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對於不久後的危機一無所知,還在房裡專心擺弄着一支即將完工的玉簪。
這是一支無暇羊脂玉雕刻的短簪,只有四寸長,簪身滾圓;簪尖被仔細的打磨光滑,以防誤傷;簪首卻不是常見的花卉鳥雀,也不是寓意美好的祥雲如意、或者充滿了生機情趣的蟲豸。
而是……
一隻活靈活現的小老鼠。
老鼠也不是常見的匍匐姿態,而是有點趾高氣揚的人立而起,肩頭還扛了截比它身體細不了多少的大樹,樹梢上開滿了桃花,作昂首邁步的姿勢。
“乖囡囡看到這簪子一定要氣的跳腳!”容睡鶴靈活的運轉手腕,爲只有米粒大小的桃花雕刻上花蕊,想象着盛惟喬收到這支簪子時的反應,嘴角不禁下意識的勾起,“她不是跟丫鬟污衊老子是老鼠嗎?老子現在就送她一支老鼠簪子!”
只不過自己這隻老鼠,可是要把乖囡囡這棵“峻木”給扛走的!
“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最後一朵桃花的花蕊刻好,饒是容睡鶴也不禁甩了甩手腕,感到有些痠軟,他的雕刻是練武之初,爲了鍛鍊腕力、眼力還有對於細微之處的把握學的,後來武功上去了,這門手藝也就擱下了。
好在他這會兒年紀也不很大,擱下來的時間不算太長,還沒完全遺忘,這會兒正好用來調戲他的乖囡囡……打量着手裡已經完工的玉簪,容睡鶴面上笑意漸濃,“雖然岳父大人他堅持爲乖囡囡取字‘峻木’,是以偉岸喬木寄託對乖囡囡的祝願,桃木卻是算不上的。不過沒關係,乖囡囡看得懂就成!”
說起來桃樹多實,還象徵子孫昌盛來着?
容睡鶴再次仔細檢查玉簪,見沒有什麼遺漏的了,方走到屋角的金盆前,以清水洗滌,又用絲帕擦乾水漬,末了小心翼翼的放進早就準備好的錦盒裡,珍而重之的藏入懷中。
然而他認真的思考了下:是今晚就立刻送去盛府給盛惟喬個“驚喜”呢,還是等過兩天重五之節,太后召集前朝後宮的權貴聚集上林苑的時候,再悄悄的獻上?
“送禮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還是今晚就送過去吧!”容睡鶴思忖片刻,覺得還是早點給他的乖囡囡一個“驚喜”的好,畢竟今晚送過去的話,如果盛惟喬看到這支玉簪不高興,頂多像上次那樣,拿着玉如意把他趕打出屋,這會兒距離重五也還有幾天時間的,女孩兒八成到了重五那日就氣消了。
但如果是重五那天,盛惟喬看到簪子發火,那……這個難得的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他的乖囡囡卿卿我我的大好時機,不定就是在盛惟喬“你滾你滾你給我馬不停蹄的滾”中浪費了啊!
“今晚老子是穿那件大紅底四合如意瑞雲紋的圓領袍衫呢?還是穿習慣的玄色素羅袍衫?”既然決定了晚上要去偷入閨閣,容睡鶴自然要開始做準備,他走出內室,叮囑公孫喜,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讓他務必守好門戶不能讓任何人進來,然後,開始認真的……挑衣服!
……要問爲什麼長年一襲玄衫的他也會注重打扮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誰叫宜春侯酈聖緒姿容俊美、不讓女郎的聲名在外?
雖然那天晚上在他的傾情表演之下,盛惟喬信誓旦旦的表示看不上酈聖緒那種連她都打不過的軟腳蝦,但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酈聖緒長的好看,又有盛老太爺這個強力助攻,容睡鶴這會兒還沒法像以前那樣藉助兄妹名份,成天守在盛惟喬身邊給她洗腦……哦不,是糾正妹妹的錯誤認知。
怎麼能不擔心一個疏忽,他的乖囡囡就此被人叼走?
所以容睡鶴覺得,自己也不能再老是跟從前一樣不注重打扮,爲省事只做一個顏色、差不多款式的衣袍了!
畢竟他覺得自己長相完全不比酈聖緒那個小白臉差,要是因爲不會打扮……不,是不屑打扮,在這方面被酈聖緒比了下去,可也太冤枉了!
“嗯,還是綠色的吧,老子以前好像都沒穿過綠色?平時穿玄色,喜慶的日子穿大紅,其他顏色都沒上過身。”容睡鶴對着兩大箱子的衣袍苦思冥想,說起來他還是頭次覺得高密王妃對他挺好的,因爲以前在盛家的時候,雖然盛家沒有虧待他,但馮氏到底不是他親孃,又因爲他進入盛家時已經十七歲了,盛蘭辭夫婦以爲應該尊重他的意思。
所以他要求衣袍除了年節應付場合的幾身做大紅、其他全部做玄色時,夫婦倆勸了勸,見他堅持也就答應了。
卻是來了高密王府之後,高密王妃滿腔愛子之心爆發出來,恨不得搬空了整個王府的庫房跟名下的布莊給他裁衣服,這會兒這兩口箱子每口都能輕輕鬆鬆的裝下四五個成年人,還都只放了應季的部分衣袍,仍舊有繡娘裁縫趕工的一批在陸續送過來……但饒是如此,眼前的箱子裡也是什麼顏色什麼款式什麼質地都有!
“綠地鸑鷟銜花圓領袍衫……就這件了!”容睡鶴以前從來沒有打扮的概念,雖然自負容貌不俗,這會兒也不免有點頭疼,“配皁色綢褲,鞋子好弄,雲頭靴就成。腰帶……八仙慶壽闊玉帶、海水蟒闊菜玉帶、彩雲仙鶴白玉帶、蒼松麒麟菜玉帶、蒼松麒麟菜玉帶、蒼松麒麟菜玉帶、蒼松麒麟菜玉帶……”
可憐的密貞郡王看的眼花繚亂,嘴角直抽搐,“這這這……選哪條?”
好不容易擇定了一條白玉金鬆鹿帶,又被一堆絛環弄了個頭暈目眩:這些什麼白玉鶻啄鵝絛環、青玉獅戲球絛環、白玉雙螭璧形絛環、青玉巧作雙獸絛環、玉斗牛絛環、玉白鹿絛環、玉紐字福祿絛環、玉雁穿蓮絛環、玉玲瓏鷺鷥絛環、玉嵌金寶玲瓏鷺鷥絛環……珠光寶氣金碧輝煌;
接下來又有香囊,也是滿滿的一匣子:老銀燒藍香囊、透雕花鳥香囊、白銅香囊、象牙香囊、鏤空飛鳥葡萄紋銀香囊、鏤雕錦紋雙魚攢珊瑚珠翠香囊……容睡鶴將自己在房裡關了足足一個下午,到晚飯的飯點,高密王妃再三派人來催了,他才疲憊不堪的去用飯。
心情……嗯,很心酸。
富貴人家的梳妝打扮,哪怕是男子,原來也是那麼的不容易。
自己幼年流落玳瑁島,爲了生存,苦苦掙扎多年才緩過一口氣,之後到了盛家也沒有將心思放在這上面,怎麼想都比不過打小嬌生慣養、還有長公主親孃在旁指點的酈聖緒啊!
“要不回頭找個機會,把姓酈的的臉劃上幾道,這樣他再打扮也沒老子好看了?”容睡鶴惡向膽邊生,“又或者不動他的臉,但把他腿打斷,乖囡囡肯定看不上一個瘸子的!就算她一時糊塗看上了,盛家也絕對不會同意!”
他這兒盤算着剷除情敵,鞏固自己在盛惟喬心目中的地位之際,卻不知道這天的晚飯後,趙桃媗特意揮退左右,跟堂姐趙桃妝說起了悄悄話:“我想明兒個跟姑姑說,出門一趟,去盛府找康昭縣主,打聽一下三表哥的喜好與禁忌。堂姐你陪我去麼?”
趙桃妝是想着一旦找容睡鶴求情無果,就轉而跟盛惟喬哀求的,這會兒自是點頭,又問:“要喊上惠和表姐麼?畢竟在外人眼裡,咱們此來王府,就是爲了陪伴她的。”
“她?”趙桃媗皺了皺眉,說道,“還是算了!二姐你忘記姑姑方纔說的話了?姑姑說三表哥今兒個之所以會冷淡咱們,主要就是聽說咱們乃是來陪伴她的,以爲咱們跟她關係有多好,擔心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呢!這會兒還要跟她湊一起,三表哥知道之後,豈不是越發要繞着咱們走了?”
趙桃妝解釋道:“但咱們畢竟是打着她的旗號纔過來的,如果不帶上她的話,萬一被人窺探出真相……就算日後你跟三表哥成了,這會兒到底是尷尬。”
“……不妨事的。”趙桃媗沉吟了一會,就說道,“盛府也在城南,離王府也沒多少路。再者,我只是想跟康昭縣主請教下三表哥的喜好之類,我估計三兩句話就可以說完,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這麼着,回頭咱們再去那幾家老字號的糕點蜜餞鋪子裡買些吃食,回頭就說惠和她這幾日都在收拾嫁妝預備出閣,咱們看的心疼,故此專門出來買點小東西回去給她解乏。反正有道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有個場面上能遮掩的理由,那些識趣的人自然也就當真了;不識趣的,就是真的只是過來陪惠和、陪姑姑,少不得也要編造出種種繪聲繪色的內情來呢?何必理她們?!”
趙桃妝想想也是,遂頷首:“那就這樣吧!明兒個咱們起的早一點……對了,姑姑那裡可要說真話?”
“還是不了。”趙桃媗猶豫了會,搖頭道,“姑姑甚至都沒跟三表哥說明我的來意,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所以還是先不跟她說吧,不然顯得我怪迫不及待似的。”
她這時候只是覺得容睡鶴是一個各方面都很符合她要求的夫婿人選,還沒認真到非嫁給容睡鶴不可的地步,是以即使打算主動向這表哥示好,卻也不肯太失體面的。
這樣的考量,趙桃妝也能理解,於是說:“那明兒個我們就說出去買點東西,暗示姑姑不想打擾了她跟三表哥敘話……我想姑姑應該會答應的。”
於是兩人仔細商議了下到盛府拜訪時,如何避人耳目的詢問容睡鶴的喜好,爲此姐妹倆還開箱倒櫃,專門找了幾樣同齡女孩兒都會喜歡的東西出來,打算到時候作爲謝禮。
這不僅僅是因爲她們有求於盛惟喬,更因爲,那位跟容睡鶴做了好幾年兄妹,容睡鶴又跟自己親妹妹惠和郡主關係不怎麼樣,不定,將來這康昭縣主,比惠和郡主更得容睡鶴照拂關注,更有小姑子地位呢?
趙桃媗真心實意希望得到盛惟喬的幫助,以及,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