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對此並不驚訝,平靜道:“嗯,死了有兩年了。不過並非我下手,而是海匪了結恩怨,他受了池魚之災,我當時離的太遠,沒法救。”
“我就知道。”吳大當家長長的嘆息着,垂眸掩去眼底的水光,擡頭時已經恢復了人前的冷漠,淡淡道,“不然那封手書斷不至於落在你手裡。”
容睡鶴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室中沉默了片刻,吳大當家沒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說起了眼下的正事:“吉山盜歸順朝廷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自然是整頓西疆軍。”容睡鶴說道,“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兵權,這個誰都知道。吉山盜的主力本就是西疆軍出來的,這會兒匯合回去,正好可爲軍中骨架。”
吳大當家提醒道:“莫忘記你只是益州刺史。”
刺史正常情況下是沒有領兵之權的。
但容睡鶴早有打算:“益州是西疆重鎮,倘若發生戰事,那就有權節制大軍!”
“戰事?”吳大當家皺眉,警覺的看着他,“你打算髮生什麼樣的戰事?此地異族雖然不少,然而大抵已經被我漢家同化。少數沒有同化的,對國朝也沒什麼牴觸之心!你若強行挑事,弄的生靈塗炭……不好意思,這麼缺德的事情,我不想做!”
她說這話時是做好了容睡鶴翻臉的打算的,然而容睡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我爲什麼還要再挑事?吉山盜剛剛戰死的幾百號人,以及對方留下來的幾百具屍體,還有戰場痕跡,現成就是西疆不穩、急需刺史統領大局的證據,何必再費什麼手腳?!”
他嗤笑出聲,“難道你以爲我找你們安頓眷屬之後,伏擊孟家乾一行,只是爲了報復孟氏跟掃蕩前路?”
“……”吳大當家沉默了一下,說道,“幌子有了,也得你壓得住場面。”
容睡鶴和藹道:“大當家,是得咱們壓得住場面。吉山盜縱橫西疆多年,西疆軍中的那幾位,未嘗沒有試過招攬,然而你一概不予理會,直到接到老師生前留下來的親筆手書,才允諾歸順,這種情況下,若是叫西疆軍那幾位佔了上風,我固然不好過,大當家豈非也是處境艱難?”
見吳大當家似乎要發怒,他慢悠悠的繼續道,“其實這事兒也沒什麼難的,大當家是西疆的地頭蛇,我有大義名分在手。你我聯手,那幾個醉生夢死多年的尸位素餐之徒,何足懼哉?”
“那些人確實不足爲懼。”吳大當家抱着胸,在屋子裡走了一圈,站住,回眸看他,“所以這會兒也沒什麼好討論的,那麼是不是該說說吉山盜的以後了?”
容睡鶴笑了笑:“願聞其詳!”
“我知道你在吉山盜之前,還招降過南方的玳瑁島。”吳大當家說道,“玳瑁島的頭領是直接給了官做的,不過那是男人。然而我這個大當家是女子,你能讓朝廷給我授官麼?”
“當然不能了。”容睡鶴爽快道,“雖然我個人覺得大當家才幹出色,豪爽不讓鬚眉,然而目前的朝廷畢竟不是我說了算的。”
吳大當家“嗯”了一聲:“我猜也是這樣。”
就說,“那豈不是說,吉山盜歸順之後,等於直接送給郡王您了?”
“只要朝廷注意到西疆,沒有我,也有其他人。”容睡鶴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慢條斯理道,“譬如說這次吃了大虧的孟家乾,如果我伏擊他失敗,他抵達西疆之後,你覺得他會忽略大名鼎鼎的吉山盜?”
吳大當家眯起眼:“我父女兩代人,經營吉山多年,郡王輕飄飄的一番話就想拿走……就是桓觀瀾還在世,親自前來,也不敢這麼自說自話!”
“大當家既然等不及我們夫婦抵達益州城就親身而來,想必心中已有腹稿?”容睡鶴笑了笑,“不如說來聽聽?”
吳大當家乾脆道:“我的軍師給了我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給你做側妃,如此你將來返回長安踐祚的話,我就是做不了皇后,估計也能混個妃位。若再生個一兒半女的,日後保底也是個受禮遇的太妃!”
容睡鶴笑容不變道:“你家軍師對我不瞭解,這個其實應該是下下策,不必考慮了,換其他二策吧!”
“我也是這麼覺得。”吳大當家點了點頭,“你對你那郡王妃的感情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如果我是你的郡王妃,帶了那麼豐厚的嫁妝過門,這才幾個月你就想納側妃,我管你什麼大局什麼真心喜歡的還是我,我只想一刀砍了你再揀個順眼的去改嫁!就算你這郡王妃沒這樣的魄力,她孃家人也未必能夠嚥下這口氣。你這會兒根基淺薄,沒了這個郡王妃帶來的財力支持,還談什麼前途?!”
容睡鶴聞言笑道:“大當家,你不要看我那郡王妃生的一副嬌弱模樣就起了輕視之心。我家乖囡囡之前也是這麼警告我的。”
吳大當家道:“哦?那我倒挺喜歡你這郡王妃,我還以爲這種富貴人家出來的女子都是軟綿綿嬌滴滴遇事就知道哭。”
這麼道了一句,她繼續說軍師給的另外二策,“中策是在你麾下擇一未娶又深得你信任重視之人聯姻;下策是金盆洗手,拿個誥封帶上錢帛回去中原或者江南之類適合養老的地方過餘生,如果運氣好,沒有仇人找上門、也沒被錯失機遇給憤懣死的話,興許還能混個壽終正寢。”
“那就中策好了。”容睡鶴拍板道,“其實這個中策才應該是上策,衝着吉山盜的規模還有你跟我老師的淵源,你嫁給我麾下隨便哪個,我能不讓他敬你三分?”
吳大當家似笑非笑道:“嗯,你知道我跟你老師什麼淵源麼?”
容睡鶴微笑道:“只要吉山盜是真心歸順我,什麼淵源都無所謂。當然如果故人總歸要多照顧點的。”
“呵呵。”吳大當家不冷不熱的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你什麼時候把你手下沒成親的心腹都喊過來讓我挑?”
“就今晚好了。”容睡鶴道,“大當家遠道親至,我總要設宴接風,正好讓他們出席相陪,請大當家挨個過目。”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兩人遂散去,容睡鶴回房跟盛惟喬說了這事兒,道:“你等會打發人去問問那邊,需要不需要你送點釵環衣裙什麼的過去?如果不要就算了。”
“……”盛惟喬有點無語,“終身大事,就這麼決定了?”
“這位大當家若是在長安,嫁的早一點的話,只怕孩子都快可以議親了。”容睡鶴笑着道,“這不早點定下夫婿人選,也能早日做新娘子麼?”
盛惟喬不知道軍師出的上中下三策,心想虧姨母宣於馮氏剛纔還在擔心吳大當家會打容睡鶴的主意呢,合着人家雖然提出了聯姻,卻只揀了容睡鶴的手下,可見能做頭領的沒一個傻的:吳大當家要是堅持進容睡鶴的後院,能不能成功且不說,先要得罪盛惟喬、宣於馮氏,以及她們背後的南風郡三大勢家,甚至還有長安的徐家、宮裡的孟皇后等等一大羣人。
就算她手底下的吉山盜可做依靠,但等容睡鶴徹底馴服了這羣人之後,吳大當家也就沒什麼用了,到時候的下場不問可知。
但她選擇跟容睡鶴的手下聯姻,既不得罪人,又能讓容睡鶴、盛惟喬都對她禮遇有加。就是被她選中的人,錯非有什麼極爲重視的心上人,不然肯定也是欣然從命……畢竟吳大當家作爲女子,歸順朝廷註定得到的回報不能跟男子比,而夫妻一體,她不能親自領取的好處,不給丈夫給誰?
這卻是皆大歡喜了。
“人家纔出了大力,就叫個丫鬟去成什麼樣?”盛惟喬就說,“等下我親自過去問問吧。”
容睡鶴就道:“讓連山陪你過去。”
“都已經歸順你了,還剛剛替你對付過孟氏。”盛惟喬取笑他,“你還怕她拿了我做人質不成?這會兒這客棧必然是裡外三圈都是你的人,她們就算拿了我做人質,還能插上翅膀飛出去麼?”
“乖囡囡,小心駛得萬年船。”容睡鶴微笑道,“不管出身如何,做了盜匪之後,天長地久的耳濡目染之下,這信用往往也就是不翼而飛了!就算暫時看着守信,那也是因爲守信的利益比較大而已。所以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多個心眼總沒錯的。”
盛惟喬斜睨着他,要笑不笑道:“你這是在提醒我,往後對你的話,聽聽就算了?沒事就得防着你?”
“乖囡囡,這是對外人啊!”容睡鶴痛心疾首,“你家睡哥哥一心一意爲你好,你怎麼老是用你家睡哥哥教你的法子,來對付你睡哥哥?”
盛惟喬道:“這能怪我嘛?我成天待在閨閣裡,出入除了下人就是姨母,學了新法子,不在你身上練手,難道去找姨母?姨母可不會讓着我!”
容睡鶴就笑了:“噢,乖囡囡還知道你家睡哥哥讓着你啊?”
“對了,這位吳大當家,是怎麼坐上吉山盜大當家之位的?”盛惟喬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水呷了口,問道,“她年紀放在沒出閣的女孩兒裡頭雖然算是大的了,但作爲橫行西疆的匪徒之首,卻是忒年輕了點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對吉山盜的瞭解,大抵是來自老師去後,整理遺物時看到的手書。”容睡鶴沉吟道,“她應該是近年才繼承了大當家之位的,吉山盜原本應該是她爹爹主持。大約他爹爹膝下無子,她又能力出衆,所以在她爹爹去後,把這位子傳了下來吧!”
盛惟喬道:“啊,那也很厲害了。”
又問,“她爹爹是什麼來路啊?吉山盜跟西疆軍那麼有淵源,你說她爹爹會不會是西疆軍以前的將領?沒準還是酈聖緒他爹的同僚呢?”
“乖囡囡,都離長安這麼遠了,你居然還會想起姓酈的?”容睡鶴挑了挑眉,“你這是不想好了?”
“我看你這醋勁兒,纔是不想好了!”盛惟喬笑着打了他一下,“醋哥哥,你自己酸着吧,時候不早,我要去給吳大當家推薦釵環衣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