孫喜也不怕他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出花樣來。

於是半晌後,孟家乾有些吃力的走進了盛惟喬所在的營帳。

這營帳比安排給孟家乾的那個要大,畢竟盛惟喬這邊除了她本人外,還有宣於馮氏、儀珊跟公孫喜這三個,是不離盛惟喬左右的。

而且盛惟喬怎麼都是郡王妃,嬌生慣養的,不比孟家乾這種軍中長大的子弟,即使出身好,也是吃過苦的,用不着太慣着。

“將軍快請坐!”盛惟喬見孟家乾臉色不太好,忙關切道,“外頭風大雪大的,將軍請喝碗熱茶暖暖身子!”

“有勞郡王妃了。”孟家乾神情鬱郁,接過儀珊遞上的茶水呷了幾口,臉上的蒼青多少消退了些,升起幾許紅潤來。

只是他眉宇之間依舊是沉甸甸的,與盛惟喬寒暄之際,也是分明心不在焉。

盛惟喬察覺到,對於他報信之舉道謝完了,就開門見山問:“將軍這會兒頂風冒雪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是有些事情想與郡王妃單獨談談。”孟家乾說了這話,看了眼盛惟喬左右之人,道,“不過想必這幾位是不太放心的?所以路上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說了。”

“這幾位都是我的可信之人,將軍有什麼話儘管說就是了!”盛惟喬一面猜測他要說的話,一面說道,“我的事情從來不迴避他們的。”

孟家乾沉默了一會兒,才澀聲問:“我只想知道,您的孃家祖父,盛老太爺,當年解甲歸田後,可曾提到過令祖母?我是說您的嫡親祖母。”

“……”盛惟喬不防他會問起自己祖父祖母,但旋即恍然,知道他八成是擔心這次的事情會給孟氏帶去天大的麻煩,心中既害怕又後悔,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想從盛老太爺當年拋下新婚的結髮之妻艾氏投軍、結果艾氏難產而死,從此天人兩隔來尋求答案。

她沉吟了一下,如實說道:“我除了幼年時候常常被祖父抱在膝頭講故事外,稍長之後就一直由父母帶在身邊,跟祖父相處就不是很多了。因爲我繼祖母明老夫人對我很好,所以我一直以爲她就是我嫡親祖母。後來大概長到五六歲,開始入學,過年的時候祖父讓我給嫡親祖母的牌位磕頭時,我看了那上面的字,問我祖父時,才知道原來我嫡親祖母早就去了。”

孟家乾聞言,慘笑了下,說道:“這麼說來,老爺子竟然從未主動在您面前提過艾老夫人嗎?”

“但祖父對我孃家爹孃,還有我都很好。”盛惟喬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頗爲不忍,委婉安慰道,“我跟我孃家爹孃從來沒有怪過我祖父這件事情。”

孟家乾說道:“娘娘,您從來沒見過您的嫡親祖母,您的孃家爹孃亦然。然而令祖父盛老太爺,卻是一直到現在都在的,且對您幾位都不錯。如此您幾位在令祖父與令嫡親祖母之間,自然就偏向令祖父了。”

他不堪承受的撫住一側面龐,低聲說道,“而且令祖父投軍之前,不會料到這一去就是夫妻永訣……否則他也未必能夠這麼狠心對不對?所以您跟您的孃家爹孃,是有理由原諒他的。可是我呢?我過來這裡之前,就知道這麼做對孟氏意味着什麼了!”

盛惟喬明白了他的來意,這是怕孟氏因此出事兒,想跟自己說情啊!

“雖然說孟家乾如今扯了高家做替罪羊,但他剛剛知道這件事情沒多久,肯定來不及將高且儀做的事情全部掃尾。”她心裡急速的盤算着,“然而呂時雨此刻只怕已經派人往長安跟北疆去稟告此事了,接下來也少不得要從孟家乾帶來的那些士卒裡挨個找證據!”

而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勾結茹茹謀害郡王妃、襲擊西疆的罪名,足以令孟氏焦頭爛額,一個應對不好,直接急轉而下再無翻身機會也不無可能!

“將軍高義,我想呂將軍他們,也不會讓將軍心寒的?”盛惟喬稍作思索,就柔聲說道,“畢竟,不管是孟氏,還是父王,以及密貞,縱然彼此之間,有些政見不同,然而對於茹茹,想必大家都是一個看法,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再者,當年穆宗皇帝陛下的遺願,就是徹底寧靖草原!”

“大穆君臣,自然要以完成先帝心願爲念,是也不是?”

孟家乾怔了怔,他過來找盛惟喬,確實是爲了求助,希望這位郡王妃能夠念在自己主動提醒茹茹來襲的份上,幫襯一二,免得孟氏因此一敗塗地。

不過,他心裡對此行其實不存多少指望。

畢竟朝堂爭鬥,拼的可不是一個人的得失,乃是一族,甚至是一派家族的前途。

這情況根本容不得心軟!

換了孟家乾在盛惟喬的立場上,他覺得自己也不會答應。

卻沒想到這位郡王妃點頭的這樣爽快……?

然而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雖然盛惟喬一口一個“父王”,喊起高密王來很親熱,但她跟她丈夫密貞郡王容睡鶴,壓根就不是高密王這邊的啊!

這夫婦倆可是打算另起爐竈自成一家摻合大位之爭的!

這麼着,根深蒂固的孟氏要是現在就倒臺了,同樣根深蒂固的高密王必然一躍而上……那還有容睡鶴什麼事?

畢竟高密王得勢之後,立太子十成十是立這會兒的世子容清酌,可沒有容睡鶴什麼份!

最要命的是,由於容清酌的平庸,以及容睡鶴的出色,高密王以後不打壓、流放容睡鶴就不錯了,遑論是給他什麼權勢跟體面!

如此盛惟喬傻了纔會希望高密王現在贏呢!

想通此節後,孟家乾頓時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幾乎是如釋重負的癱倒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掙扎着坐好,同盛惟喬道謝:“郡王妃深明大義,末將感激涕零,萬死難報!”

“將軍這麼說就是太見外了。”盛惟喬搖頭道,“若非將軍,這會兒我們幾個會是什麼處境還不好說,將軍義舉,等若是救了我們一命,我們又豈能恩將仇報?”

她之所以爽快答應孟家乾的請求,雖然確實有從立場出發的考慮,但也是真心感謝此人的。

哪怕她知道,其實孟家乾找呂時雨部報信,主要是出於對茹茹的厭惡以及對做賣國賊的反感,而不是爲了她這個郡王妃的安全考慮……甚至孟家乾應該是希望她死掉,以杜絕容睡鶴的崛起。

然而不管怎麼說,如今盛惟喬事實上是收到好處的,何況有盛老太爺那麼個嫡親祖父,盛惟喬對於孟家乾這次的做法,很難不感動,這份人情她是記下來了。

此刻與孟家乾認認真真的客套了一番,因爲沒有其他事情說了,孟家乾一個男子也不方便在盛惟喬姨甥的營帳裡多待,也就告辭離開。

等他離開之後,宣於馮氏說道:“這人也真是出乎意料,早先咱們才抵達益州的時候,在城外十里長亭同他照面時,怎麼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做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舉動來!我還以爲你祖父那麼傻的人,世間再無了呢!”

“這怎麼能叫傻呢?”盛惟喬道,“就是因爲有這樣的人,這世道纔有太平。不然誰都一門心思替自己着想,不管旁人死活,這世道能不亂嗎?”

她沉吟了下,問旁邊的公孫喜,“阿喜,這孟將軍的傷勢如何了?”

公孫喜淡淡道:“我當初重創了他肺腑,他也算有幾分血性,不肯留在北疆調養,堅持趕路,沒在半路傷勢發作身死算他命大……最近應該狠狠調養過,這會兒死是不容易死的,不過想痊癒的話,沒個一年半載臥榻休養就別做夢了。”

又說,“他如今壓根就沒有靜養的可能,所以八成會落下痼疾……娘娘問這個做什麼?”

“這話聽的我都覺得這孩子不容易了!”宣於馮氏嘆息着插話,“孟氏長輩也真是作孽!”

盛惟喬先朝外面擡了擡下巴,待公孫喜跟儀珊都搖頭,表示無人偷聽,這才小聲道:“你們都忘記了麼?孟家乾是雲麾將軍,從北疆來西疆的緣故,就是調任。他也是有守土之責的!就算有重傷在身的理由,不好親自上陣,然而也不能擅自離開益州城不是?不然可是有做逃兵的嫌疑了。本來高且儀主持孟氏在西疆的計劃,對於他此刻出現在益州城外,自然有善後的準備。但這會兒高且儀死了,接下來呂時雨他們說不得還要抓孟氏的小辮子,這麼着,倘若他來不及在茹茹進犯益州之前返回城中……說不得又是個罪名!”

“本來這事兒跟咱們沒什麼關係,但這會兒咱們既承他情,也不能叫呂時雨他們得逞,這個忙能不幫他嗎?”

她蹙眉道,“我方纔看他這麼頂風冒雪的走過來,想着是不是快好了?那麼倒還好處置些,現在的話……卻是麻煩。他那個身子骨兒原來壓根就沒好全呢,都是強撐着的,接下來的戰事,還有孟氏的麻煩,這些操持下來,豈不是半條命都要去掉了?”

公孫喜說道:“娘娘要保他,還怕沒法子?回頭讓人送個口信給郡王,讓郡王跟朝廷說派了他個不在益州城內的差事也就是了,反正郡王這會兒應該已經節制整個西疆上下了,孟家乾自然也在調遣範圍內!”

盛惟喬道:“這要是在益州城裡自然是好辦的,但咱們現在就這麼幾個人……要是其他事情還能請呂時雨幫忙派遣士卒送信,可這事不成,一旦叫呂時雨他們知道,八成要從中作梗!”

正說着,前頭驟然傳來潮水般的廝殺聲,生生撕裂了咆哮的風雪!

“那伏真!”帳中幾人同時變了臉色,下意識的向那邊看去,“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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