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村寨人口不多,當然這個不多是相對於南風郡、京畿的村落而言的,但整個村落所佔的地方卻不小:稀稀落落散佈在應該是山腰的向陽面,上下都只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
小徑的一旁是猿猴難攀的峭壁,上頭不僅生滿了薜荔之類的藤蔓,更有許多色彩斑斕的蛇蟲出沒。
盛惟喬被丫鬟扶着經過時,恰好跟條五顏六色的毒蛇對望了一眼,嚇的一個哆嗦,差點一腳踩空。
不遠處的許連山注意到,忙甩出一柄飛刀將蛇釘死,就有侍衛歡喜的跑上去取了,將飛刀還給許連山,蛇卻拿去給廚子打算晚上加菜。
而小徑的另一邊,則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大白天的望去,也是一片茫茫雲霧瘴氣,有人不當心踩落碎石,好半天才能聽到着地的悶響。
“郡王爲什麼要咱們到這樣的地方來?”蠶月作爲大丫鬟,一直跟在盛惟喬左右,算是下人裡頭日子最好過的了,但這段路走下來,也覺得腰痠背痛心驚膽戰,不免有點狐疑,“這進來就這麼艱難了,回頭要是出去,豈不是難上加難?”
她說話的時候回頭看了眼:入村口的一段路尤其的陡峭,幾乎要仰着頭才能看到村子前的寨門,回看的時候,身後之人就彷彿是在腳底一樣了。
這樣的地形,正是上來容易下去難。人走着就夠艱苦的,再加上箱籠,真是想想就有點生無可戀。
“這兒既然有村寨,他們可以出入,咱們怎麼就不可以了?”盛惟喬心知容睡鶴定然是不放心自己這些人還有隨行的行李,打算把他們安頓在這村寨裡,藉助地利之便,不用留多少人手就能守好,如此才能放開手腳的去跟孟氏鬥。
此刻就含糊的安慰蠶月,“而且這幾天都是在外野營,好容易看到有頂的屋子了,你還抱怨個什麼?”
蠶月不敢作聲了。
半晌後,一行人氣喘吁吁的進了村寨,這村寨裡裡外外都很樸素,但就算是盛惟喬這種絕對的外行,也看出來它的不簡單:畢竟正常村子裡應該不會有這麼多的鹿砦、拒馬、壕溝;裡頭的村民也不該個個持弓帶刀;寨門的位子還繫了幾條比盛惟喬矮不了多少的獒犬,雖然不怎麼吠叫,然而望過來的目光卻兇狠冰冷,充滿了暴虐。
最主要的是,這兒壓根沒有老幼跟女眷,清一色的壯年男子,雖然身量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每個人眉宇之間都帶着剽悍之氣,絕非尋常山民可比。
這情況讓盛惟喬下意識的想起了頭一次踏上玳瑁島。
但玳瑁島作爲公孫氏的大本營,眷屬衆多,儘管曾被腹誹“一羣人形豺狼虎豹”,無論氛圍還是人員,卻也沒有這兒這麼極端的。
“乖囡囡,你跟姨母暫時在這裡待個幾天,過些日子我再來接你們。”她不知道容睡鶴跟這村寨有什麼關係,但顯然這邊是早就預備好接待他們的。進寨之後,帶路的嚮導跟寨子裡迎出來的頭領模樣的人嘀咕了幾句,就有人把容睡鶴夫婦還有宣於馮氏幾個隊伍裡的要緊人帶到村寨後方一個寬敞的院子裡。
下人磕磕絆絆的弄了水來服侍他們梳洗了一番,容睡鶴就說,“我把連山留下,你有什麼事就吩咐他去辦。”
盛惟喬還沒說話,宣於馮氏已經問:“密貞,你跟這村寨什麼關係?叫我們在這裡住,這事兒總得給我們說下吧?不然我們住的也不定心不是?”
“這是西疆最大的盜匪吉山盜的據點之一。”容睡鶴點了一點頭,“我來的路上就已經派人跟他們議好了招安的條件,之所以一直沒公佈,就是利用這點打孟氏一個措手不及。”
姨甥倆聞言都是一驚:“吉山盜?”
她們除了土生土長的南風郡,也就去過長安,對於西疆這邊的情況一無所知,這吉山盜當然是頭一次聽聞,不免有點懷疑:“怎麼這麼巧的,你才招安了一個玳瑁島,這會兒就又來了個吉山盜?該不會是陷阱吧?”
容睡鶴能夠招安玳瑁島,那是玳瑁島早就有上岸的心思,他本身又是島上長大的,因此一拍即合,互相之間也沒什麼懷疑的。
然而吉山盜,西疆這地方容睡鶴自己都是頭一次過來呢,誰知道這夥匪徒可信不可信?
宣於馮氏使個眼色,叫底下人出去守着點,皺眉說他:“就算他們之前是真心投誠,這會兒你的家眷來了他們據點落腳,還帶了這麼多財帛,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見財起意?!畢竟這會兒誰都知道喬兒陪嫁豐厚,而且深得家人寵愛!”
“這是我老師留下來的人手聯絡上的。”不過容睡鶴說,“老師生前在他們身上花的心血不少,我徹查之後,認爲可以信任。”
“你有把握就好。”聽到是桓觀瀾遺澤,宣於馮氏跟盛惟喬想了想,也就不說什麼了。
盛惟喬忍不住又問:“你就是因爲這緣故,才選擇來西疆的?之前還說這個那個的!合着一堆理由都是騙人的!”
桓觀瀾既然連吉山盜都有佈局,西疆軍中沒理由不插上一手。
見容睡鶴含笑點頭,她沒來由的有點氣惱,“然後什麼都不說……以後我的事情也不告訴你了!”
容睡鶴連忙哄,只是沒哄兩句,公孫應敦就來稟告,說是這邊的寨主請他過去說話。
“男人忙的是正經事,你就含糊點,別太計較。”他滿懷歉意的離開後,宣於馮氏勸盛惟喬,“所謂君不密則失國,臣不密則失身。你也不想想這做大事的人,有幾個是成天高談闊論的?”
“而且密貞早年流落玳瑁島,在島上的境況也不是很好,心腹就那麼幾個,如果不是沉得住氣,不稍微有點想法就到處嚷嚷着告訴,還能活到現在?早就被人吞了!他這正事上頭守口如瓶的習慣是件好事,你太糾纏了就是給他添亂了!”
盛惟喬委屈道:“又不是叫他出去敲鑼打鼓的告訴人,難道單獨跟我說說也不成啊?”
宣於馮氏瞥她一眼,就笑:“那咱們家裡的要緊事情,誰會想到告訴你啊?”
“說來說去,你們還不是覺得我單純好哄,跟我說了,不是容易泄露,就是沒什麼用!”盛惟喬恨恨道,“就是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可不就一味的好哄着麼?還怪我!”
她不高興的站起身進內室去了,正當值的蠶月連忙跟進去低聲勸說,其他丫鬟卻都站在外頭有點惶恐。
“不用理她!”宣於馮氏沒把外甥女的小性子放心上,呷了口茶水,就吩咐,“你們出去,叫幾個男僕,把這寨子到處轉轉,看看什麼地方能去什麼地方不能去……還有這寨子周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再來稟告我!”
宣於馮氏想摸一摸這寨子底細的時候,不遠處的屋子裡,寨子的頭領,一個三十來歲容貌平凡然目光陰鷙的男子,正在告訴容睡鶴:“你們的人太多,行動遲緩,留下來的痕跡根本無法掃除的一乾二淨。現在寨子的具體位置雖然沒暴露,但方位應該已經叫他們知道了。”
“這沒有什麼。”容睡鶴神情平靜,“左右你們找的這個寨子地形很好,完全符合我的要求。只要我的眷屬安全有保證,不必爲此束手束腳,正面交鋒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他伸手在面前的輿圖上比劃了一下,笑的殺氣騰騰,“一路上忍辱負重,現在益州城已然在望,孟家乾忍無可忍,我又何嘗不是期待已久?!你們的人都準備好沒有?準備好的話,咱們該動手了!”
頭領道:“咱們大當家那邊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卻不知道郡王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事不宜遲。”容睡鶴道,“當然是現在!”
……半晌後,等盛惟喬氣消了點,出門跟宣於馮氏說了會話,廚子派人過來請示晚飯做什麼時,她隨口道:“這兩天趕路大家都不容易,也別做太折騰的了,就揀簡單清爽的小菜來幾個。”
又打發人去找容睡鶴,詢問他想吃點什麼,這時候才知道容睡鶴已經帶人離開山寨,這會兒山寨這邊是由許連山做主。
許連山知道這郡王妃素來受寵,擔心她會生氣,特意親自過來解釋:“郡王臨時接到消息,對方已經找到了寨子附近,怕您跟馮老夫人在這裡的消息走漏出去,接下來這地方也不安全。所以急着帶人去幹掉他們……不是特意不跟您打招呼就走的!”
但盛惟喬果然還是立刻沉了臉,好一會才道:“他自己不來打招呼,就不能讓其他人給我帶個口信?!要不是我這會兒要找他,只怕到明天都沒人跟我說這事兒吧?”
許連山賠笑道:“娘娘,咱們的東西多,這會兒還在歸置。而且雖然郡王親自帶人去滅口,但娘娘方纔也看到了,這一路上草木茂盛,難保不定會有漏網之魚!到那時候,咱們這寨子只怕不能太平,是以屬下跟腳就派人加固寨門、安排巡邏,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千錯萬錯都是屬下的錯,還請娘娘儘管責罰屬下!”
盛惟喬倒沒罰他,只冷笑道:“你是忘記了?我看你是跟阿喜一樣,只顧對你們家郡王表忠心,壓根就沒把我放眼裡!”
不過揮退許連山之後,盛惟喬才想到一件事情:“好像,這一路上都沒看到阿喜?”
她知道容睡鶴對公孫喜非常的看重,如果不帶在身邊,那肯定另有重要的差遣,“難道是派去海上,給世子做助手了?”
有心將許連山喊回來問問,但思及剛剛把人趕走,到底卻不下這個面子,撇了撇嘴角,只命人:“去看看姨母在做什麼,沒什麼事兒的話,等會就要用飯了。”
而此刻的容睡鶴,正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將靴子上沾的泥土在旁邊裸露出地面的樹根上擦去,聽罷底下人跑過來稟告的長安之事以及高密王的要求,只是輕蔑一笑:“讓他們鬥去,不必理會!”
頓了頓,才問,“阿喜那邊……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