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高且儀剛剛接到孟成身死的消息。
“老爺,這孟家乾實在該死!!!”老僕揮退報信的士卒,臉色鐵青的低語,“老爺好心送他活路他不走,此刻非但殺了看着他長大的孟成,還置老爺的目的不顧,分明就是存心跟老爺作對!!!”
相比老僕的咬牙切齒,高且儀倒是心平氣和:“我說是他姑父,然而不說夫人同孟伯勤只是堂兄妹,就說孟伯勤在孟氏地位特殊,超然於衆多兄弟姐妹之中,孟家乾又是孟伯勤愛子,自幼耳濡目染,對我能有多少真心尊敬?”
“此番大事雖然不能直接透露給他知道,但因爲提前打發他離開益州城,又要調用他帶來西疆的人,他猜也能猜到了。”
“這麼着,他這種被捧着長大、自己當家作主慣了的人,能安分就怪了!”
“他不安分,自己去找死也就算了,如今這麼做,豈不是要壞老爺大事了?”老僕皺眉說道,“老爺,咱們不能讓他這麼下去!!!”
高且儀嘿然道:“他不打算按我的計劃來,確實會壞我事,但他殺了孟成,倒是幫了我一把!”
老僕不明所以,正待詢問,忽見高且儀勒住坐騎,遊目四顧了一番之後,朗聲說道:“跟了一路的朋友,還不出來麼?”
“誰?!”聞言,不止老僕,連後頭的士卒們也紛紛戒備起來!
然而片刻後,只見風吹瓊枝,霧凇幢幢,杳無人跡。
“老爺弄錯了吧?”見狀,包括老僕在內,一行人都懷疑高且儀是不是誤會了,因爲高且儀雖然少年時候也學過幾套拳法強身健體兼防身,但水準平平,後來做了家主,忙於操持家計,徹底鬆懈下來,這會兒論身手大概也就比普通人強點。
如今他們雖然就帶了百來騎遊弋在煙波渡附近,熟悉地形,然而這百來騎都是上過沙場見過血的士卒,若果有人靠近的話,且不說兩側散開的探馬會先示警,身後的士卒斷沒有說敏銳程度還不如高且儀的。
“高某一介商賈,手無縛雞之力。如今所攜隨從,雖有精銳,然而也不過百八十數。”但高且儀卻只冷笑一聲,緊了緊繮繩,揚聲說道,“諸位隱匿在側已久,四周是否還有埋伏,想必也十分清楚。怎麼?到現在都不露面,是怕了高某這麼點人不成?!”
這話說出來之後,過了會兒,周圍還是沒動靜,老僕正心說看來真是弄錯了,不想不遠處的雪林中,卻驀然傳來一個女子吃吃的笑聲:“你這人真是不老實,既然都手無縛雞之力了,卻是怎麼發現咱們的?”
“因爲密貞郡王已經知道高某在西疆了。”聞言,整個隊伍除了高且儀之外都是一僵!繼而紛紛拔刀出鞘,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唯獨高且儀心平氣和,端坐馬上,侃侃而談,“高某雖然只是一介商賈,但僥倖在孟氏也有幾分顏面。忽然出現在西疆,密貞郡王豈能不懷疑?”
“而密貞郡王既然懷疑高某了,其他不說,至少也該派人盯牢了高某的一舉一動吧?”
“高某說了,高某手無縛雞之力,即使有心甩開郡王的眼線,也是無可奈何!”
“所以這會兒高某打發走侄子之後,悄然出城來這煙波渡……郡王怎麼可能不派人盯着?”
他說到此處,眯了眯眼,“只是高某也沒想到,來的不是郡王麾下的烏衣營,而是吳大當家?”
“咱們大當家還在後頭呢!”林中女子笑着道,“你這會兒就這麼點人,也值得咱們大當家親自出馬?”
高且儀語帶遺憾道:“未能親眼一睹吳大當家巾幗不讓鬚眉的風采,真是令人扼腕!”
那女子“嗯”了一聲,說道:“這也沒有什麼,你們現在下馬受縛,回頭大當家過來了,自然要親自審問的,到時候你不就可以瞻仰我家大當家的氣度了麼?”
“老爺,來的只是女流,這會兒又一直不肯露面,八成是她們人手也不足!”老僕轉過頭,低聲向高且儀說,“如此不管她說吳大當家在後面的消息是真是假,咱們宜先下手爲強!”
高且儀卻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古怪的笑來,忽然撥馬轉頭,朝隊伍中間退去!
身後的士卒不明所以,但長久的訓練有素,還是立刻圍成陣仗,將他層層疊疊的保護起來。
“高家主不是說仰慕我家大當家的氣度麼?怎麼這會兒反而躲人堆裡去了?”林中女聲見狀,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慢條斯理道,“你這樣葉公好龍可是不成!咱們會以爲你之前說什麼仰慕大當家,乃是騙人的!你該知道,咱們女孩兒心眼素來小,最恨被騙了!你……”
這女子調笑到一半,忽見人羣之中升起一團焰火,直衝雲霄,在白晝蒼茫的雪天裡,炸出一團古怪的符號!
“……”林中的笑聲霎時靜默,片刻後,那女子再次開口,全沒了之前狸貓戲鼠的悠閒自在與得意,而是帶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混賬!!!原來你是在拖延時間!!!?”
人羣中的高且儀神情冷漠的拍去手上的硝煙,淡淡道:“這位女將軍,既然高某都說了,早就知道郡王必定派人盯着高某,又知道高某肯定甩不開郡王的人,卻沒有坐以待斃,那麼自然是有對策的。女將軍自己好整以暇不急着對付高某……高某得以從容將計劃完成,怎麼能是騙呢?”
林中再次沉默了一下,那女子這回再不囉嗦,直接一箭射殺了距離雪林最近的士卒。
熱血飛濺到雪地上的聲音同刀戟交鳴同時響起。
半日後,孟家乾驚訝的看着面前形容狼狽的老僕,這老僕雖然沒有直接跟他說過話,然而卻不陌生:“你不是姑父的近侍麼?怎麼一個人跑過來了?還弄成這副樣子?”
老僕未語淚先流:“將軍,老爺沒了!”
“什麼?!”孟家乾瞳孔驟然收縮,但隨即冷靜下來,“姑父怎麼沒有的?你說清楚!”
“密貞郡王一直派人盯梢老爺,方纔老爺帶人在煙波渡左近巡視陷阱,結果!”老僕哽咽道,“結果被吉山營吳氏部下伏擊,老爺爲了不落入賊手,自刎身亡!老奴趁亂逃出,苟且偷生至此,不爲別的,就爲來給將軍報信!以免將軍錯失良機!”
“……”孟家乾臉色鐵青,冷冰冰的掃視着四周的人羣,被他看到的人,皆低眉順眼,不敢與之對望:之前他對容睡鶴忌憚萬分的時候,這些人個個不以爲然,甚至覺得高且儀的安排纔是對的。
現在好了,高且儀的計劃還沒來得及施展,人先死了!!!
足見容睡鶴城府深沉,行事狠辣!
尷尬的靜默片刻後,纔有人低聲問,“高家主左右都有誰?怎麼竟沒發現眼線?”
“家主親自挑選了軍中好手的。”老僕泣訴,“然而吳氏她們熟諳地形又先下手爲強,百八十好手幾乎全軍覆滅!若非老奴的位子恰好在包圍圈外,八成也是跑不掉的!”
他說着給孟家乾磕了個頭,流着淚道,“將軍如今身處林中,許是沒有可見?家主身死之前,曾經拼着性命放出了一朵焰火!如今援軍就在趕過來的路上,還求將軍即刻前往煙波渡,無論如何也要攔阻密貞郡王的人!半天!只要您能攔住他們半天的時間,就能爲家主報仇雪恨了!!!”
“半天?”孟家乾一皺眉,先是疑惑,“家裡悄悄派了援軍在附近?在哪裡?是誰人做主?”
這話問出來,老僕還沒回答,他先自變了臉色,叫左右都退開,末了探手揪住老僕的衣襟,幾乎是跟他臉貼臉的厲聲喝問:“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清楚:你說的援軍……是不是茹茹?!”
老僕滿臉是淚,慘笑道:“將軍簡直明知故問!孟氏在西疆大敗虧輸,如今除了茹茹之外,還有什麼援軍,有把握留得住密貞郡王妃?!”
“密貞郡王妃已經離開益州城了?”孟家乾喃喃自語了一句,下意識道,“她在哪裡?由什麼人護送?”
但旋即反應過來,就是暴怒,擡手一個耳刮子,將老僕抽翻在地,“混賬東西!!!茹茹乃是外敵,我們大穆憑怎麼斗的死去活來,如何能夠做出這樣引狼入室的事情?!”
“此處也沒外人在,將軍何必作此惺惺之態?”老僕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只是冷笑,“勾結茹茹,本來就是孟氏的意思!可憐我家老爺,爲孟氏鞠躬盡瘁了一輩子,連個善終都沒落,到死都不忘記爲孟氏放出那朵焰火!且叮囑老奴無論如何也要過來通知您帶人去絆住密貞的人……老奴是高家家生子,一輩子伺候老爺,如今老爺去了,老奴也沒什麼好活的!”
“話都帶到,將軍要怎麼辦,儘管拿主意,不必想着推卸責任,您也沒地方推卸責任:老爺沒了,孟成被您殺了,現在將軍不拿主意,誰拿主意?”
“是順應您諸位長輩的謀劃,前往煙波渡絆住密貞郡王的人,與茹茹前後夾擊,將密貞郡王妃交給茹茹;還是堅持您口口聲聲的大義,聯絡密貞郡王的人,伏擊茹茹……嘿嘿,您自己選吧!”
話音才落,只見老僕雙頰猛然一陣扭曲,重傷未愈的孟家乾低呼一聲,伸手想攔,卻已經晚了一步:老僕嘴角緩緩蜿蜒出一抹紫黑色的血漬,圓瞪的雙目漸漸渙散……他嚼舌自盡了。
“……”孟家乾臉色鐵青的看着這一幕,神情變幻萬千:他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