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只請青年男女的賞花宴,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知道名爲賞花,實爲相親……好吧,其實也算賞花,只不過賞的未必是枝頭的桃李杏梨,卻是一位位正值最好年華的軟玉柔花。
說起來舞陽長公主辦這種宴是辦習慣了的,早年是爲了給自己的女兒們擇婿,後來則是因爲她混的開,各家想給孩子議親,都託她幫忙提供個名正言順照面的機會。
因此這宴辦的固然是熟極而流,接到帖子的人家也沒多想:又一榜新科進士新鮮出爐,長安多少有女兒、孫女兒待嫁的人家正摩拳擦掌虎視眈眈的預備挑選呢,這會兒來個賞花宴正中下懷!
也有些人想到舞陽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宜春侯終於病情好轉,年紀也到了議親的時候,這次賞花宴,長公主八成還要挑兒媳婦。
卻不知道長公主其實已經看好人選了。
不過賞花宴的消息才傳出來,孟皇后卻緊急派人趕到寧威侯府,要盛惟喬立刻帶盛惟嬈入宮覲見。
盛惟喬還以爲之前說好的封縣主、鄉主發生了變故,誰知道到了景韶殿後,卻被孟皇后一通埋怨:“賞花宴要開了,你也不知道搶在開宴前帶上姐妹來見我!這宴其實就是爲了相親辦的,掐在開宴前把封縣主、鄉主的懿旨發下去,到時候你們姐妹臉上有光彩,在宴上也更受矚目是不是?”
“我想着現在距離上次入宮沒有幾天,怕打擾了您這兒。”盛惟喬忙解釋,“我正打算參加完賞花宴就帶妹妹來拜見呢!”
孟皇后恨鐵不成鋼:“舞陽長公主是長安人面最廣的貴胄了,她辦這種宴,差不多整個長安有點身份像點樣子的都會到,新科進士裡尚未婚娶又容貌過得去的更是一定一網打盡!這麼好的找個如意郎君的機會,你以爲錯過了還會再有嗎?”
“你知道不知道這會兒擇婿的人家有多少?”
“其他人家不說了,就是我們孟家,我們大房,我那侄女,你見過的,霜曉是肯定要去的,孟麗絳若沒死,必然也要參加;二房我這一輩的十二姐姐孟麗縹,侄女霜瑤儘管出了岔子,這次八成不會露面,但她還有幾個年歲彷彿的姐妹;三房十三姐姐孟麗緹,侄女霜嬌姐妹;四房的十一姐姐歸歡……你說你們姐妹幾個,要沒點特別的身份,要怎麼在羣芳之中出類拔萃?!”
盛惟喬尷尬道:“我們就是過去湊個熱鬧唄!”
“你這會兒抱着湊熱鬧的心思去赴宴,回頭好夫婿都被人家挑走了,就該人家看你們的熱鬧了!”孟皇后痛心疾首,“我以前在這種場合不聲不響,那是境況所迫實在沒辦法!你現在上好的機會擱你面前,怎麼就是不知道珍惜的?!”
盛惟喬吃不住她說,只好道:“你看,這會兒我們不是來了嗎?”
“上次說給你們姐妹各帶一套首飾回去的,結果後來因爲五姐過來鬧了一場都忘記了。”孟皇后這才放緩了語氣,說道,“今兒個正好,我讓人取幾套最新做的過來,你們姐妹好好的挑一挑。”
“對了,上次的事情……後來怎麼樣了?”盛惟喬小聲問。
孟皇后不在意道:“還能怎麼樣?我去馨壽宮的時候,果然五姐正在姑母跟前哭哭啼啼的告狀呢!被我趕上去挽袖子擰了好幾把,纔不敢作聲了。我跟姑母說了來龍去脈之後,姑母非常生氣,說五姐作爲我孃家姐姐,居然也不知道尊重我,如此後宮妃嬪哪裡能不越發不把我這皇后當回事?”
“所以讓她給我磕頭賠禮,斟茶認錯……不過姑母私下裡也說我對五姐太不給面子了,我答應姑母不會計較這件事,姑母也就揭過了。”
盛惟喬松了口氣,正要說話,孟皇后又道,“我已經跟姑母說了,讓姑母吩咐五姐一家先回江南去!這會兒孟氏跟高密王都正卯足了勁兒的找對方麻煩呢,就五姐母子那個脾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在長安遲早是個禍害!姑母也覺得她繼續鬧騰下去,會使得武安侯府越發的離心,是以前兩日趁着武安侯夫人,就是我那二嬸母入宮請安的機會,同她說了。我二嬸母答應回去之後就給他們一家子收拾東西,打發他們回去,想必行程也就在這幾天了,那高承烜被打斷了腿,所謂傷筋動一百天,十成十不會去賞花宴上。”
“這事兒可真叫您操心了!”盛惟喬感激道,“我還真怕賞花宴上碰見五小姐母子,會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來。”
孟皇后笑道:“舞陽長公主是個手腕厲害的,她開的宴會,一般來講不會有什麼風波。就算髮生了,你及時去找她,她肯定可以處置的。”
一直說到這裡,孟皇后才注意到隨盛惟喬來的盛惟嬈,挑了挑眉道,“你這妹妹,長的跟你很有幾分相似,竟不像是堂姐妹,倒有點像親姐妹了。”
她一說盛惟嬈跟盛惟喬長的像,盛惟喬就下意識的想起當年盛惟嬈被誤當成自己擄走的事情來,心裡一陣難受,下意識的按捺住了,露出笑色:“娘娘說的是,我沒有親姐妹,看堂妹也跟親妹妹一樣了。”
“咱們都這麼熟了,還是喊我娘娘未免見外。”孟皇后聽着,想了想,就說,“我之前給自己取過一個字,叫做‘青琅’,日後咱們這樣私下說話,不妨就喊我的字就好。”
盛惟喬因爲已經有點習慣皇后的熱絡了,這會兒沉吟了下,也就爽快道:“好啊!我去年及笄,我爹也給我取了字叫‘峻木’的,只可惜到現在才第一次跟人說起來。”
“峻木?”孟皇后重複了一遍,有點奇怪,“這字卻不像咱們女孩兒家用的。”
竟是不含半點脂粉氣……也太不含脂粉氣了。
“他跟我娘都以爲女孩兒家名字太花哨了不好,本來按我祖父的意思是叫‘妍木’,然而我爹覺得‘妍木’女孩兒氣息太重,不如‘峻木’樸實。”盛惟喬有點無奈道,“所以我來長安這麼久,從沒跟人自我介紹過我的字,除了因爲迄今也沒有特別要好的女伴外,就是覺得,這個字實在有點不滿意。”
“令尊這也是爲你好。”孟皇后忍住笑,安慰道,“我看書上說,前朝有才女,八九歲時,其父指井梧言‘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令其續之,答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其父於是愀然不樂,以爲寓意不祥,後來那才女果然因爲喪父淪落風塵【注】……想來令尊定要爲你取這狀若男兒的字,應該是有這一類的避諱?畢竟令尊乃是入過翰林的,學問深厚,自有考量。”
盛惟喬雖然覺得親爹給取的字有點坑,但也曉得爹孃對自己重視無比,不肯依自己的地方必然是有緣故的,抱怨幾句也就算了,笑道:“我倒更喜歡你的字,聽起來男女皆可,卻比我這字有詩意多了。”
孟皇后笑了笑,道:“不過一個稱呼,都一樣的。”
心裡卻想,我這字是我自己取的,你卻是你祖父、爹孃一塊參詳,甚至還是爭執之後決定的,你羨慕我這字聽着好聽,我何嘗不羨慕你父寵母愛,還有個重視你的嫡親祖父在堂?
不過孟皇后對於親情也沒有恨執着,所以想了想也就放開,問盛惟嬈,“盛四小姐怎麼稱呼?”
“四妹妹閨名‘惟嬈’,她比我小一歲,今年才十五,還沒及笄,所以無字。”盛惟喬本來打算讓盛惟嬈自己回答的,但見她緊張的不敢說話,忙代答道,“我這妹妹自來在南風郡長大,平時也不怎麼出門,見的人少,失儀的地方,青琅你可別見怪!”
孟皇后對於盛惟嬈的興趣也只是一般,不過是念在是盛惟喬帶過來的份上,怕一直不理會這女孩兒的話,盛惟喬面子上不好看。
這會兒稍微意思意思了下,也就轉而跟盛惟喬說話了。
如此留了姐妹倆在景韶殿用了午膳,到傍晚太陽快下山了,才放她們離開。
盛惟喬跟盛惟嬈出了宮門,看着馬車離開皇城有段路了,盛惟嬈忽然問:“三姐姐,我聽說皇后娘娘左右的宮人,得寵的有封女官的?今兒個我們好像沒看見呢?”
“是有封女官的,不過皇后入宮未久,估計還沒顧得上這些。”盛惟喬聞言也沒多想,隨口道,“以後應該會封起來的,到時候咱們若是進宮碰見了,少不得額外賀上一賀。”
盛惟嬈若有所思片刻,忽然道:“三姐姐,你說我能進宮去給皇后做女官嗎?”
“你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盛惟喬愕然問,“你以爲做女官是好差事?說穿了還不是做奴婢伺候人?”
“……我只是不太想嫁人。”盛惟嬈嘆了口氣,說道,“我以前……三姐姐你也知道的,這次來長安,其實依我是不想來的,然而祖母親自登門勸說,我想到大前年我那麼對待祖母,祖母現在都不跟我計較了,若再拒絕,實在太傷她老人家的心了。可想到嫁人,我實在是……反正家裡又不會少我那份妝奩,就不能讓我就這麼安安靜靜、錦衣玉食的過嗎?”
這個問題盛惟喬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好一會才問:“你這想法,跟祖父提過嗎?”
“當然提過了。”盛惟嬈苦笑,“祖父幫我跟祖母提了提……然後祖母就哭了,說哪有女孩兒不嫁人的?又安慰我說一定想辦法給我挑個好的。幾次折騰下來,我也不好意思再說這事兒了。所以方纔看到皇后娘娘對三姐姐似乎很好,就想着要不請她幫我弄個女官之類的差事,我進宮去躲一躲?當然我也只是忽然想起來這麼說,未必真的要這麼做……三姐姐你別放在心上,我知道皇后娘娘對咱們姐妹已經很好了,得寸進尺反而有貪得無厭的嫌疑。”
盛惟喬聽得心頭髮酸,好一會才說:“不是馬上就是賞花宴了嗎?要不宴會上你看看?實在不喜歡,回頭咱們一塊去找祖母試試?”
盛惟嬈“嗯”了一聲,臉上卻是不抱什麼希望的樣子。
【注】薛濤的故事,除了年紀特別小之外,都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