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聞言,紛紛看向桓夜合,打量着她此刻的妝扮:
卻見這位靜淑縣主綰着端莊的十字髻,正中插着一把金鏤空富貴福壽吉祥赤金梳,左右是一對金嵌寶螳螂捕蟬簪;輕掃娥眉,淡施脂粉,清凌凌的一雙妙目下,鼻樑秀挺,櫻脣似點。
修長如天鵝的脖頸嚴嚴的裹入蔥白交領中衣,外罩着丁香紫底繡瑞香鸑鷟寬袖交領短襦;白玉竹節女帶束出不盈一握的纖腰;下拖藍底墨繡蝶戀花百褶裙;行不露足,但見耳畔一對白玉鑲寶石玉兔搗藥金耳墜子隨步伐動作無聲搖晃。
這身打扮雖然確實是用了心思的,不比平時的隨意,但實際上此刻在場的,包括主人舞陽長公主在內,比她更精心更隆重的多了去了,然而衆人既要起鬨,自然紛紛附和:“馨娘跟琬嫿這麼一說,我們也發現了!靜淑你可是難得這樣盛裝,快快招供,收拾的這般花容月貌,卻是爲了迷倒誰人?”
“你們真不會說話!”羅琬嫿笑着嗔衆人,“靜淑姐姐明明本來就是花容月貌的,這麼一打扮,應該更好看了,是閉月羞花纔對!”
“都一樣的,總之,靜淑快說,你今兒個是衝着誰來的?不管是誰,咱們做主,讓他一準這一天都陪着你,誰都不許跟你爭!”
一干人嘻嘻哈哈的開着玩笑,在場唯一的長輩舞陽長公主也笑眯眯的看着,絲毫沒有圓場的意思,還道:“你們說的我都好奇起來了……靜淑,你素來最大方了,要不就跟我們說說唄?”
“你們這兩個促狹的!”桓夜合究竟是見慣場面的,此刻聞言也不羞惱,輕按住胸口與耳墜子似是一套的金廂玉兔摺絲嵌珠寶珊瑚墜領,虛點着方馨娘與羅琬嫿的腦門,笑罵道,“說這話之前,是不是先把你們臉上的脂粉擦一擦,再把頭上的簪子珠花去掉幾件?不然,我可要先問你們,是爲了誰這樣隆重打扮的?”
又轉向舞陽長公主,半是撒嬌半是抱怨道,“殿下,您也不看看這滿場的花枝招展?今兒個大家分明就是給您面子,這才個個精心妝扮之後出門的。這會兒您倒是假裝不知道,還幫着他們來欺負我了?您這樣可真是傷我的心啊!”
舞陽長公主笑道:“啊喲,我這不是一時沒想到嘛?要不這樣,等會宴開之後,我多敬你三盞,給你賠禮?”
“您這是想雪上加霜呢!”桓夜合“撲哧”一笑,說道,“先說了要我自罰三盞,作爲遲到的賠禮,這會兒您還要再敬我三盞……我豈不是要被灌到桌子底下去了?”
“沒事兒的,你不是怪康昭她們沒喊你嗎?”舞陽長公主有意將看中的準兒媳婦帶進話題,就笑着道,“等會給她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讓她們姐妹幫你喝唄!”
曹燭等男子插話道:“正是這個道理,你們都是縣主,彼此之間哪裡能不互相幫助的?”
方馨娘起鬨:“你不說縣主這回事,我都沒想起來!康昭你們剛剛受封,這樣的喜事,等會可也要敬你們幾盞纔是!”
“康昭縣主、福昌縣主還有明凝鄉主。”羅琬嫿板着手指數道,“咦?徽懿縣主今兒個沒過來?”
“沒過來也沒關係。”方馨娘說道,“徽懿縣主纔多大?來了咱們也不好意思灌她酒的,就讓康昭縣主幾個代她喝嘛!”
桓夜合笑罵:“我就知道你們不安好心!康昭妹妹,咱們一塊說話,不理她們了!”
說笑之間,門口又來了一位身份特別的客人,不過這位卻遠沒有桓夜合受歡迎。
若非舞陽長公主特別說了句:“德平你可來了?”在場都沒什麼人理會。
德平郡主今日顯然也是認真打扮過的,梳着靈蛇髻,正面插着金累絲嵌珠鑲白玉蝶戀花分心,斜插了兩支銀點翠蝴蝶耳挖頭簪,鎏金鑲料珠蟲葉頭花,金廂菊花二面寶石耳墜子,飛雁翠鈿,桃花妝,小弓眉,額角有精心描繪的新月斜紅,脣上是“露珠兒”的一點鮮麗。
穿着牙色底絞藍邊流蘇盤金繡纏枝藤蔓寬袖短襦,束白玉金廂孔雀牡丹中闊女帶,下拖桃紅滾邊靛藍底繡鳳穿牡丹百褶裙,金廂玉魚嵌珠寶墜領,腕上帶着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跟東珠軟鐲,裙邊還墜着玉嵌金寶玲瓏鷺鷥絛環。
“郡主來了?”她這身華麗裝扮,與身後小宮女模樣的下人灰撲撲的裝束似成鮮明對比,不由自主的就顯出落寞來。
因爲舞陽長公主開口招呼了,衆人出於對她郡主身份的場面上的敬重,更是出於給舞陽長公主面子,方陸陸續續的招呼,“郡主今日瞧着十分精神。”
德平郡主有些矜持的笑着,朝他們點頭,穿過人羣來給舞陽長公主行禮,說道:“姑母這氣色越發的好了,我進來看着,竟與我們歲數彷彿。”
舞陽長公主含笑叫她起來,道:“我這把年紀了,也就是仗着多塗幾層脂粉,矇混過關罷了,你們纔是真正年少鮮豔的花朵兒呢!”
說着不待德平郡主接話,就岔開話題道,“這玉嵌金寶玲瓏鷺鷥絛環我瞧着眼熟,彷彿是先帝御賜莫母妃的?”
德平郡主似乎很高興舞陽長公主這麼問,抿嘴一笑,特意稍稍提高了點嗓音說道:“正是呢!前兩日我去給祖母妃請安,祖母妃聽說您這兒開賞花宴,特意翻箱子找出來賞我的。”
盛惟喬聞言挑了挑眉,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這位高密王的庶女,之所以一直不受待見,以至於年過二十了還沒出閣,歸根到底是因爲高密王府不管她死活,甚至根本不讓她生活在王府之中,全靠親祖母莫太妃憐憫,纔在馨壽宮裡有個存身之處。
只是也不知道爲什麼,莫太妃近年似乎也放棄了她,以至於她空有郡主之封,卻沒人過問終身大事,至今嫁不出去,甚至弄到了爲了出閣,給崇信伯孟歸羽下藥的程度。
這會兒特意帶着莫太妃賞的玉嵌金寶玲瓏鷺鷥絛環過來赴宴,無非就是暗示衆人,她跟莫太妃祖孫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
至少,莫太妃是贊成她來參加這賞花宴的,還專門給了添妝的東西。
“八成是因爲盛睡鶴跟高密王夫婦相認的緣故。”盛惟喬心下暗忖,“這麼着,莫側妃還有德平郡主這些人的遭遇,看來確實是跟盛睡鶴五歲那年流落到玳瑁島有關係了?不然莫太妃不理會這德平郡主也很有幾年了,竟忍心看着親孫女兒二十一歲了婚事還沒着落,怎麼說心軟就心軟了?必然是盛睡鶴平安歸來的消息,消解了太妃心頭的怨懟。”
她之前是有些同情德平郡主的,哪怕知道這位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燈,可二十一歲了還待字閨中的處境,也實在難堪且悽苦。
但這會兒看到德平郡主得意的樣子,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又覺得不痛快了,“盛睡鶴這會兒是好端端的,可是他之前吃過的苦頭還少嗎?這莫太妃聽說他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就立刻疼起了孫女兒……這忘性也真不是一般的大!”
正腹誹之間,旁邊桓夜合忽然湊過來,低笑道:“聽說之前這德平還曾主動跟你親近,想通過你兜搭你那哥哥呢?”
“她就是問我一些南風郡的風物罷了。”盛惟喬覺得雖然是德平郡主單方面打過盛睡鶴的主意,但這兩人既然是親生姐弟,傳出去了也實在不好聽,遂含糊道,“也沒說幾句,正好孟十一小姐來找我們,也就沒再說了……什麼兜搭,沒有的事情!”
“還瞞我呢?”桓夜合悠然說道,“這事兒就是孟十一小姐告訴我的……估計莫太妃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回頭八成會後悔將那玉嵌金寶玲瓏鷺鷥絛環賞了德平。”
盛惟喬正要回答,忽然想到一事,驚訝道:“你見過莫太妃?”
莫太妃其實就跟着孟太后住馨壽宮,當然是偏殿,只不過這位太妃比高密王妃還要早就不見外人了。所以盛惟喬等人雖然去馨壽宮去了好幾次,卻從來沒有見過她。
“我要是沒見過莫太妃,當初怎麼會才見到盛睡鶴就懷疑他身世了?”桓夜合慢條斯理的摩挲着胸前墜領,說道,“你好像看這個德平不太喜歡?回頭要不要我在莫太妃跟前說上幾句,給你出出氣?”
“這個就沒必要了,我跟她也不是很熟,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盛惟喬這纔想起來,之前高密王說過,盛睡鶴的容貌其實是像了親祖母莫太妃,而不是她揣測的高密王妃,當日由於高密王夫婦猝然登門,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她倒把這細節給漏了。
此刻聞言,警覺道,“再說莫太妃久不問世事,哪裡好貿然打擾她老人家呢?”
桓夜合側過頭來看她,片刻後,忽然“撲哧”一笑,說道:“你這麼防備我做什麼?我還能賣了你?”
“……說起來,你今天遲到,真的是起來晚了啊?”盛惟喬心說你還好意思講,上次提供的所謂“一錘定音的秘密”,把我坑的那麼慘,還有苦說不出!這會兒我纔不要相信你的“好意”啊“幫忙”啊之類呢!
於是乾咳一聲,轉了話題道,“我覺得你實在不像是會賴牀的人。”
“我當然不會好好的起不來了!”桓夜合眯起眼,舉袖掩嘴,有些慵懶的打個呵欠,這才湊到她耳畔,小聲道,“還不是有人聽說某個新封縣主的小美人兒要來參加賞花宴,他自己呢卻沒空過來,只得找上我這個勞碌命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幫忙看着點,給小美人兒好好把把關?”
盛惟喬聽着心頭劇震,她跟盛睡鶴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雖然盛老太爺已經知道了,由於公孫喜一心一意拆鴛鴦的緣故,盛睡鶴的近侍、心腹也都知道了,甚至公孫姐弟都心知肚明,但……盛惟喬可不知道啊!
所以她還以爲,自己與盛睡鶴並非兄妹之情的事情,除了他們倆外,目前就盛老太爺曉得。
如今聽桓夜合這話裡的意思,彷彿盛睡鶴也跟她說了,盛惟喬哪裡能不驚怒交加又無地自容?!
畢竟她可不是盛睡鶴,自小在無法無天的環境里長大,世俗倫理道德都是浮雲。雖然因爲備受寵愛的緣故,盛惟喬對於規矩的遵守也不是很嚴格,但打小耳濡目染養成的觀念,終究是難以更改的,與兄長,哪怕是沒有血緣的兄長互生情愫,怎麼可能沒有一點負罪感?
此刻頓時變了臉色!
還好桓夜合不知道是有意給她臺階下,還是確實沒多想,又說道:“不逗你了,盛睡鶴,嗯,現在暫時還是喊他盛睡鶴吧,他剛剛回去王府,王妃恨不得整天把他摟在懷裡疼呢,怎麼會給他半夜跑永義伯府去的機會?我起來晚了是因爲我打算明後天去高密王府看望王妃,特別花時間精力研究了下王妃的喜好……結果就睡晚了。”
就問她,“對了,你去麼?你去的話咱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