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才說出來,徐抱墨已是怒極反笑,語氣森然道:“韓少主,你是否當真以爲本世子不慎落到你手裡,就真的可以任你予取予奪?!”
“怎麼會呢?”韓少主微笑道,“只不過世子爺何等身份!即使今日受制於我,幫忙滅了公孫氏,等您回到岸上,說不得在朝廷水師那邊說一番話,從此盯着我韓家打了!”
“爲了防止被世子爺過河拆橋,我也只能委屈令妹,屈就我這個海匪之子了——索性岸上那些與侯府門當戶對的富貴人家,都是道貌岸然的緊,若知令妹曾經淪落草莽,即使依舊清清白白的回去,心裡怕也存下不屑!”
“世子爺既是疼愛妹妹的好兄長,又怎麼忍心讓令妹嫁到那種人家去受委屈呢?”
“而我這身份在岸上人看來固然粗鄙不堪,然在海上卻還有幾分薄面,卻也不算太辱沒令妹了。世子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說到這兒也不待徐抱墨回答,擡了擡下巴,看向左右,“沒眼力價的,還不快點把少夫人安排到我房裡去?!”
左右鬨笑了一聲,當即就有人答應着,上前去扯盛惟喬。
又有人湊趣道:“少主,有道是擇日不如撞日,您今兒跟少夫人遇見合該有緣,倒不如就在這裡把堂拜了,給世子爺這大舅子敬上酒!如此一家人齊心協力的對付玳瑁島,豈不更好?”
韓少主打量着臉色煞白、尖叫着避入徐抱墨背後的盛惟喬,心中覺得十分滿意,這女孩兒長得美,出身高貴,還能令堂堂侯府從此投鼠忌器,真正是一箭數雕,想到這兒,他開口道:“船上到底簡陋了點,等回到……”
話音未落,卻見艙中一道寒芒閃過,跟着血光飛濺,兩聲慘呼幾乎同時響起!
正調笑得起勁的衆人下意識的望去,瞳孔俱是一縮!
面無表情的徐抱墨手持軟劍,看也不看地上被自己斬落的兩條胳膊,森然望向韓少主,聲音不高,卻充滿了將門子弟該有的傲氣:“韓少主是否以爲,我兄妹會是貪生怕死之人?!”
言下之意,逼急了大不了他帶着妹妹就戰死在這兒,到那時候,看韓家怎麼迎接寧威侯府的怒火!!!
韓少主笑容僵住,臉色迅速陰沉下來:“聞說寧威侯膝下只有一子,世子爺如此年輕,前途大好,何必如此不知珍惜?”
作爲獨子,你死了寧威侯說不定就絕嗣了!
爲了個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孩兒,至於這麼豁出去嗎?!
“本世子祖籍蒼梧郡,原是世代佃農,因祖父與父親相繼投軍,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功勞,方有我徐家今日富貴!”徐抱墨冷笑出聲,屈指彈去劍身上沾到的幾滴血珠,一字一頓道,“當年祖父正因家貧無食,爲求活命,提着把柴刀投了軍,跟着已故的周老將軍輾轉大江南北,殺敵無數,父親自幼耳濡目染,方有今日成就!”
少威脅我——我徐家往前數幾十年,也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只不過我祖父選擇了從軍而不是下海,要不然憑我那爹的能耐,這海上今日未必沒有我徐家的一席之地!
大家祖上都不是什麼善茬,所以當真拼起命來,誰怕誰?!
韓少主皺緊了眉,感到棘手了:他方纔提出要娶盛惟喬,多多少少有點覺得徐抱墨主動讓船停下,又爽快答應合作,顯然是很識時務很看重自己性命的人。
那麼即使自己要求娶的是他妹妹,是尊貴的侯府小姐,這人縱然捨不得,在性命的威脅下,終歸還是會妥協的。
誰能想到這位世子居然是個疼妹妹的,爲了妹妹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韓少主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韓潘兩家雖然聯手把公孫氏堵在了玳瑁島,然而玳瑁島的地形本來就易守難攻,被公孫氏經營了數十年下來,簡直就跟個刺蝟似的。兩家合攻到現在都沒什麼進展,不得不打上了消耗戰。問題是韓潘二人乃是外來戶,南風郡這邊的三大勢家到現在都沒有對他們示好的。底下的富戶跟着三大勢家走,也沒有下注他們的意思。這就造成了他們的輜重比被圍困的公孫氏還要吃緊——也就是說,韓少主其實迫切需要徐抱墨的幫助。
早知道徐抱墨這麼着緊他這妹妹,韓少主再垂涎,也會忍住,先把玳瑁島打下來再想辦法的。
但現在已經撕破了臉,他就是收回前話,徐抱墨必然也是心懷警惕,未必肯信了。
思索了會之後,韓少主藉着衣袖的掩飾,隱蔽的作了個手勢,放緩了語氣,道:“坊間有句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世子爺既然瞧我不上,一定不肯將妹妹許給我,我固然失望,卻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這就不再提此事,如何?”
果然徐抱墨聞言,絲毫沒有就此收手的意思,反而越發握緊了手中之劍:“少主方纔可是恨不得打算在這兒辦婚禮了!現在就憑區區數語,就要本世子收劍還鞘,豈不是笑話?!”
韓少主嘆道:“只怪我做事衝動,冒犯了賢兄妹——那麼着,我們這種海上漂的人,最敬鬼神!要不,我給你發個毒誓,保證接下來都對令妹敬而遠之,絕不動她一根頭髮?”
徐抱墨當然不會相信什麼誓言,畢竟岸上多少年的教訓,就是這些海匪個個都是言而無信慣了的。什麼毒誓什麼鬼神,這些人要信這個,早就因爲心虛金盆洗手投案自首了好嗎?
他冷笑了一聲,正要說話,忽然覺得腳下猛然一晃!
“不好!”徐抱墨立知上當,趕緊使個千斤墜,試圖穩住身體——然而他一身功夫擱岸上固然可算高手,但究竟從來沒在海上跟人交戰過,此刻一着失誤,即使很快勉強站住,卻到底讓人把原本在他身後的盛惟喬給拉了過去!
“世子爺,現在令妹就在我手裡,我說了不會動她,那自然會做到。”韓少主瞥了眼被捂住嘴架上刀的盛惟喬,得意一笑,對臉色鐵青的徐抱墨道,“未知世子爺現在可願意相信我了?”
徐抱墨目光幾欲噬人,抓着軟劍的手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半晌,才吐字如冰:“你若是覺得攻下玳瑁島的緊要程度,更在你一己私慾之上,那就記牢了你的承諾!區區公孫氏,在我徐家眼裡不過螻蟻,你們韓潘兩家不外如是!!!”
話音未落,他卻到底暗歎一聲,手腕一轉,將軟劍插回腰帶之內。
然後不出意外的被兩名海匪上來解走。
“此劍甚好,只是世子爺身份尊貴,帶這樣的利器在身,一個不當心傷着了自己,可就是我這做主人的怠慢了。”韓少主拔出軟劍,打量一番之後,嘖嘖讚歎,“所以還是由我代爲保管的好……世子爺沒意見吧?”
“這劍當然好。”徐抱墨語氣淡漠,卻暗含敲打,“御賜之物,豈同凡俗?”
韓少主當沒聽出來,笑着把劍插回去,道:“方纔世子爺不是說小姐累了嗎?你們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還不快點帶世子爺跟小姐去休憩?!”
這話說了出來,盛惟喬才被放開,因爲韓少主說了她是“少夫人”,方纔抓住她的海匪倒沒敢趁機佔便宜,但對於她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來說,被陌生男子掩了嘴扣住肩也是相當的冒犯了,此刻眼睛紅紅的,努力忍住纔沒大哭出聲!
徐抱墨扶住她,卻無暇安慰,只定定看向韓少主。
韓少主拍了拍腦袋,作出恍然大悟之色,“小姐年紀小,初來乍到難免不習慣,自然是跟着世子爺!索性兩位是親兄妹,共處一室也沒什麼!”
“失陪!”徐抱墨拉着盛惟喬的手,冷冷掃了眼他,又掃了眼自己的兵刃,才隨着引路的海匪離開。
他們兩個一走,就有心腹圍上來小聲問:“少主,您當真不娶那侯府小姐了?”
“怎麼可能?”韓少主嗤笑了一聲,將軟劍隨手放在手邊的案上,慢條斯理道,“如今他們兄妹兩個都落咱們手裡,連兵器都繳了,還能蹦達不成?這樣都要放走嘴邊的肉,咱們還幹什麼海匪?!”
心腹鬆了口氣,俱笑道:“可笑那世子爺還想憑一把劍跟咱們魚死網破!卻不想船隻稍微一動,他就栽了!這等一看就是沒出過海的人,還想在海上跟咱們鬥,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等會我會讓他給岸上寫信,好命朝廷水師給咱們搭手,拿下玳瑁島!”韓少主點了點頭,沉吟道,“所以你們暫時不要去打擾他們兄妹——等他寫完了信……”
韓少主似笑非笑,“你們也該拜見少夫人了!”
他就不信了,自己把生米煮成熟飯,那位世子爺除了認賬還能怎麼辦?!
時下雖然風氣開放,女子改嫁乃是尋常之事,但徐家可是侯府!越是高門大戶越是講究門風,何況那些權貴如果知道侯府小姐竟失身於一介海匪,誰肯娶她?
那些貪圖徐家權勢的人家,縱然把這徐小姐擡進門,必然也是施恩的姿態,屆時自己做低伏小些,徐家當真要爲女兒考慮的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這門親事,幫韓家洗白上岸,大力扶持韓少主的仕途!
韓少主想到這兒,笑意更盛,“我那準大舅子倒有幾分血性,不愧是寧威侯的種,不過到底年輕,沒經過什麼陣仗,略施小計也就拿下了。這會他定然還是不信任咱們的,不過,他又能怎麼樣呢?”
實際上徐抱墨也確實陷入了無計可施的困境,他跟盛惟喬進了給他們安排的艙房後,先溫言細語的哄停了盛惟喬的哭泣,繼而皺眉思索如何解決眼下的危機——然而思來想去,除了指望盛蘭辭接到盛睡鶴髮出的鴿信之後趕來接應,撞見韓少主這艘船而且打贏外,也實在想不出來其他生機?
但且不說大海茫茫,有沒有那麼巧遇,即使當真遇見了,韓少主只要把他們兩個人質推出去,盛蘭辭還能怎麼辦?!
徐抱墨正覺得心焦,忽聽盛惟喬道:“世兄,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
“世妹請說!”他下意識的回了句,心頭忽忽一跳!
果然盛惟喬咬牙切齒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那姓韓的賊心不死,還想……還想對我無禮,而我又不及自盡的話,求世兄務必殺了我!我寧可死,也不要讓那些賊人再碰我一根手指!!!”
“……”徐抱墨沉默了一下,才斟酌着措辭道,“世妹,世伯與伯母,只有你一個女兒。”
這話顯然是不贊成盛惟喬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了。
然而盛惟喬自幼嬌寵慣了,雖然平常沒什麼傲慢之舉,骨子裡卻是極爲心高氣傲的,怎麼肯受這樣的恥辱?聞言神情一黯,卻仍舊搖頭道:“父母大恩,只能來生再報了!”
“到時候再說吧!”徐抱墨不想答應,也不忍拒絕,思索片刻,只摸了摸盛惟喬的鬢髮,心情沉重的敷衍道。
好在盛惟喬的心情也不輕鬆,沒有追着逼他應承。
兩人都在心裡暗暗祈禱,韓少主能夠信守承諾。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半晌後,韓少主過來讓徐抱墨寫了求援的信,把信拿走之後,他跟着就帶了人進來,將徐抱墨團團困住,扯着盛惟喬朝外走,長笑道:“天色已晚,少夫人該回房嘍!”
盛惟喬尖叫着掙扎,對他又踢又打,然而她這種深閨小姐的反抗力道,在韓少主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他隨手將盛惟喬朝肩上一扛,大笑着朝自己房裡走去:“少夫人何必心急?咱們的屋子可不就近在眼前了嗎?”
說話間,他輕描淡寫的捏脫了盛惟喬的頷骨,以防止她嚼舌自盡——世兄被困住,自己自盡無望,難道今日當真要在這粗鄙不堪該死一千萬遍的匪徒手裡受辱?!
盛惟喬心中絕望之極,正恨得幾欲眼內滴血,變故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