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月洞門之後,先是一排木槿花籬,這季節還沒到木槿的花期,但枝條已經長的十分茂盛了。
從扶疏的枝葉間驚鴻一瞥,只能看到花籬後影影綽綽的涼亭,轉過這排花籬後,踏上鵝卵石鋪砌的小徑,才能從小徑一側半人高的冬青叢上望見那座架在池塘上的亭子。
由於戚氏剛纔的異常,盛惟喬不可避免的對這裡的池塘跟涼亭產生什麼懷疑,不過真正見到之後,卻發現這後院風景很是不錯:碧池瀲灩,池面高高低低的出水荷葉,與清凌凌的池水相映成趣,雖然尚未到荷花開放的季節,卻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池畔有九曲木橋蜿蜒入水,連接着一座八角涼亭。
這涼亭分內外兩層,內層飛檐朱柱,掛着鮫綃,以至於從妯娌這角度看去,隱隱約約的看不分明亭中情形,只見兩道模糊人影。飛檐下還懸了風鈴,遠遠的就能聽到銀鈴的脆聲。
今日風和日麗,那鈴聲也很悠閒,叫人聽着別有一種怡然從容又自在之感,襯着面前的景緻,格外平和清淨。
外層則是繞着涼亭的一圈迴廊,似乎是供涼亭中人坐乏了,玩賞池塘用的,所以只圍了低矮的欄杆,約莫三四歲小孩子的高度,底下荷葉有長的比較高的,已經比欄杆高了。
盛惟喬看到,就想着:“難道大嫂跟我說要當心點,就是爲了這欄杆麼?”
不過她這會兒跟高密王妃還沒熟悉到拜見的時候跑外頭那圈去玩耍呢。
“你們來了?”思量間已經跟着戚氏踏上九曲橋,走進涼亭裡了,快到亭子門口時,裡頭一道人影快步走過來給她們打簾子,戚氏忙道:“怎敢勞動姑姑?”
趙姑姑笑了笑沒說話,這時候裡頭的高密王妃放下茶碗,溫聲開口道:“小廚房裡新做的扶芳飲,我吃着不錯,你們快也來嚐嚐!”
戚氏先帶着盛惟喬行了禮,才笑着過去落座:“就知道來母妃這兒準有好處!”
“先不忙說好處,這回廚子新換了做法,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呢?”高密王妃淡淡笑着,示意有些拘謹的盛惟喬也坐,親手斟了盞扶芳飲推給她,“要是覺得好,以後就給你們備上。”
戚氏見狀就笑:“母妃,您跟三弟妹可是想到一起去了!您道三弟妹今兒個過來給咱們帶了什麼?三盒糕點!這可不是專門來配您這扶芳飲的麼?”
高密王妃有點意外,掃了眼盛惟喬,就說:“自家人,過來還帶什麼東西?”
“家裡有擅長做糕點的廚子,那邊府裡就媳婦跟密貞兩個人,一天換一種都吃不過來的。”盛惟喬忙道,“正好今兒個過來,就想着給您幾位也嚐個鮮。”
王妃知道這小兒媳婦單是廚子就陪嫁了十幾個,據說有的擅長做糕點,有的擅長做麪餅,還有的擅長做海鮮……而且每一種都備了兩個人,因爲盛蘭辭怕只一個廚子的話,萬一做糕點的廚子病了累了或者有事兒告假,正好自己女兒想吃糕點怎麼辦?
作爲婆婆,這會兒心裡就忍不住懷疑:“這是跟我炫耀她陪嫁呢還是跟我炫耀她的嬌氣?”
“弟妹,不如就叫人把給我們的那份擺出來,我這裡的廚子雖然也會做糕點,然而都是順帶着做的,會的不多。”戚氏見婆婆沒有立刻回答,猜也猜到婆婆對盛惟喬先入爲主的怨恨上了,這會兒不定疑心到了什麼上頭去,擔心場面尷尬,就轉頭跟盛惟喬笑着說,“方纔看你身後丫鬟提的食盒別緻,我可是一直惦記着呢!”
“大嫂不嫌棄就好。”盛惟喬也注意到婆婆的異常,心裡暗暗叫苦:姨母說的果然沒錯,這婆婆真是忒難伺候,還是敬而遠之最好了。
她們妯娌說了幾句話,底下人將糕點擺上來,但見香酥蘋果、金絲酥雀、如意卷、合意餅、翠玉豆糕、金絲燒麥、杏仁豆腐、核桃酪、花盞龍眼一溜兒的香氣撲鼻,且皆盛在色彩、造型相配的器皿之中,望去既精美,又引人食慾。
高密王妃這會兒雖然不餓,看到這些糕點,想到雖然不是兒媳婦親手做的,到底也算有心,又被趙姑姑頻繁使了一回眼色,記起今日見盛惟喬的目的,才收斂心情,對這兒媳婦微微一笑,說道:“你方纔那話,我倒是想起鶴兒小時候了。”
“那時候鶴兒還在我身邊養着,他打小嘴刁,挑食的厲害,我給他換過三四個廚子,天天變着花樣的換菜色,他都不怎麼動箸。”
“後來也是被他逼的沒辦法了,有次我就自己下廚。”
“結果倒是合了他口味。”
“你們大概不相信,我在孃家的時候,雖然也學過下廚,然而也就是做幾道下酒小菜跟熬三兩種滋補湯的水準。”
“出閣之後雖然也給你們父王做過幾次,來來回回也都是在孃家學的那些。”
“爲了哄鶴兒吃東西,短短三個月,我可是學會做三四十種糕點,能讓他吃上一個多月不重複的……”
高密王妃說到這裡,有片刻的失神,跟着笑容就淡了點,“不過鶴兒現在好像口味變了很多,基本不怎麼挑食了。”
如果容睡鶴一直在她身邊長大,不挑食了,她會鬆口氣;但相隔十五年、一度挑食的讓她頭疼萬分的孩子什麼都吃了,她只會想象這孩子中間受過多少委屈,纔會在飲食上如此好說話了?
“母妃您不知道,他其實還是挑的。”盛惟喬能體諒婆婆的這份心情,委婉的安慰道,“之前我們纔來長安的時候,不是由南嬸母帶着入宮覲見太后娘娘麼?有次太后娘娘賜宴,我妹妹徽懿年幼無知,跟太后娘娘多要了一份烤魚帶回去。本來以爲讓沒進宮的密貞也嚐嚐呢,結果他壓根就不愛吃魚。”
又說,“而且他長年習武,若是一直挑食的話,身體也是吃不消的。我祖父以前就說過,他小時候也是這個不吃那個不吃,後來請了武師教導武藝時,一天馬步蹲下來,就是什麼都想吃了。”
“是這樣?”王妃微怔,嘆道,“我還以爲他這些年在海……在海邊待久了,沒準習慣了桌子上都是海鮮。所以之前他在府裡時,一直讓廚房每天給他整治的菜餚裡必須有海味呢!”
戚氏好奇的問:“母妃,那三弟每次都有吃那些魚蝦麼?”
她想着如果容睡鶴沒吃,那王妃應該早就領悟到兒子的喜好,就不會再讓廚房可着勁兒給這小兒子預備海魚海蝦了,所以八成容睡鶴是用了的。
那麼正好可以哄婆婆高興:你看,你這兒子心裡還是有你的,不然怎麼肯把他不喜歡的菜吃下去呢?
結果高密王妃沉默了一會,搖頭:“他動都沒動過。”
戚氏:“……”
盛惟喬好奇之下也沒多想,直接問:“那母妃爲什麼還要每次都叫人給他備上?”
這話問出來了才覺得有點冒失,正訕訕道,王妃倒沒生氣,或者生氣了沒讓盛惟喬看出來,只平靜道:“我以爲是廚子的做法不合他口味,又或者是長安距離海邊遙遠,就算是快馬送來的海鮮也不夠新鮮了,他看不上。不過我想着每次給他擺上,好歹讓他知道,我這母妃是記着他的喜好的?”
見倆兒媳婦都有點尷尬、不知道怎麼接話的樣子,王妃笑了笑,“左右只是吩咐一句廚房,我這會兒的身子骨兒,可是沒法親自給他做點吃食了,之前誤會了也就誤會了,沒什麼的。”
說是這麼說,王妃最後還是講了句,“我再調養段時間,簡單的那幾種糕點,倒還記得方子,興許是可以給他做的。就是不知道,他這會兒還喜歡不喜歡了?”
盛惟喬忙道:“肯定喜歡的,就是怕累着您!”
戚氏擔心弟妹這話又要引婆婆想到“我都沒把握我兒子會給我這面子你倒是開口就是篤定可見兒子到底還是被你迷的五迷三道”之類,就笑着打趣:“這事兒母妃跟弟妹一定要給個面子保密,絕對不能傳出去!”
盛惟喬好奇問:“爲什麼?”
她感覺這只是很普通的家常話,沒犯什麼忌諱吧?
“三弟妹,你忘記我可是有三兒三女的?”戚氏把一隻手按住胸口,做出驚恐之色來,說道,“除了建安年長懂事些,剩下的五個,簡直就是五個小祖宗!平時就夠鬧騰我的了,要是知道母妃當年爲了三弟,足足學會了三四十種糕點,能讓三弟連續一個多月吃着不重複……到時候有樣學樣,也要我這親孃給他們照做,這不是要我的命麼?我可沒有母妃的心靈手巧,母妃作證,我到今兒個也就是會煮點粥菜什麼,糕點那是一個都不會的!”
這話說的亭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高密王妃抱着要跟小兒媳婦拉近關係的想法,含笑對盛惟喬說:“你聽到了?以後學着點,這段往事就在咱們婆媳之間心知肚明就成了,千萬千萬不要再叫下一代知道了!不然,苦的說不得還是你們妯娌!”
盛惟喬笑着連連點頭,又給戚氏出主意:“大嫂不如把這段往事改一改,改成密貞做三四十種糕點來孝敬母妃,教侄子侄女們學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