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沒說話。
她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一片漠然。
酈聖緒好奇的打量了好一會,都猜不出她的心思。
而容睡鶴,他沉默片刻後,對公孫喜說:“請宜春侯去其他屋子裡歇一會!”
“我不……”酈聖緒想反對,只不過連盛惟喬都不怎麼打得過的年輕侯爺,在公孫喜這種積年悍匪面前完全不夠看,纔開口就被點了啞穴,輕描淡寫的拖走了。
室內就剩下二人相對,容睡鶴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過繼到天子膝下,以二舒嗣子的身份入主東宮,你是不是可以不再時刻惦記着跟我在一起,會給盛家帶去麻煩?”
“……”盛惟喬沉默了好一會,淡淡道,“現在說這些話還有什麼意思?”
“當然有意思。”容睡鶴看着她,目光漸漸銳利,“我其實有兩條捷徑:一條是弒父,殺了高密王,以兩派之間爭鬥多年的仇怨,以及孟氏的人才濟濟,他的心腹他的姻親他的底牌,都只能選擇擁立我上位,繼續跟孟氏鬥!”
“到那時候,只要鬥倒了孟氏,這大穆天下,也可以說就是我的了。”
“第二條捷徑,就是剛纔我跟你說的如果:博取舒氏姐妹的歡心,以天子嗣子的身份,名正言順的承位!”
他吐了口氣,似笑非笑,“但我一條都不想選!”
“因爲這兩條路,只是對我一個人最有利的,對你卻很不利!”
“前者必然要求我政治聯姻,而且廣納侍妾,好串聯各方勢力,以抗衡孟氏,如果我拒絕,他們十成十會轉而對付你!”
“後者我將受到孟氏歇斯底里的謀害,這種每天都在刀光劍影裡的日子我是過慣了的,但你肯定不習慣,我也不想讓你習慣。”
“最重要的是,舒氏姐妹的爲人,也不會容忍她們扶上儲君之位的我,最重視最維護的不是她們!”
“所以我現在只能走第三條路,不借助高密王府,不利用舒氏姐妹,以玳瑁島、老師的遺澤以及我早年佈置的後手爲根基,慢慢發展壯大……這樣或者緩慢了點,變故也多,然而卻能保證我的根基堅實,不需要爲人所左右,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護你、縱容你!”
容睡鶴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才繼續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抱怨,也不是威脅。我只想告訴你,我從很早以前,就想過要跟你過一輩子的。所以你所擔心的一切,無論是盛家,還是其他什麼事……你以爲我會沒有考慮?”
見盛惟喬還是不說話,他深深嘆了口氣,有些疲倦,有些無奈,“你想選擇酈聖緒?且不說他這個人如何,就說舞陽長公主母子……你真以爲他們遊走各方卻不選擇站隊,將來結果出來,即使無法大富大貴也不會出事?”
他冷笑了一聲,說道,“其他事情就不講了。單說孟麗縹、孟麗緹姐妹在賞花宴上出的事情,弄的武安侯夫人跟成陽侯夫人都在馨壽宮跪了好半晌,你以爲那兩位會不怨恨舞陽長公主?你要知道舞陽長公主之所以能夠保持這樣超然的地位,主要也是奉承太后得來的!”
“孟氏擔心太后去後沒了靠山,你以爲舞陽長公主就沒有這方面的考量嗎?”
“如果你真的做了宜春侯夫人,就衝着賞花宴之事,孟氏得勢之後絕對不會放過你!”
“你以爲跟你同歲的孟皇后護得住你?”
說到這裡,盛惟喬都沒作聲,容睡鶴皺着眉頭,思忖片刻,覺得多半是因爲自己從前撒謊太多,這會兒只分析厲害的說辭,就很難說服這小祖宗了,遂道,“正月裡的元宵燈會,跟高承烜起衝突的那次,你還記得麼?”
“後來高承烜出了事兒,都說是他表哥孟家彥做的,原因是武安侯府世子與次子之間的勾心鬥角……你可知道真正的主謀是誰?”
“這事兒是我軟硬兼施逼着崇信伯孟歸羽做的!”
“孟歸羽有這個把柄在我手裡,想不爲我所用也不可能!”
“畢竟高承烜的父母有多霸道多蠻橫,你也是親自再三見識過的。”
“其實就算是本來不怎麼蠻橫的父母,在這件事情上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畢竟高承烜根本沒有親兄弟,他是他父母唯一的指望!”
“像他那樣天賦的子弟,就算是世代書香的門第,多少年才能出一個?”
“孟氏四房本來在整個孟氏之中就是受輕視的一房,就算孟歸羽近年很有崛起之勢,終究勢單力薄根基太淺,完全無法跟他那三位伯父比。”
“如果孟歸羽挑唆孟家彥設計毀了高承烜前途的事情傳出去,非但他自己難逃追究,以高承烜父母的爲人,甚至也不會放過他含辛茹苦帶大的弟弟妹妹們!”
容睡鶴冷然道,“孟歸羽兄弟到現在還沒成親,不過他的兩個妹妹,孟歸欣已經出閣,最近剛剛傳出孕訊!他最小的妹妹孟歸歡,方纔在湖畔你也看到了,那是打算招今科探花爲婿的!”
“你覺得,孟歸羽對孟氏的忠誠,能抵得過他跟他的弟弟妹妹們十幾年相依爲命的感情?”
“尤其我如今剛剛恢復皇室子弟的身份,手底下正缺人手,所以完全可以許諾事成之後,即使屠戮孟氏滿門,卻放過四房,而且視他們兄弟都如腹心!”
“孟歸羽此人你也知道,看似敦厚,實則城府深沉。”
“我有這樣一個內間在孟氏……你難道對我還沒有信心?”
盛惟喬仍舊是沉默。
容睡鶴等了許久,久到外頭傳來嘈嘈切切的聲音,隱約聽到有人說“皇后醒了”,她才舔了舔有些乾涸的嘴脣,說道:“我馬上要回南風郡。”
“……是爲了孃的妊娠?”容睡鶴聞言瞳孔一縮,但很快想到了緣故。
盛惟喬“嗯”了一聲,說道:“所以,如果你要娶我的話,去跟我爹孃談吧!如果他們覺得你可信,那麼我也相信你。”
她神情很平靜,“我知道自己不擅長勾心鬥角,更不擅長揣測你這種人的心思……但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我自己雖然不夠聰明,我爹孃,還有我姨母,我外祖父外祖母,兩位舅舅還有舅母、表哥……他們中間卻不乏明白人。噢,還有我祖父祖母他們!”
容睡鶴:“……”
他面色凝重的說道,“乖囡囡,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娶你,必須得到你所有親眷的認可?”
“你覺得麻煩的話……”盛惟喬正要說那你可以別娶我,卻見容睡鶴忽地展容一笑,語氣輕鬆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心下嘿然:這小祖宗還是單純啊!別看她列出所有親眷,好像非常刁難的樣子。但對於做過盛家子嗣、瞭解盛惟喬親眷情況的容睡鶴來說,只要完全擺平盛蘭辭夫婦、盛老太爺,基本擺平宣於馮氏……其他人都是浮雲!
而且,就算盛惟喬不提這個要求,這四位竭力反對的話,盛惟喬八成也會遲疑的!
這麼着,這女孩兒等於根本沒提條件……不不不,應該說她這番話,直接把兩人之間的關係進入到了提親的階段啊!
容睡鶴不知道盛惟喬是沒意識到這個問題,還是意識到了故意給自己機會的,但這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得趕緊找個南下的理由!
畢竟,盛蘭辭夫婦還有宣於馮氏,可不是書信來往就能夠說服的!
不當面去談,這三位衝着誠意都能否決他!
“這也是一箭雙鵰的事情。”容睡鶴沉吟着,“正好把玳瑁島的招安給辦了,免得大哥那邊一直懸着心……不過王妃看起來很不願意我離開長安,高密王也有此意,這兩個人的反對,卻要好好想想怎麼應對……”
除了防止父母搗亂外,容睡鶴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面前盛粥的海碗,愉快的說道:“正事說完,現在你該吃飯了……嗯,這會兒已經入了夏,這粥倒還沒冷,你等我再盛碗給你!”
“我不要!”盛惟喬本來看着他面色凝重似乎非常爲難的樣子還覺得正該如此,甚至有點隱秘的竊喜,結果這人倏忽就變得喜笑顏開,頓時感覺自己被耍了,惱羞成怒的說道,“我說了不吃就不吃!你煩不煩的?你是我乳母嗎?一天到晚惦記着我吃飯吃飯吃飯!我乳母都早就打發回鄉下去享清福了!要你在這裡囉裡囉嗦!?”
容睡鶴笑着盛好粥,夾好菜,看着她道:“這麼說,你不吃?”
見盛惟喬毫不猶豫的點頭,他撩袍坐下,然後,伸手抓住女孩兒的手腕,一拉一圈,巧妙的力道就將盛惟喬扯坐到自己膝頭,猿臂一攬,將她抱了個結實!
繼而端起面前的碗,用銀匙舀起一匙粥,跟哄小孩子似的,語氣溫柔道:“乖,來,張嘴,啊……”
見盛惟喬緊緊抿着嘴,憤怒的看着自己,還想掙扎,他笑容不變,將銀匙塞進自己嘴裡,然後,對着女孩兒的朱脣,就吻了下去!
盛惟喬還在使勁掰他手臂,壓根就沒想到自己片刻前在樓船上,剛剛單方面宣佈跟這人恩斷義絕了,這會兒容睡鶴就敢對自己又抱又親了,不防之下被他吻了個正着,頓時瞪大了眼睛!
容睡鶴熟練的撬開她齒關,將粥度過去之後,還壞心眼的吮了吮她香舌,這才放開。
“你……”盛惟喬心急火燎的將粥嚥下,急急開口,“你這個……”
誰知道這時候容睡鶴又舀了一匙粥,打算放進自己嘴裡,見狀盛惟喬下意識的按住他手,尖叫道:“不行!!!”
“那,乖囡囡,你乖乖吃飯不了?”容睡鶴聞言,將銀匙放回碗裡,伸手捏了捏她面頰,微笑着問。
盛惟喬怒目噴火的看着他:“不吃!!!”
容睡鶴眉眼彎彎,白皙修長的手指抵住她脣,似笑非笑:“真不吃?”
看他似乎又有吻下來的意思,盛惟喬淚流滿面,抽抽噎噎了好一會,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就不吃……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