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把孟碧筠罵了個狗血淋頭,但總不好讓馨壽宮的內侍白跑一場,也只能唉聲嘆氣的爬起來,讓盛祥親自去陪那內侍到花廳喝茶,自己抓緊時間梳洗打扮了。
半晌後,盛惟喬在馨壽宮的偏殿見着了孟碧筠,相比正月初十那天的狼狽,這會的孟碧筠臉上的傷已經消退的七七八八,輕施脂粉掩飾後,就算在室外的天光下仔細端詳,也不大容易看出來了。
她這會穿着丁香色聯珠團窠寶相花紋窄袖交領上襦,下系豆綠落花流水錦百褶裙,腰間束一條金雀銜靈芝白玉窄女帶,俏麗清爽。最難得的是精氣神明顯跟以前都不一樣了,鳳目灼灼,顧盼之間雖然依舊一派清冷,卻不是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矜持了。
好在這種高高在上,並不針對盛惟喬。
盛惟喬才進殿,打算欠身行禮,已經被她快步上來扶住,正色說道:“我之前就說過,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如今又怎麼能受你的禮?該我給你三跪九叩的謝恩纔是!”
“你要當真這麼做,我以後都不敢來見你了。”盛惟喬見她神色真摯,也就不強行見禮了,微笑着說道,“看你今兒個氣色這麼好,想來在太后娘娘這裡過的很不錯,到底太后娘娘住的地方就是養人。”
“自然!”孟碧筠擺手令偏殿的下人都退出去,盛惟喬見狀自也讓菊籬離開,兩人挽手到上頭的軟榻上隔幾坐了,孟碧筠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過兩日冊封我爲繼後的懿旨就會下去了,其實要不是我這傷,這事情早在元宵節前後就會公佈的。不過現在不說這些不愉快的事兒……”
她眯起眼,笑了笑,笑容中有些隱約的得意與期盼,不過一閃即逝,快到讓人幾乎疑心是錯覺,“也正因爲這道懿旨的緣故,我明天就要回鄭國公府備嫁,畢竟總不能在馨壽宮接這樣的旨吧?我怕我回去之後忙不過來,這才趕着出宮之前,請你過來說說話!”
她將成爲繼後的事情,盛惟喬是早就知道了的。
但這消息之前一直是秘密的,或者說,一直是被要求秘密的,所以盛惟喬仍舊裝作剛剛得聞一樣,吃驚道:“繼後?!”
本來聽到這樣的消息,按說吃驚之後,就該恭喜孟碧筠的。
不過想到宣景帝都五十歲的人了,重點是這位天子還對舒氏姐妹那麼寵愛,盛惟喬覺得,“恭喜”二字,實在難以出口。
畢竟,她這會心裡想的是:節哀……
“天子這麼大年紀了,膝下卻沒個一兒半女!姑母也是年事已高!”孟碧筠果然對於這件事情,也沒什麼喜氣洋洋的意思,聞言冷笑了一聲,半是解釋半是發泄的說道,“我孟氏本來就是靠着外戚的身份才發達起來的,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享受過了這世上最頂尖的富貴之後,哪裡捨得因爲這兩位後繼無人就放棄眼下的權勢跟地位?”
“尤其孟氏這兩年同高密王的結怨不可謂不深!”
“這要是失了勢,合族只怕都沒有好下場……可不得想法子延續富貴麼?”
“這因做了外戚扶搖直上的人家想延續自家的奢遮生活,最熟悉的路子,自然就是繼續跟皇家結親、繼續出皇后太后了!”
這番話中不無諷刺,要是其他人說來也還罷了,偏偏出自孟碧筠這個孟家女之口,還是準繼後,不免叫人覺得怪異了。
盛惟喬雖然對這位有恩,然而兩人也就照過幾面,甚至沒有單獨交談過,所以此刻聽了這話,就感到難以接口,只笑了笑,岔開話題道:“你既然這樣忙,還要專門着我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不然,我可不敢打擾你呢!冊立皇后可是國朝大事,這會又趕着春闈,哪裡好爲了我一個閒人,叫你手忙腳亂?”
孟碧筠聞言,點了點頭,說道:“聽說上個月月末,就是元宵燈會的最後一日,你們兄妹出遊,在不夜閣碰見孟家彥了?”
盛惟喬只道她要打聽宣景帝跟舒昭儀,就說:“是呢,真是沒想到,那天居然有幸面聖……”
因爲當天宣景帝沒要求保密,而且老實說,這位天子流連後宮,左擁右抱這麼多年,根本沒人指望他重新振作起來做個明君了。所以微服出行這種事情,擱在前朝那些勤奮於政事的天子身上,興許還有臣子會上表規勸幾句,擱宣景帝身上,恐怕只有吃飽了撐的纔會爲此進諫。
所以盛惟喬覺得,當天在不夜閣碰見帝妃的事情,是可以說的。
就是舒昭儀無理取鬧那段,有礙宣景帝跟舒昭儀的風評……雖然這兩位本來也沒什麼好風評可言,不過中土的習俗就是爲尊者諱,卻不好多言。
她正思索着接下來的措辭,誰知孟碧筠卻擺了擺手,說道:“陛下跟舒昭儀的事情我可懶得管,我就是聽說,孟家彥當晚對令兄盛大公子的印象很不錯,有意在令兄金榜題名之後,將胞妹許配給他……這事兒,你們該聽到風聲了吧?卻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這事兒?”盛惟喬就是一愣,因爲吃不准她什麼意思,想了想才道,“沒什麼想法吧……畢竟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這種事情還是得看長輩的意思才成呢?”
“你們沒什麼想法就好!”孟碧筠微微頷首,說道,“我就是怕你們來長安沒多久,對孟氏的底細不清楚,貿然趟進渾水裡來!故此趕着出宮之前請你過來說上幾句,回頭碰見需要跟孟氏打交道的事情,你心裡也有個底!”
盛惟喬聞言暗驚,這女孩兒作爲孟氏嫡女,怎麼這話說的跟要賣掉孟氏似的?
還是孟碧筠把恩情看的特別重,爲了報答自己,連孃家都不管了?
不至於吧……
倒不是盛惟喬認定了孟碧筠所謂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是客套話,而是因爲孟家對孟碧筠畢竟有着十幾年的養育恩情,就算孟碧筠由於鄭國公偏疼侍妾,對她這個繼室嫡女,遠不如對孟麗絳那個庶女好,對孟氏,或者說,對鄭國公,存着怨懟的情緒。
但……
孟碧筠哪怕忍心捨棄生身之父,她的生身之母向夫人,跟同胞兄長孟伯亨,可都還在孟家的!
那位嬌語姨娘得寵的時間跟向夫人懷上孟碧筠的時間差不多,也就是說,這女孩兒從落地起,就是在寵妾的淫威下,戰戰兢兢的生活在看似華美光鮮的國公府中,與生母胞兄相依爲命!
她就是要報恩,至於連親孃跟胞兄都不管了嗎?
正狐疑之間,就聽孟碧筠繼續道,“你們就算要跟孟家結親,也千萬別找二房!因爲本來孟家各房之間的勾心鬥角就不少了,他們二房內部斗的還要激烈些……你記得那個高承烜吧?”
盛惟喬下意識的皺了下眉,說道:“在不夜閣時,倒碰見個人自稱高公子,不過……那個好像是假冒的吧?”
“這混賬東西,被他那對父母慣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天令兄還有我那六哥給他遮臉呢,所以說是假冒的……可不就是他自己麼?!”孟碧筠將她的皺眉看在眼裡,就是冷笑,說道,“你知道麼?這混賬做差了事情在前,不思己過,反而越發的變本加厲!前兒個,他跟着武安侯夫人來給姑母請安,居然癡心妄想的想讓姑母下懿旨,把你賜給他爲妾!”
“什麼?!”盛惟喬臉色一變,那晚從不夜閣回去後,她後來也是擔心過孟氏跟高氏的報復的。但因爲這兩家一直沒什麼動靜,甚至連不夜閣的那番糾紛都悄沒聲息連點傳言都沒鬧出來,倒是孟家彥,在才進二月的時候,派人送了禮物上門,表達了結親的意向,這讓盛惟喬以爲,孟氏跟高氏擔心高承烜當晚在不夜閣出的醜傳揚開來,太過沒臉;也是打算招攬盛睡鶴,故此打算把這件事情揭過了。
誰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八成那孟家彥送禮上門,提出考慮將胞妹許配給盛睡鶴的暗示,都是爲了麻痹他們以及事後開脫干係!
盛惟喬心中驚懼,心念電轉!
孟碧筠看在眼裡,忙放緩了語氣安撫道:“且不說當時我也在,怎麼可能讓這畜生得逞?!就算我不在場,我姑母也絕對不能容忍他這麼作踐你好好的一個官紳嫡女的!都沒用我開口,我姑母聽了這番荒唐要求,當時就大發雷霆,狠狠呵斥了他一番!勒令他回去閉門讀書,以後沒事兒都不許再進這馨壽宮一步!更不許他動你!”
又說,“因爲怕這件事情傳出去,對你造成什麼影響,所以姑母下了封口令,不許大家說出去。是以這事兒乃是保密的,你且放心!”
盛惟喬臉色陰沉,說道:“多謝十四小姐,也多謝太后娘娘……我真沒想到,我到底怎麼得罪那位高公子了,在不夜閣裡對我無禮也還罷了,這會兒居然還想讓我給他做妾?!”
“這不關你的事情,他嫉妒令兄的才華,遷怒於你罷了!”孟碧筠冷哼了一聲,說道,“不過他也是個蠢的!你救了我的事情,他一個纔來長安的外甥不知道,武安侯府,豈能不知?!這會兒我跟姑母都還沒謝你呢,他居然來說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是上趕着討罵!這蠢材被他的好外祖母利用了還不自知,以後遲早不得好死!!!”
說到末了一句,孟碧筠鳳目之中閃過分明的殺意,卻是對這個血緣上的堂外甥動了殺心!
這情況倒讓本來憤怒的盛惟喬提心吊膽了,趕緊換了一副語氣,給高承烜說起好話來:“想來那位高公子也只是一時糊塗,主要也是他才華橫溢,出身又好,一羣人捧着,少年人麼總是難免會輕狂些!我那哥哥要不是長到十七歲才進家門,估計比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呢!到底是你外甥,可不要爲了我,傷了你們一家人的和氣!”
她不能不提心吊膽,因爲孟伯亨、容清醉、嬌語、孟麗絳……這些人的悲劇,全部出自盛睡鶴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