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夜合端起面前的五瓣葵口貼金箔描夾竹桃花茶碗吹了吹,淺啜一口,嘿然道:“自然是因爲,我聽到風聲……那些人知道被污衊殺了嬌語跟孟麗絳後,決意要找出真相,替自家主子洗刷冤屈!畢竟,孟伯勤雖然擔得起這件事情,卻不可能明知道被人拿了頂缸還無動於衷,是吧?”
“可這跟我還有應姜那天進山洞之後做的事情有什麼關係?!”盛惟喬有點不耐煩了,雖然這位縣主此刻說的話也很重要,然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迴避正面回答,反倒不住的強調盛睡鶴殺了嬌語跟孟麗絳、無意中使得鄭國公世子孟伯勤被栽贓這件事情有暴露風險,很有用這種方法增加此刻雅間中氣氛的凝重、好讓盛惟喬亂了方寸的嫌疑。
盛惟喬由於自幼嬌生慣養,盛蘭辭夫婦除了希望她過的開心之外沒有任何要求的緣故,對這種談話技巧自然是不擅長的,不過她親爹盛蘭辭卻素來擅長這類手段,父女相處的時候曾經隨口提點過女兒,盛惟喬這會看出了桓夜合的用心,自然不喜,“縣主口口聲聲說您時間緊急,不知道能不能真正表現出一點您時間緊急的樣子?!”
“……”桓夜合察覺到小伎倆被看穿,語塞了下,不過臉上沒什麼尷尬的,她要真爲這麼點事兒就感到無地自容,也混不到今兒個的地位。
所以抿了抿嘴之後,也就若無其事的說道,“還不是怕你不知道來龍去脈,這會兒盛睡鶴又在場中,想着即使你去了寧威侯府借住,然而寧威侯由於軍功赫赫,頗受猜忌,想來能幫你的地方也不多!怕你回頭疑神疑鬼的,到時候弄的形容憔悴,叫盛睡鶴出來看到,還以爲我故意欺負你呢?”
伸手撥了撥鬢髮,髻上一支鎏金燒藍鑲瑪瑙寶相花珍珠流蘇步搖輕輕搖晃,折射出點點金光,與她此刻微彎的紅脣相互輝映,“馬上就要說到正題了,你急什麼?”
小小的抱怨了一句,才坐正了身子,繼續道,“說起來也是盛睡鶴運氣不錯!因爲孟伯勤一家子除了那個孟霜曉外都不在長安的緣故,這件事情估計他剛剛知道。算算時間,就算他的指示已經返回長安了,但因爲他還有他的妻子以及擔事兒的兒子們這會兒都沒法趕回來,單憑手底下人的,還有那個孟霜曉,可沒資格空口無憑的去太后娘娘還有鄭國公面前辯解!”
“所以這些人必須得找到證據,才能請求覲見太后娘娘或者鄭國公,解釋清楚。”
說到此處,桓夜合似乎有些遲疑,小嘴微張,片刻才道,“你……你跟應姜,在那山洞裡頭,只是殺了那人麼?”
“你要問我們具體對那人做了什麼?”盛惟喬聞言,原本剛剛鬆開的眉心頓時再次蹙緊,螺子黛精心描繪的遠山眉之間,一點梅花鈿鮮豔似血,愈顯冰肌雪膚,長睫如羽。
見桓夜合頷首,她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了,過了會,才淡淡道,“當時我們留下的緣故,是跟你說了的,是要幫助孟十四小姐,掃除痕跡……至少也要掃除大部分的痕跡,好讓她有矢口否認的餘地。”
“其他痕跡好弄,就是那人身上的一些痕跡,比如說被孟十四小姐抓傷的地方什麼……”
盛惟喬短暫的沉默了下,羽扇似的長睫低垂了好一會,方低聲道,“當時因爲不知道孟伯勤的人攔下了嬌語的人,我們非常擔心被堵住,所以……只能將那些痕跡全部剜出來,用匕首斬碎了!”
……這就是爲什麼她那天強撐着回到盛宅後,才進書房就忍不住抱住了盛睡鶴的緣故。
她是真的被嚇到、也是被噁心到了。
畢竟她親手斬下韓少主的頭顱時何等乾脆利落?
這樣都燒了四天四夜呢。
何況是跟公孫應姜兩人擠在扃牖昏暗的山洞裡,一邊提心吊膽着被人堵個正着,一邊用匕首切割屍體還要把切割下來的部分弄碎到無法辨認受過什麼傷的程度?!
實際上公孫應姜提出這個辦法的時候,要不是盛惟喬實在想不出其他方法,又不知道孟伯勤的安排,她是絕對不會同意這麼做的。
而整個過程,包括之後回到小軒中,與桓夜合、孟碧筠的交流,盛惟喬完全就是靠一口氣撐在了那裡。
就是到現在,回憶起來,盛惟喬都覺得不太舒服。
所以她簡短說明後,不給桓夜合追問細節的時間,就立刻問,“這是爲了幫孟十四小姐,有什麼問題嗎?”
桓夜合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好半晌,才恨鐵不成鋼道:“這問題太大了好不好?!你……我真不知道你們姑侄當時哪裡來的膽子?!居然做的出來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想想,孟伯勤的手下又不是傻子,這一查屍體上的不對勁,怎麼可能不懷疑你們!?畢竟你們只是兩個嬌滴滴的、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大小姐而已!竟會做出如此殘酷之事……人家能不懷疑你們來歷不簡單!?繼而能不懷疑到盛睡鶴頭上?!”
她無力的扶額,鎏金燒藍鑲瑪瑙寶相花珍珠流蘇步搖上的珍珠流蘇墜下來,將她臉遮了小半,看不清楚此刻的神情,卻可以聽出她嘆息聲中的無奈與悲憤,“你好歹也是盛睡鶴的妹妹啊,至少名義上是……你就不能學一學他的精明?噢不你可千萬別學他,他要是個有腦子的,壓根就不該去殺嬌語跟孟麗絳好不好?!”
“你爲什麼覺得我們這麼做會被懷疑?!”然而盛惟喬不服,遠山眉一挑,不高興的反駁道,“沒錯,我跟應姜平常確實都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也確實有點嬌氣,可這不代表遇見麻煩的時候我們擔不了事情好不好?!”
桓夜合簡直要尖叫了,鎏金燒藍鑲瑪瑙寶相花珍珠流蘇步搖由於心情激動,好一陣搖晃:“這叫能擔事嗎?!你去高門大戶裡頭,別說咱們女孩兒了,就是那些個公子世子們,你拉一個出來,問問誰能做的出來你們做的這種事!!!”
“那就是他們廢物!!!”本來盛惟喬對於此事也挺膈應的,到現在提起來的時候臉色還不怎麼好,但桓夜合一副“你們姑侄根本就是喪心病狂”的樣子,激起了她的怒意,臉色沉了沉,索性把以前的事情也說出來了,“大前年我才十三歲的那會兒,有次出海,遇見海匪,想非禮我,還被我一劍斬首了呢!正月初十那天,那人一則是死有餘辜,二則他死都死了,爲了孟十四小姐的前途,也爲了咱們幾個被拖下水的人好,切他幾塊肉弄碎,又怎麼了?!你好歹也是個縣主,還是桓公的嫡親孫女兒,怎麼這點事情都聽不得?簡直大驚小怪!!!”
“什麼?!你大前年就殺過人?!”這下桓夜合沒尖叫了,她做了跟當初盛惟喬聽她跟盛睡鶴抱怨爲什麼沒把孟伯亨剁碎了喂狗似同樣的動作:下意識的將凳子朝離盛惟喬遠點的位置挪了挪……
看到這情況,盛惟喬頓時炸毛:“你這是什麼眼神?!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就是親手殺個人嗎?!不就是剁了點屍塊嗎?!想當初你是怎麼對待孟伯亨還有容清醉的?!你還怨我哥哥沒把孟伯亨剁碎了餵魚喂狗呢!!!那孟伯亨還是你的追求者,千里迢迢跟着你去碧水郡的!!要說可怕,你比我可怕多了好不好?!”
桓夜合聞言,幽幽道:“盛三小姐,你要知道……我只是抱怨盛睡鶴沒這麼做而已,我自己,是連只雞都沒殺過的!”
盛惟喬覺得胸口好悶:“要是照你這話的話,買兇殺人就不該有罪!!!”
“不!”桓夜合堅定道,“我不是說我是個好人……問題是,我真的沒有親手殺過雞,更不要說人了!”
所以,由於你沒殺過雞也沒殺過人的緣故,你這個無情無義冷血殘酷連追求者都可以眼也不眨的說出“把他們剁碎了喂狗”這種話的傢伙,就可以無恥的認爲你是無害的,而我是殘暴的?!
盛惟喬很生氣,冷笑着說道:“沒事兒,這不丟臉。回頭我讓我哥哥弄幾個人給你殺殺,殺多了就習慣了!”
聞言,桓夜合把凳子挪的離她更遠了,甚至連語氣都溫柔了許多,一副生怕刺激了她她會當場翻臉開屠殺的樣子:“這種事情還是算了……畢竟我一個弱質女流,打打殺殺的什麼,實在不適合我!”
“我也是弱質女流,放心吧,殺人沒你想的那麼難!”盛惟喬繼續冷笑,“你不是想替你祖父報仇雪恨嗎?人都不敢殺你報什麼仇雪哪門子的恨?!”
然後她就看到桓夜合遞過來一個“你當我傻子麼你這麼兇殘這麼可怕這麼暴躁你八成就是跟你那哥哥一樣深藏不露是個絕頂高手所以殺人如切菜你弱質個什麼啊你”的眼色。
“……”盛惟喬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關於我跟應姜的所作所爲,很好解釋。畢竟我們又不是你,桓公是純粹的文臣,但我們祖父,可是少年時候主動奔赴軍中,曾經追隨周大將軍轉戰南北的!我小時候,祖父最愛把我抱在懷裡,給我講他同茹茹征戰的事情,十次裡頭有九次半,故事都是他是怎麼發現茹茹的殘暴不仁心狠手辣殘害百姓,然後英明神武的上前將茹茹打了個落花流水,最後將茹茹或凌遲或梟首或腰斬或用馬匹活活拖死在草原上……”
桓夜合聽到這裡,脫口而出:“所以你也養成了這樣凌虐的愛好?”
感受到盛惟喬瞬間怒視過來的目光,她乾笑了一下,“開個玩笑……嗯,玩笑而已,別當真啊,你繼續說?”
“我可沒有凌虐尋常人的愛好!”盛惟喬面無表情了會,才冷笑着說道,“不過,如果是像你這樣,又漂亮、又聰明還人人誇的女孩兒,我就特別想弄死,然後切成……”
見桓夜合分明的哆嗦了下,她感到非常的無語,也就沒繼續說下去,只好奇的問她,“話說,我曾經殺過人,我侄女兒也是……有那麼可怕嗎?!我哥哥殺的人比我們殺的多多了,我也沒見你在他面前怕成這個樣子啊?”
盛惟喬忍不住懷疑,“還是你對我哥哥他一見鍾情,所以在他面前強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