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喜目光一凝,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下意識的握了下拳,但很快鎮定下來:“卑職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卑職也從來沒去過什麼小文氏住的宮殿!”
“你以爲我詐你?”孟皇后揚了揚眉毛,冷笑,“我雖然只是孟氏的棋子,卻關係到他們將來的前途。尤其陛下盛寵舒氏姐妹,我姑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陛下勉強答應我入主這座望春宮!一旦我有個三長兩短的,就算家裡還有一羣侄女候着,陛下卻十成十不會同意再這麼折騰一次的。是以要緊的消息,孟氏或許不會告訴我,更不會在乎我的想法,但這望春宮的戍衛,他們可是很放在心上的!”
皇后擡起手臂,朝宮門的方向指了指,“你來做侍衛的頭天見到的統領,是我三哥,也就是鄭國公世子、驃騎大將軍孟伯勤在北疆親自挑選精卒訓練出來的親衛出身,數年前,我三哥遇刺,他給我三哥擋了兩刀,落下痼疾,不大受得了北疆的氣候,所以才調回鄭國公府養老!”
“只是就算有痼疾在身,武藝打了點折扣,眼力跟城府卻沒落下!”
“你是密貞近侍,打從來望春宮起,他就盯你盯的很緊。”
“所以你以爲跟你一塊當班的幾個侍衛,武藝稀鬆平常,是我望春宮的侍衛都這麼沒用?”
“那是人家爲了麻痹你,故意安排的!”
“真正的高手,都在私下裡盯着你,就是想知道你會不會趁着給我做侍衛的時候亂跑、或者做什麼不利於孟氏的事情!”
孟皇后一口氣說到這裡,神情就有些苦澀,“我也真是沒想到……真心真意的想幫你躲一躲麻煩的,誰知道,反而是害了你了!”
“娘娘既然認定了卑職是所謂的小皇子,爲什麼不將卑職交給鄭國公處置?”公孫喜沉默的聽着,中間幾次殺心頓起,有砍死皇后遁逃的衝動,但思及此舉必然會拖累容睡鶴,而且望春宮作爲國朝歷代皇后寢殿所在,可不像冷宮那樣靠近皇城的角落。
這地方處於正宗的深宮之內,四面八方都有重重殿宇攔住去路。
就算公孫喜海匪出身,精通刺殺潛伏,若是殺了皇后,也沒把握從這裡逃出去的。
他心念電轉片刻,決定靜觀其變,就試探道,“又何必非要逼着卑職承認如此荒謬之事?”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孟皇后聞言苦笑,長長的嘆了口氣之後,才低聲道,“而我絕對不會做恩將仇報的事情!”
公孫喜沒什麼表情的說道:“那天卑職是受郡王之命才跳湖救人的,而郡王則是擔心康昭縣主。”
他救下皇后只是順帶,畢竟當時盛惟喬已經有公孫應姜救了,而公孫應姜在整個救援過程中也沒發生意外,是很輕鬆的將他家首領的心尖尖拖上汀州的。橫豎都跳進湖中了,容睡鶴也沒表現出來過對孟皇后的不喜,所以他也就順手把皇后也拖到了汀州上。
說起來那天他跟公孫應姜雖然反應最快下水最早,但旁邊那些龍舟上的水師也是跟着就跳下湖的。到底是孟氏嫡女,正宮皇后,樓船上的人礙着貴妃跟昭儀不敢擅自救援也還罷了,水師那邊哪裡敢看着堂堂一國之後淹死在他們跟前?
就算沒有他,總也有其他人救下皇后。
因爲見過太多理所當然跟恩將仇報,公孫喜壓根沒把皇后的“報恩”之說放在心上。
甚至孟皇后之前建議他來望春宮做侍衛,他未嘗不懷疑皇后別有所圖,只不過他本身也想進入宮城,這才順水推舟的磨着容睡鶴點頭。
公孫喜是真心不覺得自己對皇后有什麼大恩。
“我知道。”孟皇后聽着這話,卻沒什麼羞惱的意思,而是很平靜的點頭,“你我素不相識,我跟密貞郡王也不熟,仔細論起來,密貞乃高密王之子,與我出身的孟氏還是政敵,你跟密貞要是專門救下我的話,那才叫奇怪了。”
她頓了頓,淡淡道,“不過歸根到底,是你把我拉上岸的。所以這份恩情,我終歸是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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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喜揣測不出她的想法,思索了會,才謹慎道:“那麼娘娘現在召見卑職……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你不要再輕舉妄動了。”孟皇后吐了口氣,“這宮闈裡的戒備沒你想的那麼鬆弛!你也不想想,如果這皇宮當真疏忽到了有點功夫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到處走,宮城中的貴人們還能睡得着?俗話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雖然民間未必沒有高人,但天下最出色的有才之士,大抵都是在朝的。我知道你非尋常下僕所能比,然而不是我打擊你,你還沒能力在孟氏的監督之下不露破綻。”
見公孫喜沒作聲,她有些疲倦的捏了捏額角,“你上次跑去小文氏他們住的宮殿裡祭拜的事情,我替你糊弄過去了,說是我打發你過去那麼做的,原因是我最近晚上睡的很不好,老是夢見那邊的宮裡有小孩子的哭聲……就想打發你去祭拜下,求個心安。”
“之所以找你而不是孟氏的侍衛,是因爲當年那位小皇子的死,到底有我姑姑這個嫡親祖母沒盡心照拂的緣故,怕孟氏的侍衛去了,小皇子魂靈有感,越發暴戾。”
“以後如果有人問起來,你記好了口供,不要說漏嘴。”
皇后這麼說的時候,悄悄從指縫間偷看公孫喜的神情,以確認他的身份。
但公孫喜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只淡淡道:“娘娘一番好意,卑職銘感五內。”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孟皇后心裡暗歎一聲,打點精神,說道,“雖然孟氏那邊暫時被我糊弄過去,但這也是密貞郡王回來的恰到好處,如今朝堂上正圍繞着玳瑁島公孫氏一夥人爭的熱火朝天,孟氏暫時無暇關注你這點小事……我估計也有高密王的緣故,他應該讓鄭國公他們相信,那位小皇子已經不在了吧?”
“不然鄭國公他們……你該知道,儘管陛下膝下無子,但不管是高密王還是孟氏,都不會希望當初那位被乳母扼殺的小皇子活過來的。畢竟,你跟雙方的任何一方都不算親熱。”
皇后擺手打斷公孫喜將將要出口的解釋,“我知道你跟密貞關係不錯,但密貞只是高密王之子,不是高密王。高密王汲汲營營多年,圖的是自己登基,可不是輔佐個忽然冒出來的皇侄!”
她猶豫了下,還是問,“對了,密貞應該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然,怎麼可能一直拿你當近侍用?”
“……”公孫喜沉默了好一會,才露出哭笑不得之色,說道,“娘娘,您真的誤會了,卑職絕對不是所謂的小皇子!”
他說的言辭鑿鑿的,孟皇后儘管一點都不相信,但也不想再逼他,抿了會脣,就說:“你不想說就算了,這事兒且不說了。還是說點要緊的吧:本來密貞這次從南風郡回來之後,就想讓你回去郡王府的,他已經給你預備了郡王府侍衛統領的位子。但你拒絕了……”
公孫喜以爲她要打發自己走,就說:“如果娘娘不喜卑職在側,卑職等會就去收拾東西。”
“本來你回密貞郡王府也沒什麼,畢竟是我早先跟密貞郡王商議好的。”但皇后搖頭,“可這會兒孟氏已經疑心上你了,你這麼離開的話,只怕孟氏縱然暫時沒空理會,回頭忙過了,遲早會重新找上你!”
她道,“所以,我建議你暫時不要回去的好,繼續留下來。”
公孫喜驚奇的看了皇后一眼,提醒道:“娘娘,既然孟氏已經懷疑卑職,而且卑職之前又拒絕了去密貞郡王府做侍衛統領,如果繼續留在望春宮,才更加容易被認爲心懷叵測、來歷有詐吧?比如說,藉着娘娘的身份跟陛下相認之類?雖然卑職壓根不是什麼小皇子!”
“……我剛纔認真考慮了下,就我當時臨時編造的一番說辭,確實很難壓下孟氏的懷疑。”孟皇后沉吟了一會,說道,“但你這會兒離開是肯定不行的,離開之後連解釋都不好解釋了。可能你一直跟着密貞郡王,在盛家那樣的良善之家待着,所以不清楚孟氏這樣的門第,對於這類事情的處置:寧錯殺,不放過!”
她說到這裡冷笑了一下,“畢竟在他們看來,我那個十一姐姐跟廣陵王生下的男嗣,才適合放到我膝下撫養,立爲東宮!此外所有的人選,都是該死的!”
平息了一下身爲棋子的心情後,孟皇后繼續道,“我知道密貞很有能力,也對你很重視。但他太年輕了,在高密王跟前的分量也不夠。所以,一旦孟氏對你起了殺心,我不覺得密貞百分之百可以護住你。就算他能……你願意看到他爲了護住你,向高密王低頭、做出種種讓步跟犧牲?”
公孫喜被她說的啞口無言,沒有作聲。
皇后在整理了下思緒,接着說下去:“所以也許我們可以演一齣戲:你跟密貞年歲彷彿,姿容也好,卻因緣巧合只能做他的下人;我乃孟氏嫡女,然而生父寵妾滅妻,自來過的也不好!如今家族需要,送我進宮做了皇后,我一來思及過往所受的羞辱跟冷漠,試圖報復;二來不欲一輩子都給家族做棋子,打算掙脫家族的控制。從而生出組建自己的嫡系勢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我周圍的人,除了之前在馨壽宮偏殿伺候,被我要過來的春來之外,幾乎都是孟氏的人,是我無法拉攏到的。”
“難得藉着救命之恩,將你這個跟孟氏完全沒關係的人安插到望春宮來做侍衛……我想撬密貞郡王的牆角,也不無可能!”
“而你的話……向上爬,還要理由嗎?”
孟皇后一口氣說完自己的計劃,認真道,“你看這個說辭怎麼樣?當然密貞那邊你得給他說清楚,免得他誤會之下報復你。他最近很受舒氏姐妹喜愛,如果要針對你的話,老實說,我沒有信心保住你。”
公孫喜沉默了好一會,才用詭譎的目光看着皇后:“娘娘,您既然認定了我是所謂的小皇子,還這麼護着我,就不怕日後孟氏功虧一簣,連帶您也沒個好下場?”
“那我有什麼辦法?”孟皇后聞言,很平靜的說道,“誰叫我遭遇生死存亡關頭的時候,救我的總是外人?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孟氏贏了之後,我也未必能有很好的下場。”
孟氏執意要弄個小孩子去給宣景帝做嗣子,圖的可不是做一代輔政賢臣,是打着篡位的主意的!
而孟皇后地位要緊、身份尊貴的基礎,都建立在她是大穆朝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之上!
如果孟氏的計劃得逞,大穆朝必成過往,到那時候,她算什麼?
再加上對於入宮前在鄭國公府的經歷的不滿,孟皇后對於孟氏的前途,實在說不出來祝福的話。
她只是現在無力反抗,實在沒有其他路可走。
不然就像她跟盛惟喬說的那樣:如果她可以從孟氏之中抽身出來,不受孟氏倒臺的影響,她巴不得孟氏倒黴!
因此對於瞞下要緊消息,報答公孫喜的恩情……孟皇后半點愧疚跟心虛都沒有。
這世上對她好、願意在她陷入困境時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那麼少,她怎麼還能辜負?
公孫喜不太清楚皇后的經歷,更無法確定她的想法,目光古怪的盯着她看了會,權衡利弊,才道:“卑職遵娘娘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