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大丫鬟上來笑着解釋:“因爲今兒個賓客衆多,侯爺走的時候就說過,要多取幾壇來着。想來是當初埋的時候太密了,侯爺怕底下人笨手笨腳的,挖快了會打碎,是以讓人慢慢來,這就耽擱了?”
桓夜合、曹燭等人也出言圓場:“這會兒還沒到飯點呢,咱們先就着玫瑰露、薄荷露、扶芳飲這些,略用些小食就好。酒慢點來也沒什麼。”
孟麗縹跟孟麗緹亦道:“俗話說,好飯不怕晚。好酒亦如是。”
“早知道就不讓他去了。”舞陽長公主統共就酈聖緒一個兒子,這些年來爲了這兒子的身體不好真正操碎了心,自然是捨不得爲這麼會遲到責備他的,這會無非是覺得怠慢了賓客,意思意思,見衆人說情,徉怒了下,也就嘆道,“這孩子因爲剛剛好全,之前都沒讓他做過什麼事情,這會兒就特別熱心,什麼都想插一手……也不想想他之前做過什麼啊?這沒經歷過,可不是什麼都要慢吞吞的?”
卻是委婉給酈聖緒的遲到解釋了。
“這是聖緒孝順。”孟麗縹接口道,“這是他心疼殿下,想爲殿下分憂呢!”
舞陽長公主聞言,挑了挑眉,才笑着回答:“我哪兒要他孝順?我只求他好好兒的啊也就心滿意足了!”
孟麗縹本來似乎還想接着說點什麼的,但這時候舞陽長公主已經轉過頭問盛惟喬,“康昭,你們姐妹能吃酒麼?‘洞庭春色’雖然算不得很烈,然而到底是酒。要是吃不了,等會可別強撐。這樣的好時節,大家興興頭頭出來玩,開心才最緊要,方纔說的罰酒啊什麼,都是開玩笑的。”
盛惟喬很感激她的體貼,忙道:“若只是尋常的酒,我們還是能吃幾盞的,當然,多了就不成了。”
她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剛剛獲封縣主、鄉主惹了衆人的眼,此刻若是順着舞陽長公主的體恤當真滴酒不沾,固然自己隨意了,卻必然給衆人留下壞印象。最重要的也是讓舞陽長公主覺得她太沒腦子了……雖然說盛惟喬今兒個肯過來跟宜春侯彼此相看,主要是卻不過祖父盛老太爺的勸說,沒有非要討舞陽長公主母子喜歡的想法,但這種事情就算不成,女孩兒嘛,肯定也不希望是自己被嫌棄。
至少不能是自己被單方面嫌棄!
“女孩兒家,真正有海量的可不多!”這時候曹燭笑着插話,幫腔道,“你們喝幾盞意思下就是了,侯爺親自去取的這批‘洞庭春色’,主要肯定是給我們男兒預備的。”
“康昭縣主可真是招人喜歡!”孟麗縹見狀,臉色沉了沉,復又笑了起來,甜甜道,“姑母、十四妹妹偏愛不說,殿下也是這樣精心的關照着,這會兒連曹燭你也心疼上了……唉,也難怪,畢竟我們姐妹看她也是越看越愛呢!”
這話擺明了就是反話正說,曹燭年紀輕,雖然確實因爲盛惟喬姐妹長的好看,本能的對這幾個女孩兒都有好感,也打算接下來找機會接觸下,看看彼此是否有緣,然而畢竟還是臉嫩的年紀,被這麼一挑明,反而忙不迭的撇清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孟十二小姐您可別亂講!”
孟麗縹眼中才閃過一抹得意,正要再接再厲,擠兌的曹燭接下來都不敢跟盛惟喬說話,卻聽舞陽長公主笑吟吟道:“麗縹,你說這話可真是傷我的心!方纔還講了從前來這兒跟你外甥嬉戲打鬧的事情呢,這會兒就嗔我對康昭好了?你也不想想,人家康昭是頭次來做客,又是來長安沒多久的,我對她一點不熟悉,可不得多問幾句?你卻是打小在我跟前長大,跟我親妹妹似的,哪裡有那麼多客套?我這是不把你當外人看呢,你還怪我?”
“殿下您別理她,她啊就是跟您撒嬌呢!”孟麗縹聞言就很尷尬,還好一塊跟她進退的堂妹孟麗緹掩嘴笑道,“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愛嬌,殿下不嗔她,回頭我跟侄女們都要笑話呢!”
舞陽長公主也不想當衆太刁難孟氏女,含笑道:“麗縹可不就是最愛撒嬌了?記得小時候,就數她最讓人抱着撒不開手,小嘴兒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真真沒想到,一晃眼過去,人就長這麼大了,還是那嬌憨的性子。”
說了這句之後也就立刻岔開話題,“看到跟前這桃花,我就想起宮裡頭舒娘娘那兒新得的‘玉女桃花粉’,那個用着,面上當真跟這桃花一樣……”
於是話題迅速轉向胭脂花粉。
一干人討論了一會,忽聽一個有些懶散的聲音傳來,說道:“娘,今兒個可不只是請了女眷來赴宴,您這兒又是脂粉又是釵環又是裙子樣式的……是打算把咱們這些男兒從頭晾到尾嗎?”
舞陽長公主擡頭一看,眼中原本的笑意頓時又真摯了幾分,笑罵道:“你還好意思講!叫你去專門埋酒的院子裡取個酒,也用這麼半日!底下人要是都跟你這樣辦事,咱們今兒個怕是水都喝不上一口了!”
衆人聽得這話,都循聲望去,就見繽紛花枝下,漫步走來一個面容姣好,猶如畫中人的緋衣少年,長眉鳳目,鼻挺脣薄,烏黑如墨的髮絲,整齊的束在一頂赤金魚藻紋嵌羊脂玉冠中,橫插素圓金笄,金笄的頂端鑲了一顆小指指頭大小的照殿紅寶石。
他穿着一襲大紅織金灑線孔雀雲絹圓領袍衫,許是因爲久病初愈的緣故,懼怕尚未完全消去的春寒,外面披了件絳紅縐紗的罩衫,露出腰間一截海水蟒闊菜玉帶,金廂玉鹿獻芝貓睛寶石絛環上還繫着鏤空飛鳥葡萄紋銀香囊與青玉扁豆佩,最底下的蔥綠宮絛十分打眼。
此刻有些漫不經心的走過來,發間正好落了三兩桃李花瓣,說不出的蕭疏軒舉,愈顯風流恣意。座中好些女孩兒,看到這一幕,眼中就有了熱切。
酈聖緒坦然自若的任她們又是打量又是暗送秋波,微勾的薄脣似笑非笑的,很有些即有情卻無情的意思,到得近前後,站住腳,掃視了眼全場,目光在看到盛惟喬的時候稍微停頓了下,跟着就落在了舞陽長公主身上,笑道:“娘,孩兒還不是怕大家不能盡興,想着多挖幾壇?”
長公主一面示意他在不遠處……意思是離長公主不遠也離盛惟喬不遠的位置上坐了,一面繼續嗔道:“自己手腳太慢,害這許多人等你這半晌,還好意思說!”
酈聖緒笑道:“那我等會以茶代酒,敬大家幾盞賠罪?”
“人家賠罪都是罰酒,你拿茶來搪塞,豈不是成了你喝茶我們喝酒,這算什麼賠罪?”孟麗縹聞言,立刻說道,“這可是咱們給你賠罪了啊!”
“十二小姐你忘記啦?”這時候德平郡主忽然開口,“聖緒表弟身子骨兒剛剛好,哪裡能喝酒呢?”
孟麗縹聞言臉色一僵,但很快冷笑着說道:“這事兒還用得着你來提醒?我不過逗聖緒一句罷了!”
德平郡主也不跟她吵,只端着端莊矜持的姿態,淡淡道:“我也只是隨口提醒一句……畢竟十二小姐可是聖緒表弟的姨母呢,聖緒表弟素來尊敬長輩,萬一當真了,可怎麼辦?”
“這個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孟麗縹冷着臉說道,“我跟聖緒也是打小玩到大的交情了,什麼長輩不長輩的,大家年歲也沒差多少,平時都是很隨意的,哪裡來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她們這麼一吵,原本融洽的氣氛頓時就尷尬了起來。
雖然舞陽長公主跟着就打圓場:“德平還有麗縹都是好意,不過聖緒這會兒確實還不好喝酒,等會我代他喝一盞給大家賠罪吧……這時辰也差不多了,酒也來了,要不咱們就開席?”
綵衣侍女聞言,立刻穿花蝴蝶也似捧上美酒佳餚。
但人羣裡的各種交頭接耳,還是讓盛惟喬微微蹙眉,因爲跟酈聖緒實在不熟,她左右看看,就專門湊近同樣離的不遠的桓夜合,小聲問:“我怎麼覺得德平郡主跟孟十二小姐今兒個有點故意互相擡槓?”
按說德平郡主在馨壽宮裡透明瞭那麼久,就算這會兒藉着盛睡鶴的迴歸,大大修復了同莫太妃的關係,也不該就有膽子懟上孟麗縹吧?
這位可是孟太后的孃家侄女!
縱然莫太妃有兒子高密王撐腰,孟太后也得給她幾分面子,但太后背後的孟氏就跟高密王勢均力敵了,遑論宣景帝怎麼也是太后親子,太后要給莫太妃面子,莫太妃卻更不敢輕易得罪太后的。
“你才發現?”盛惟喬正覺得不對勁,桓夜合挑了挑眉,嗤笑了聲,拿起案頭幾枚連蒂櫻桃,放在手中把玩,假裝與她一塊欣賞,口中小聲道,“誰叫舞陽長公主殿下就宜春侯一個兒子呢?孟十二跟德平都看中了,這能不爭嗎?”
盛惟喬頓時愕然:“孟十二小姐跟德平郡主都看中了宜春侯?!”
她覺得這忒有點不可思議了……德平郡主之前給崇信伯孟歸羽下過藥,試圖兜搭過盛睡鶴,這麼快又將目標換成了酈聖緒,還能說這位郡主年歲已長,急於出閣,所以有點飢不擇食……呃,這麼說好像太貶低酈聖緒了,應該說是恨嫁心切,壓根顧不上什麼兩情相悅。
但孟麗縹……
這是酈聖緒的姨母啊!
就算她其實跟酈聖緒沒有血緣,然而孟太后既爲太后,舞陽長公主作爲先帝之女,理所當然喊太后一聲“母后”,如此,太后的侄女,就是長公主的表姐妹,酈聖緒也合該喊一聲“姨母”了!
“皇家麼!參差了輩分的婚事多了去了。”桓夜合不以爲然道,“再說孟氏早年門第低微,原也沒把規矩看的太重,你想大房能有寵妾滅妻的前事;二房也才發生過手足相殘,孟十二小姐看中容貌過人還有爵位的名義上的外甥又怎麼了?論年紀,她可比宜春侯還小几歲呢!”
至於德平郡主,“我這兩日沒進宮,卻不太清楚她那兒的事情……倒是你,你昨天前天都有進宮,居然沒跟皇后娘娘打聽下?”
“我哪裡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盛惟喬嘴角抽搐,她要是知道她就不來了啊!
現在好了,被封縣主已經拉一波仇恨了,這還沒正經跟酈聖緒相親上,情敵先蹦了兩個出來……今兒個這宴,簡直有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