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不知道徐抱墨的小算盤,送走這位世兄後,本擬立刻前往公孫應姜處,但轉念想到:“我方纔是當着公孫小姐的面說要去見她小叔叔的,這會纔回來,就去勸說公孫小姐,公孫小姐哪能不懷疑,是她小叔叔在我面前說了她的不是?”
換了盛惟喬處在公孫應姜的位置上,不管她是有心勾引盛睡鶴,還是當真傻到把半夜穿紗衣去小叔叔跟前跳舞當盡孝,得知小叔叔竟把這件事情跟陌生的姑姑說了,肯定會因爲惱羞成怒,從此恨上盛睡鶴!
尤其盛睡鶴還不是公孫應姜的親叔叔——盛惟喬權衡良久,最終還是決定等一等,等過兩天,她爹盛蘭辭來了玳瑁島,自己再去找公孫應姜長談。
如此即使她們的談話以不歡而散告終,盛惟喬總可以去找自己親爹想辦法補救。
“我可不是爲那外室子着想!”盛惟喬這麼想着鬆了口氣,隨即捏了捏拳,暗哼,“這是因爲我如今自己也在這玳瑁島上,貿然惹惱了海主之女,怕對我自己不利——沒錯,就是這樣的!”
作好打算後,盛惟喬也就定下心來等待親爹的到來——雖然在她被盛睡鶴手下帶着出海的當天,盛睡鶴就給盛蘭辭送了鴿信,不過由於種種原因,盛蘭辭又過了五天,才帶着大批海船抵達玳瑁島。
他上島後第一件事自然是看望自己的掌上明珠。
公孫氏跟盛蘭辭合作多年,都知道他十分寵溺自己的獨女。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看他失態到把女兒一把摟進懷裡,幾欲老淚縱橫的模樣,公孫夙等人還是感到有點哭笑不得:畢竟盛惟喬是開開心心撲上去喊爹的,就這小姑娘那嬌弱的模樣兒,但凡有點什麼不好的遭遇,這會哪還笑得出來?
“聽說乖囡手刃了一名匪首?”盛蘭辭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纔在左右的暗示下,邊擦着眼角邊笑道,“你祖父聞訊可高興了!直說你有他老人家當年的風範,不愧是我盛家之女!他老人家還當場拍板,等你回去,那柄御賜短刀就是你的!”
說起來盛惟喬作爲一個典型的柔弱大小姐,卻會喜歡短刀、匕首這類正常大家閨秀根本不會感興趣的兵器,實際上正是受盛老太爺的影響——老太爺偏疼大房,盛惟喬作爲大房之女,自然受到愛屋及烏,小時候常被祖父抱在膝上講故事。
而以老太爺的經歷,講的故事當然是十個裡有九個與北疆有關係,往往以“你祖父我啊當時大發神威,殺得茹茹那叫一個落花流水,斬首若干,救下了一衆同袍”結尾。
久而久之,盛惟喬沒生出恨不爲男兒身馳騁疆場的志向,反倒對兵器駿馬產生了興趣——她打盛老太爺那柄御賜短刀的主意有兩年了,不過那柄短刀是盛老太爺平生最得意的物件,打定主意要在盛家子孫手裡代代流傳下去的,雖然疼孫女,但考慮到孫女終歸要嫁人的,始終沒答應。
這回老太爺忽然鬆口,真實緣故當然不全是因爲盛惟喬“有他當年的風範”,最大的緣故卻是盛惟喬殺人之後連續昏迷了四天。
這消息由信鴿傳回盛家後,盛蘭辭跟馮氏夫婦兩個差點沒也當場昏過去!
畢竟這時候一場高熱就能讓好好一個人沒了,何況是連續四天的昏迷不醒?
即使之後的鴿信裡說盛惟喬已經開始退熱,想必不會有性命之危了,盛蘭辭與馮氏仍舊非常緊張:“乖囡打小嬌養,連只雞都沒殺過,何況是殺人?這回竟然昏迷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全是因爲吹了夜風?必然是這孩子嚇壞了!”
照他們夫婦的想法,自然是趕緊找到女兒,好好的哄,用心的哄,努力撫平女兒的驚慌與恐懼。
不過這種思路卻被盛老太爺一口否決了:“這種餿主意,也就你們兩個這種沒親自殺過人見過血的人才覺得好!你們也不想想,喬兒殺人到現在都過去好幾天了,即使你們不在她身邊,睡鶴跟徐家小子,還有公孫氏,能不哄她麼?然而這麼哄了有什麼用?不過是暫時緩過來罷了,日後遇見類似的情況,哪怕是一次噩夢,說不準就又要想起來又要害怕了!”
如何安慰一個新手殺人者,盛老太爺表示自己經驗豐富,“老子當年在北疆帶新兵時,這種情況見多了——頭次上戰場的新兵,回營之後十個裡有九個半,會吐得一塌糊塗,手腳發軟,跟着就是通宵噩夢!那可是戰場,誰會哄他們?”
“老子都是告訴他們,他們不殺茹茹,茹茹就會長驅直入,殺咱們大穆的無辜百姓,擄掠咱們的妻女,毀壞咱們的田園,所以殺茹茹理所當然!殺茹茹天經地義!殺茹茹還能建功立業,封妻廕子!”
盛老太爺嘿然道,“所以你們回頭見了喬兒,絕對不要哄,只要誇!她也值得誇——就你們那麼寶貝的養法,這孩子居然有拔劍將那匪首斬首的勇氣,憑這一點,老子在老徐面前當真是沒講錯:老子的孫輩裡,恐怕就屬這孩子最有出息!”
這個方針定下來之後,盛蘭辭趁機道:“那爹您把那柄短刀給乖囡唄?不然怎麼能讓乖囡體會到咱們對她殺人的讚賞與鼓勵?”
被趁火打劫的老太爺氣得踹了長子一腳,但因爲擔心孫女,到底同意了——此刻盛蘭辭自然不會跟女兒說這番內情,只看着女兒驚喜的表情暗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爹他老人家有經驗!”
卻不知道盛惟喬才甦醒時倒對殺人之事尚有餘悸,但聽盛睡鶴說了沈九娘跟盛惟嬈疑似被韓家所擄後,她這會恨不得把韓家上下都抽筋扒皮,又怎麼可能因爲殺了個韓家少主,感到害怕與惶恐?
當然得到心心念念已久的短刀終歸是高興的。
不過高興之餘,她也沒忘記正事——然而在場之人早就是在耐着性子等他們父女相見完了,這會公孫夙就迎上來,含笑道:“碼頭風大,盛家妹子才痊癒,可吹不得風,不如咱們去屋裡說話?”
盛蘭辭會意,跟他寒暄了幾句,就打發女兒:“爹把綠錦跟綠綺都給你帶了過來,也帶了點女孩兒家用的東西,你這幾天在島上一定沒少給人家添麻煩,該好好謝謝人家纔是!”
盛惟喬本來覺得至少應該提一下沈九娘跟盛惟嬈的,然而看到盛睡鶴站在公孫夙身後,朝自己微微搖頭,她猶豫片刻,到底道:“好。”
但看着盛蘭辭一行人離開,她忽然又覺得不對:“我做什麼要聽那外室子的?!”
“這一定是因爲小姐病體才愈,乍在碼頭吹了海風,身體虛的緣故!”她越想越不高興,跟上來伺候她的綠錦旁敲側擊問明情況,這樣安慰道,“小姐放心吧!待會找個廚房,奴婢給您燉老參雞湯喝,您多喝幾碗,一準可以恢復到神清氣爽,往後公子他別想左右您的想法做法!”
盛惟喬憋着一口氣,領她們到了公孫應姜住的院子。
兩個丫鬟進門就忙開了,先把隨船帶來的一堆東西安置好:都是盛惟喬在盛府時慣用的,雖然盛蘭辭此行就是爲了接走女兒,但按照他跟馮氏的想法,盛惟喬哪怕在玳瑁島停留半日,讓女兒過得舒服點也是應該的——不然養那麼多下人做什麼?
跟着問明廚房所在,綠錦自去做雞湯,至於材料當然也是隨船帶來的。“等會雞湯熬好了,我正好親自送一碗去給公孫小姐,趁機跟她說一說男女之防這個問題。”盛惟喬換上自己的衣裙首飾,看着四周的熟悉之物,覺得心情好了不少,暗道,“最好等她喝完雞湯再說,不然別說着說着她生氣了,拿雞湯潑我!”
……雖然她拿墨汁潑盛睡鶴時非常的順手,卻不希望自己在公孫應姜那兒受到同樣的待遇。
不過盛惟喬雖然自覺考慮周到,真正端着雞湯去了公孫應姜目前待的屋子後,卻仍舊發現計劃沒有變化快:公孫應敦也在!
而且這人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打亂了盛惟喬的安排,反而很開心有蹭湯的機會:“我還沒嘗過岸上大戶人家廚子的手藝呢!不想姑姑今兒就圓了我這願望了!姑姑您可真是太好了!”
他這麼熱情洋溢,盛惟喬縱然不怎麼喜歡他,此刻也不得不露個笑容:“綠錦只是我的丫鬟,算不上正經廚子,這罐湯只是爲了補身體熬的,可當不得你們的期待!”
三人一塊喝完湯,盛惟喬心想公孫應敦這下該走了吧?誰知公孫應敦仍舊沒有告辭的意思,卻拉着她聊起了岸上:“我還從來沒上過岸呢,聽去過岸上的叔伯說,岸上跟咱們玳瑁島大不一樣,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姑姑能不能給我們說說?”
盛惟喬正覺得他很麻煩,忽然靈機一動,心道:“我不能單獨跟公孫小姐說話,可以委婉暗示她啊!”
於是打點精神,描述岸上景物的同時,重點強調了岸上對於禮儀廉恥的看重,尤其是亂倫這種情況,那是絕對不允許的、那是必定會受到衆人唾棄的、那是一條沒有未來的不歸路——盛惟喬講得口乾舌燥,停下來喝茶潤嗓子之際,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向姐弟倆,心想:“他們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觸動了吧?”
誰知公孫應姜跟公孫應敦對望一眼,均露出同情之色:“原來岸上做事這樣束手束腳?難怪咱們島上諸多叔伯都不願意上岸呢!”
“但打打殺殺的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盛惟喬忙道,“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姐弟倆非常爲難的看着她,想說實話又怕傷害了她的樣子,半晌,公孫應敦到底說了出來:“可是我們公孫氏打打殺殺已經是四代傳下來了,這應該算比較長久了吧?”
盛惟喬:“………!”
她定了定神,說道,“但岸上遠比海上太平。”
其實她想直接提公孫老海主之死的,不過想想覺得這樣太冒昧了,所以還是用了委婉的說辭。
然而公孫姐弟仍舊不贊成:“十年前桓帝師就是在岸上出的事兒,那還是兩朝重臣呢!那麼有身份的人,還不是說不見就不見了?依我們看啊,一切都是命!該出事,在哪都躲不掉!不該出事,刀尖火海一樣過——像小叔叔,當時那種情況,我們都以爲他活不成了,可最後還不是活了下來?”
公孫應敦笑嘻嘻的補刀:“像姑姑您,不也是從岸上被帶來島上的嗎?要不是途中小叔叔察覺不對,折回去救下您跟那位世子爺,您兩位這會處境如何,可真不好說啦!”
“……”盛惟喬暗吐一口血,慍怒道,“那還不是你們小叔叔的手下拖我下水?不然我這會定然還好好的在南風郡城裡!”
看她生氣了,公孫應姜忙給弟弟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惹惱這位嬌客——卻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跟着玉扇慌慌張張的跨進來,不及行禮就稟告:“五爺不知爲何受了傷,闖進咱們這兒來了!”
公孫姐弟臉色頓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