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迎的隊伍從盛府出發,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路線,稍微繞了點路去密貞郡王府。
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因爲盛惟喬嫁妝太豐厚,仔細論起來只怕十里紅妝都打不住,哪怕傢俱之類的物件,是提前就送到密貞郡王府了,但今日隨嫁車出發的妝奩,依舊有許多大件,如果走最近的路的話,會因爲中間有狹窄的地方不好過去。
中途嫁車停了一次,是遇見人障車了。
送嫁的盛惟德命人送上酒食之後,仍舊流連不去,說是要討障車文,然而盛惟德才學平庸,只好命人飛奔回盛府,跟盛蘭辭說明。
盛蘭辭實打實的進士出身,又跟南風郡的洛郡守唱和多年,對於這樣的事情自然不會發憷,當下跟賓客們告了聲罪,命人當堂呈上文房四寶,頃刻間就作了一片花團錦簇的障車文,叫人快馬送與盛惟德,才使障車之人散去。
因爲這篇障車文辭藻華麗、優美順暢,本來長安對於盛惟喬的印象,就是陪嫁豐厚,這會兒卻纔忽然想起來似的,意識到這位縣主可不是那種暴發戶的女兒,盛蘭辭可是翰林致仕的。
婚車接下來沒再受到什麼阻攔,於定好的時辰,穩穩的停在了密貞郡王府大門前。
盛惟喬尚未聽到要她下車的叮囑,先聽外頭一陣鋪天蓋地的爆竹聲,繼而鐘鼓大作。
莊嚴肅穆的禮樂聲中,盛惟喬被兩個陪嫁丫鬟扶下馬車,落地時只覺得腳下綿軟,快速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塊錦氈。
跟着手裡就被塞了一截綢巾,她知道這應該就是牽巾了,急忙抓好。
如此左右丫鬟攙扶、稍前容睡鶴以牽巾引導,一路傳氈入內,到得正堂之上,堪堪站定,先聽前後左右一聲整齊的喝彩,聲若雷霆,心下一驚,差點把牽巾都扔掉了。
還好這時候司儀出來安撫了衆人,照例調笑幾句新郎新婦,估摸吉時已到,也就宣佈開始拜堂了。
兩人於是跟着司儀的唱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這裡沒什麼可說的,四周或者格外的熱鬧,然而盛惟喬如今視線被錦袱阻隔,什麼也看不到。
拜完堂,兩人在嬉笑聲中被簇擁着朝洞房而去。
到了洞房,先是被引導着坐帳,然後進來鬧洞房的人調笑了幾句新人,見盛惟喬手裡還拿着扇子,就要容睡鶴卻扇。
夾腳跟進來的徐抱墨替容睡鶴抱屈:“這卻扇是前朝習俗,本朝因有錦袱,都不用這個了。這會兒也才三月天,還用不着扇子呢,盛家絕對是故意找了把扇子給大喬的!”
“就算是故意的,這會兒扇子不去,錦袱不好揭,咱們就看不到新婦的模樣,然後也沒法行合巹禮,所以郡王看着辦吧!”不過其他人樂得看熱鬧,聞言很是開心的說道,“郡王才華橫溢,當年可是以南風郡解元的身份北上的,難爲這會兒還要計較一首卻扇詩?”
容睡鶴確實不計較,聞言稍作思索,就吟道:“鳳簫聲裡轉翔鸞,
莫教仙姿隔雲端。
此夜東風花正好;
應下紈扇教團圓。【注】”
這會兒新房裡大抵都是容睡鶴這邊的親眷,如戚氏之類又知道他脾氣不怎麼好,尤其是對高密王府存着很深刻的隔閡,自然不敢像盛府那邊一樣使勁兒作弄,所以調侃了一回,卻也沒叫他再來幾首,笑鬧了陣後,就一塊勸着盛惟喬放下團扇了。
戚氏親自捧着秤桿來,笑對容睡鶴說:“三弟,快叫咱們瞧瞧新婦的模樣兒!”
她這麼說時特別的目不斜視:雖然說私心裡對這小叔子頗有意見,但戚氏委實無法否認,這小叔子長的真好!
容睡鶴原本生的昳麗白皙,今日大婚,固然男子不似女子那樣精心細緻的塗脂抹粉,然而大概是平時鮮少穿戴豔麗顏色……之前他爲了將酈聖緒壓下去,請教趙家姐妹後倒是穿了幾日鮮豔衣袍,但很快因爲盛惟喬的吃醋,改回了終日玄衫快靴的裝扮。
如今一身青襦朱裳的禮服,端的是叫人眼前一亮!
此刻站在帳下,因爲身量高,已經被金鉤挽起來的帳簾還是有些軟軟的墜在了他肩頭,望去如庭中玉樹,階前芝蘭,說不出來的風流瀟灑,倜儻韶潤。
戚氏年紀比他大了近十歲,孩子都六個了,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婦人,這會兒看着,猶自覺得有些心亂,在場其他少年女孩兒,就更不要提了。
嘴上說着打趣新婦的話,眼睛卻都下意識的粘牢了容睡鶴,心中少不得對盛惟喬生出些許羨慕嫉妒恨來。
而容睡鶴這會兒卻沒心思理會這些人的想法,他聞言暗自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才接住秤桿上前,將錦袱挑起:就見錦袱下靡顏膩理的一張臉兒,似含着羞怯,微垂長睫,望住了不遠處的地面。
待四周傳來嘖嘖讚歎聲、戚氏跟慶芳郡主帶頭上來驚詫她的美貌之後,盛惟喬才微微偏頭,朝上看去。
盛家給盛惟喬陪嫁的臥具,擱洞房裡用的是一張紫檀木鏤刻百子千孫嵌雲母明珠的睡榻,此刻懸了真紅蹙金鴛鴦戲水帳子,金鉤彩穗縛住了正面的帳門,內裡爲了今夜的禮儀,卻又掛了兩盞紫檀木鑲琉璃八角宮燈照明。
這會兒燈光被琉璃濾後柔柔的照下來,愈顯新婦百媚千嬌,眼後梳妝姑姑特意給描的那朵牡丹,豔麗欲綻。
容睡鶴看的呼吸一緊,用力捏了下拳才穩住情緒,含笑道:“郡王妃真是閉月羞花!”
本來戚氏等人稱讚盛惟喬美貌之餘也在開些玩笑,聞言都笑了起來:“咱們還沒見過這麼會得甜言蜜語的新郎,可見這小兩口果然要好,真真是蜜裡調油!”
盛惟喬聞言,羞的再次低下頭去,旁人因此只見珠光寶氣的翠冠花釵下,烏髮如雲,站在她身畔的容睡鶴,卻是瞥見烏髮下一截脖頸,雪白粉嫩,這會兒正蔓延上一抹緋紅來。
他心中暗笑,索性藉着婚服下裳寬大的掩飾,故意碰了碰盛惟喬的腿。
果然盛惟喬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擡頭,有些慍怒的掃了他一眼。
“這是當着我們的面都眉目傳情起來了!”慶芳郡主注意到,掩嘴笑道,“只是你們別急啊,還有些禮儀要走呢!”
說話的功夫,兩位早先就請好的全福人已經端了東西進來,要給新人合巹結髮。
這一系列的步驟走完之後,衆人又起鬨了一會,外頭就有人來催容睡鶴,要他去席上應酬,他匆匆忙忙的託付了一句戚氏,也就去了。
如徐抱墨等方纔陪新郎去親迎的男伴,此刻也踢踢踏踏的跟上去幫忙擋酒。
新房裡一下子就剩了女眷們,戚氏見狀就勸餘人也散了:“酒席都開了,大家都去吃點東西吧,鬧了這麼久,也讓新婦歇歇。”
衆人說笑着離開後,慶芳郡主親自給盛惟喬倒了盞茶水,笑道:“人都走了,這會兒剩下來的都是自家人,弟妹要不要將釵環拆掉幾件?這大半天下來八成累得很了。我記得我出閣的那會兒,到這時候簡直連牙箸都要拿不動了。”
說着問戚氏,“大嫂你那會怎麼樣?”
“我啊?我當時可沒覺得累。”戚氏笑道,“我那會兒緊張的跟什麼似的,哪裡想得到累哦?就是生怕這裡那裡有什麼岔子,鬧了笑話……足足過了三朝回門,才慢慢兒的緩過來呢!”
新房裡頓時又響起一陣笑聲,姑嫂倆異口同聲問盛惟喬:“您這會兒是累呢,還是緊張呢?”
盛惟喬打眼一看四周,果然此刻房裡沒外人了,除了戚氏、慶芳郡主外,就是倆小姑娘,看起來是她們的女兒,其他幾個丫鬟,瞧打扮氣度,也都是心腹。
她原也不是怯生生的性子,此刻聞言就如實道:“我是覺得累……這花釵跟翠冠真是重的緊,我一路上都沒怎麼敢低頭!”
“這都是實打實的赤金打的,還嵌了這麼多珍珠翡翠瑪瑙寶石,能不重嗎?”戚氏聞言,走到妝臺前,替她拉開妝凳,示意她走過來坐下,說道,“正如三弟的一番心意,沉甸甸的呢!”
這套首飾按照規矩,是男方負責,容睡鶴親自找人打的,自然是誠意十足,重量也十足。
“這麼重的心意,我還是趕緊拿下來收好吧。”盛惟喬坐了過去,見戚氏親自動手幫自己拆卸釵環,忙笑着道,“多謝……大嫂。”
畢竟才過門,這聲“大嫂”喊的有點不自然,聲音也不高。
不過戚氏已經心滿意足了,像她這種自認不難相處的人,偏攤上個自幼流落在外因而養了一身桀驁脾氣的小叔子,小叔子看中的人還是個以嬌寵跟嫁妝豐厚出名的掌上明珠,戚氏只求這倆人不要搞事情,其他也真沒什麼好挑的了。
這會兒見盛惟喬看起來沒有目中無人的意思,心頭都是一鬆,含笑道:“謝什麼?都是自家人。”
旁邊慶芳郡主則說:“你們妯娌倒是要好,竟把我這做姑子的扔一邊了。”
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要盛惟喬也喊自己一聲,“大嫂給你卸妝,你喊了她一句!這會兒要是喊我聲啊,我就給你去拿點好吃的過來!”
“怎麼敢勞動大姐?”盛惟喬對慶芳郡主的印象,其實沒有對戚氏好,主要是她跟戚氏以前壓根正經招呼都沒打過一個,自然談不上恩怨。
但容睡鶴沒有恢復身份之前,慶芳郡主的數次糾纏,讓盛惟喬覺得這郡主對容睡鶴很不體恤。
不過眼下這場合,她當然不會表露出來,聞言微微一笑,“讓下人去拿也就是了。”
慶芳郡主笑着道:“說話要算話,你都喊我了,我怎麼能不給你做點事?”
“這郡王府我還是頭次過來,小廚房在哪兒都不是很清楚呢。”戚氏見她真要親自去跑腿,忙提醒道,“你知道麼?”
慶芳郡主立刻站住腳步,“啊喲”道:“忘記不是王府了,我還真不清楚,不過沒事兒,我找個問問好了。”
“這會兒天都黑了,你找人問了再過去,不如就跟三弟妹說的那樣,叫下人直接去拿,速度還快點。”戚氏就勸,“對了,咱們只顧着自己跟三弟妹說話,都忘記叫孩子們見長輩了。”
就偏頭同亦步亦趨跟着自己的女孩兒說,“建安,你還沒喊嬸母吧?”
她膝下三女三子,但此刻就帶了一個孩子在身邊,就是已經十四歲的長女,建安郡君容遐心。
容遐心肌膚白皙,模樣俏麗,看輪廓跟戚氏很像,當然是戚氏沒發胖之前的樣子。
這女孩兒氣質很是沉穩,很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聞言朝旁邊移了兩步,換到比較正對盛惟喬的位子,才福了福,認真道:“嬸母好!”
“你也好!”盛惟喬沒料到會在新房裡接受晚輩的拜見,以爲是次日給公婆敬茶的時候才需要預備見面禮的,還好這地方是她以後要住的屋子,倒也不怕白受了這一禮,左右看看,就拿了柄金絲楠木嵌羊脂玉的如意給她,“拿着玩啊!”
這時候慶芳郡主也推着自己女兒過來,笑着說:“快看你表姐,不過問個好就得了把如意,冬籟,你還不快點給你三舅母見禮?”
【注】自己寫的,將就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