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名聲到現在都特別好的桓觀瀾,要力主弄死同樣名聲到現在都特別好的周大將軍,甚至連其家人都不放過?!
如果是同爲文臣,或者同爲武將,還能說是同行相忌,可他們根本就是一文一武!
桓觀瀾就算自詡入能爲相、出能爲將……就宣景帝當時的年紀跟他已經沉迷後宮的德行,這位帝師能放心的離開長安,親自率軍北伐茹茹不成?!
實際上,周大將軍死後,北疆大軍就一直以防守爲主。
別說桓觀瀾沒能親自統軍驅逐茹茹了,就是這會兒當權的高密王跟孟氏,因爲雙方互相牽制,也因爲到現在國朝都沒出現一個周大將軍那樣使人驚豔的統帥……對於大穆朝來說,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遺願,迄今都只是個奢望罷了!
盛惟喬所以想不通。
但盛睡鶴倒是神色平淡:“功高震主而已!”
“可是你說要他死的是桓觀瀾,天子是聽了桓觀瀾的進諫才下聖旨的!”盛惟喬低喊道,“桓觀瀾算周大將軍什麼主?!”
盛睡鶴耐心解釋:“老師之所以進諫賜死周大將軍,族沒其家,正是擔心他會功高震主!”
盛惟喬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周大將軍駐邊十年,出師未捷身先死……若這樣就功高震主了,日後還有武將敢領兵作戰嗎?!”
如果說周大將軍乃是完成了穆宗皇帝的遺願,北逐茹茹,獻俘太廟,完成大穆朝六朝皇帝以來的夙願,這個不消盛睡鶴說,盛惟喬也知道此舉必是犯了爲君者的大忌。
可他壓根沒出兵哪!
十年駐邊,就算設下三道防線,至今牢牢的扼守着大穆朝的北疆,不退半步,可畢竟是寸土未得,這是哪門子的功高震主?!
“這事情說起來根源還在舒氏姐妹身上。”盛睡鶴哂道,“你知道的,天子才登基的時候,頗爲振奮,周大將軍也是因爲這個緣故,纔會丟下尚未完全完成的剿匪,趕往北疆坐鎮,爲天子親自北伐做準備。十年駐邊,他把這個差事完成的非常好,隨時可以出征茹茹,完成穆宗皇帝以來六朝帝皇的未竟之功。”
“但偏偏就在這眼接骨上,天子遇見了舒氏姐妹,從此流連後宮,沉迷酒色,連朝都不上了,遑論是北伐?”
“更要命的是,朝堂上下,誰都知道天子不得先帝所愛,先帝曾經想立廣陵王,也想立高密王,唯獨沒想過立當今天子!”
“廣陵王也還罷了,先帝駕崩的時候他年紀小,若非羣臣維護,只怕早就死在孟太后手裡了。高密王卻不然,他就比天子小兩歲,當年先帝立廣陵王失敗後,是一度全力以赴支持過他的。”
“所以即使天子踐祚之後,努力擡舉孟氏,試圖打壓他,卻也難以湊效。後來天子沉迷聲色犬馬,就更沒辦法壓制他了。”
“這種情況下,天子無法完成的北伐,你覺得,高密王,他會放過這個機會麼?”
盛惟喬聽着,心跳不住加快,口乾舌燥了會,才澀聲道:“你……你的意思是,桓觀瀾他這麼做,是擔心高密王利用周大將軍十年駐邊、未必甘心因爲天子沉淪聲色就放棄北伐這一點,拉攏周大將軍篡位,所以,寧可先下手爲強,勸說天子賜死周大將軍滿門?!”
見盛睡鶴平靜點頭,她只覺得心頭一片混亂,“沒想到,桓觀瀾竟然是這樣的人!!!”
“他是輔政大臣。”盛睡鶴倒覺得這很尋常,“保證當今天子的帝位穩固,本是他該做的事情。”
盛惟喬冷笑着說道:“是啊,他對當今天子當然是忠心耿耿的!要不是他,這會兒帝位上坐着的,是不是當今天子也未可知哪!只不過容氏在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看着所謂的帝師、大儒、兩朝元老,力保的先帝皇長子竟是這樣的德行,也不知道會不會懊悔沒在在生的時候,將桓家滿門抄斬?!”
又輕蔑道,“只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報應,他爲表忠心坑了周氏滿門,自己也沒在天子手裡討得了好!真不知道他聽說天子誓死維護舒氏姐妹時,是什麼樣的臉色?!”
雖然盛惟喬之前對周大將軍跟桓觀瀾這一武一文印象都不錯,但畢竟聽到周大將軍的好話更多,她嫡親祖父還是周大將軍的舊部,對老上司推崇備至,所以周大將軍在她心目中,肯定是比桓觀瀾更親近的。
這位大將軍又死的那樣冤枉跟憋屈,此刻女孩兒同情之心大起之餘,自然越發偏向他了。從前還覺得桓觀瀾被宣景帝恩將仇報怪可憐的,這會兒卻感到就該這樣才痛快了。
不過冷靜了一下之後,盛惟喬又想到一事,皺眉,“如此說來,桓觀瀾當年留在玳瑁島,只怕不全是爲了什麼怕沒法追究舒氏姐妹之類,更是爲了弄清楚周大將軍在東南沿海以及海上諸匪中間留了多少後手吧?公孫氏,與周大將軍又有什麼關係?”
“乖囡囡你還漏說了一個緣故。”盛睡鶴輕笑了一聲,說道,“那就是我……老師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就懷疑上了我的身世,繼而懷疑上了公孫氏。我想,老師直到去世的時候,都會認爲,他當初勸說天子賜死周大將軍滿門沒有錯吧?畢竟我這個高密王的嫡三子,居然會出現在玳瑁島不說,還被公孫氏收爲義子,怎麼看,怎麼都是公孫氏乃周大將軍留在海上的暗手之一,高密王與周大將軍早有勾結,不惜派出親生嫡子做人質啊!”
盛惟喬深吸了口氣,說道:“那他還肯收你爲徒?!”
盛睡鶴笑出了聲:“爲什麼不肯?畢竟他既然認定了我在玳瑁島是因爲高密王府的安排,與其放任我不管,將我帶在身邊,按照他的意圖引導教誨,豈非有利於他掌握主動?他怎麼都是帝師,會連調教我一個當時才七歲的孩童的自信都沒有嗎?”
“不止他這麼懷疑,照你這麼一分析,我都要懷疑了!”盛惟喬眯起眼,打量着他,說道,“你當初流落玳瑁島,當真不是王府的安排?”
盛睡鶴神情不變,眼都沒眨一下,笑道:“是不是都不重要,反正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我自己心裡清楚就好!”
盛惟喬聽出他語氣中的憤懣與冷漠,哼道:“看來桓觀瀾的教誨確實很成功!”
其實她心裡也覺得,不管高密王府是故意讓盛睡鶴流落去玳瑁島的,還是無意……實際上怎麼可能是無意呢?盛睡鶴是高密王夫婦的嫡子,打從落地起就一羣人圍着轉的。這情況要想流落在外都十分困難,別說流落到千里迢迢之外的玳瑁島了!
所以盛睡鶴怨恨高密王府,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因爲此刻對桓觀瀾的印象實在是太差了,也是對盛睡鶴這段時間以來的行徑的不滿,盛惟喬故意道,“只不過你現在只是一個尋常的士子,高密王府卻依然位高權重!哪怕你願意真心實意的投靠孟氏呢,但就好像孟氏不可能信任德平郡主一樣,他們更不可能信任你!卻也不知道你再對高密王府不滿,又能如何?只怕歸根到底,你還是要讓桓觀瀾失望了。”
盛睡鶴聽着這話,也不生氣,依舊笑眯眯的,說道:“我投靠孟氏做什麼?”
“這麼說,你還不是要去討好你那親爹跟親孃?”盛惟喬隨口說了句,旋即微微皺眉,道,“差點被你騙過去了……你跟你的親爹親孃往後會怎麼樣我才懶得管!這會兒該說的是我們盛家會不會被拖累纔是!”
盛睡鶴笑着道:“乖囡囡,這事兒一直就在說啊!只是你不肯相信盛家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朝堂爭鬥,我不是在給你慢慢兒的解釋麼?”
盛惟喬皺眉,道:“你說了那麼多,全部是推測,又沒有證據!”
“要看證據其實很簡單。”盛睡鶴慢條斯理道,“派人往北疆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沈家表妹的蹤跡,不就是了?”
“……你確定小喬她,當初是被沈家商隊帶走的?!”盛惟喬下意識的抓緊了袖口,“但她跟四妹妹,當初都是落入韓氏之手!如果沈家與韓氏有關係,爲什麼韓氏還要對她們……?!”
對於這個問題,盛睡鶴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道:“乖囡囡,你要知道,當年周大將軍固然殺的衆海匪聞風喪膽,但實際上,他沒能徹底根除此患,就被調去北疆了,否則也不會有公孫氏的興起。相比東南沿海的海匪,無論是政治還是軍略上的意義,都是北疆更加重要,所以他即使爲了日後徹底了結海匪之患,留下後手,也只是暗子、密間之類。”
“而不是說,一窩海匪,全部或者大半都是他的人!”
“何況人心難料,距離周大將軍離開東南北上,迄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兩代人過去不說,周大將軍還在宣景十年就沒了,連後人都沒留下。至少明面上的後人沒留下!”
“你說……”
“即使有周大將軍的舊部籠絡歸置,現在這數千裡的海岸上下,還有多少人,是仍舊記着那位大將軍的?”
“似祖父那樣,不慕繁華權勢美色,只求報國的人,終究是少之又少的。”
“就算有,祖父當年解甲歸田,無論有着何等內情,但明面上,因爲周大將軍結局而心灰意冷這點,也是真的。”
“所以這些後手,殘存至今還能派上用場的,只怕已經是少之又少了……否則,說句不好聽的話,當初周大將軍纔去之後,其部將也未必肯選擇忍氣吞聲,坐看高密王跟孟氏爭奪兵權,而是發動東南沿海的後手,南北夾擊朝廷,直接爲周大將軍報仇雪恨了!”
“因此沈家縱然想動用周大將軍那會埋在韓氏的暗子救援,只怕也有心無力。只能設法保下兩個女孩兒的性命,之後,再安排沈家表妹改頭換面前往北疆,以躲避桑梓必然的風言風語!四妹妹究竟不姓沈,再者盛家也不是護不住四妹妹的人家,沈家自然不會貿然把她也帶上。”
盛睡鶴眯起眼,“其實當初沈家表妹跟四妹妹一塊落入韓氏之手,那商賈卻只買走了沈家表妹就很奇怪了,畢竟若是衝着美色去的,四妹妹姿容也不差不是嗎?若是衝着她們身份去的,沈家論地位權勢,至少表面上的地位權勢,根本不如盛家的,衝着他們買人的可能,絕對沒有衝着盛家買人的機率高!而盛家的孫女兒跟外孫女,怎麼都是孫女更有價值吧?”
“何至於那商賈就要了沈家表妹一個,卻沒有連四妹妹一塊買下來?”
“最重要的是……所有知道那商賈身份、去向的海匪,是不是也死的太乾淨了點?”
“……你先找到小喬再說吧!”盛惟喬捏了捏眉心,心煩意亂道,“說實話,就算你找到小喬,也不能代表你說的全是真的。當初韓潘覆滅,主力乃是玳瑁島,公孫氏,或者說你,都有太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了!”
她嘆了口氣,“這件事情先到這裡……你之前說,你是考慮過,一旦你身世曝露,盛家該如何自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