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廝是盛蘭辭派來的:“二小姐,老爺讓小的轉告您一聲:明兒個您跟公子去馮府道賀,請您看緊了公子,務必讓公子與您同出同回,千萬莫要讓公子去其他地方!”
“他要去什麼地方?”盛惟喬不解道,“他生母好像已經不在了吧?還是他想回他義兄那兒去?”
小廝賠笑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想是公子傷勢未愈,老爺不放心?”
盛惟喬哼道:“爹爹既然這麼不放心,還讓他跟我一塊去馮家做什麼?直接把他鎖家裡不就行了?”
說是這麼說,盛惟喬也知道,盛蘭辭接回盛睡鶴,肯定是指望這兒子往後接掌家業的。馮家不但是盛睡鶴嫡母的孃家,更是南風郡三大勢家之一。盛睡鶴這個已經內定的盛家未來掌門人,早晚要跟馮家打交道,哪能不現在就先走動起來?
她不置可否的示意小廝告退,心下卻打定了主意:“那外室子走了正好!我纔不去盯着他呢!頂好他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這麼想着,回到朱嬴小築,留守的綠錦迎上來稟告:“小姐,方纔徐世子打發人來請教大表公子的喜好,聽說您不在,說是過會再來。”
“明兒徐世兄也要去馮家麼?”盛惟喬微微一訝,隨即明白過來,“是了,之前祖父過壽,他是當衆給祖父拜過壽的。現在大表哥過生辰,給他發帖子也不奇怪。”
本來馮家專注於商賈之道,在仕途上沒什麼發展,是沒資格給侯世子下帖子的。但徐抱墨既然當衆對盛老太爺執晚輩禮,那作爲盛老太爺的親家,他們家嫡長孫過生辰,給盛家下帖子時,於情於理,卻也該給徐抱墨也來一份了——徐抱墨如果自矜身份不去是一回事,他們不給的話,卻是失禮的。
而依盛惟喬目前對徐抱墨的印象,這位世兄乃是極謙和有禮的人,應下馮家之請,且用心預備賀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只是徐世兄雖然謙遜,咱們卻也不能太孟浪了,你去一趟客院,跟世兄說,他能去賀大表哥,大表哥一定很高興了,至於說賀禮,實在不必太操心,隨意就好!”盛惟喬吩咐完綠錦,又叫綠綺,“你去外頭喊個小丫鬟,着她去前院遣個腿腳快的小廝,往馮家門上悄悄說一聲:明兒個徐世兄會去的!”
實際上也幸虧她這麼做了:馮家收到消息後,非常意外:“這位世子怎麼就答應了呢?”
——他們下帖子時還真沒想過徐抱墨會親自到賀,主要徐抱墨跟馮家沒有直接的關係,如果是馮理這個跟盛老太爺同輩的馮家主人做壽,也還罷了。但這次過生辰的馮致仁雖然是馮家嫡長孫,卻跟徐抱墨同輩。按照雙方的身份差距,徐抱墨禮到人不到就很給馮家面子了。
所以馮家根本沒準備招待徐抱墨,現在接到消息,不免覺得很爲難,“按說世子親自到賀,這排場怎麼也不能小,否則就有怠慢的嫌疑了。然而致仁終究是小輩,他也不是整數的生辰,大操大辦卻不合規矩。”
這時候的風俗,家裡但凡有長輩在,做晚輩的即使已經子孫滿堂,也不會鄭重其事的大辦壽辰,因爲這意味着提醒長輩:我都這麼大年紀了,你還不快點去死?!
往年馮致仁這輩人的生辰,與其說是爲他們慶賀,倒不如說是一個讓外嫁姑姑們回家小聚的理由,也就是在偏院裡給他們擺桌酒席,生身之母親自下廚做碗長壽麪這點待遇——這種待遇招呼自家親戚也還罷了,招呼寧威侯世子到底有點漫不經心了。
索性馮家苦思冥想之下,總算想到了一個折中之策,“這回致仁的生辰不在家裡辦了,把丹桂庭包下來,由小輩們玩去!”
丹桂庭是宣於家的產業,不在郡城之內,而是坐落在城外著名的踏青勝地芳菲湖畔的一片桂花林中。
這地方非但大廚手藝極好,內外佈置也都頗具匠心,還有天香樓等知名勾欄的清倌人輪流在大堂奏演,亦可單點入雅間作陪。雖然這個作陪不能真的做什麼,但絲竹在側,美人執壺,也能活躍席間氣氛。
如果天氣好的時候,還能把酒席擺到桂花林間、芳菲湖畔:林間有丹桂庭豢養的數百禽鳥,皆羽毛豐麗,能歌善舞,賓客把酒葉底枝下,如在山林無人之境,塵世煩擾喧囂瞬間遠去;湖中則放置了大批錦鯉,每見人影,便聚岸求食,碧水紅鱗,交輝相映,顯得水愈翠,鯉愈豔。
……宣於家在個飯莊上花這麼大心思,價錢自然不含糊,能時常出入此地的,均是南風郡頂尖的富貴人。若非馮家出面,招待的又是一位侯世子,宣於馮氏都未必肯答應包場——馮家自覺這麼做既顯示了他們對世子親自到賀的重視,又不至於壞了習俗,可謂是兩全其美,考慮周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天起早還是晴空萬里,但一行人抵達丹桂庭後,介紹、寒暄的場面還沒走完,就看天色迅速陰沉下來,烏雲匯聚,雷電翻騰,瞧着竟是要下大雨了!
雖然丹桂庭離郡城城門不到五里路,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行人裡還有個只能乘車的盛惟喬,萬一拉車的馬中途失蹄,把這位心肝寶貝摔着碰着了,除了徐抱墨外的其他人估計都討不了好。
馮致仁跟宣於涉因此徵求了衆人意見,決定一邊讓丹桂庭開席,一邊派下人回城去報信:“如果這雨到傍晚還不停,那咱們就在丹桂庭暫住一晚,免得道路泥濘,出什麼岔子。”
結果這場雨還真下到了天黑都不見停息或變小的意思——城中三家是在晌午後就送了回信來,表示同意這番安排,但叮囑他們當心點,尤其注意別讓盛惟喬落了單。
“說起來盛三小姐跟沈家小姐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嗎?”馮致仁等人聽了這話,自然明白,這是擔心盛惟喬步上兩個姐妹的後塵,莫名其妙的杳無音訊。馮家到底只跟盛家大房是親戚,對於二房之女,以及盛家的表小姐,既不熟悉,自然也不會很關心。
這會聽了盛家人委婉的提醒,才提了提,“怎麼會這樣呢?小姑父可是懸賞十萬兩銀子的,綁走她們的人就算仍舊貪心不足,好歹也該傳個消息,好讓小姑父提價吧?”
盛惟喬聞言,神情黯然道:“說不準明兒就能有好消息了呢?”
這話當然只是一種美好的希望罷了,實際上現在很多人都認爲,這姐妹倆很可能早在盛蘭辭掛懸賞之前就遇害了。
畢竟無論盛惟嬈還是沈九娘,都是養在深閨,鮮少拋頭露面的女孩兒,不太可能扯上仇恨、情債這類事情,所以怎麼想對她們下手的人,都是爲了圖財。
之所以一直沒人揭榜,最大的可能就是姐妹倆已經不在人世,任誰都沒辦法把她們平平安安的送回盛府,一旦真相被查出,兇手還會承受盛家的怒火——所以纔會瞞到現在都滴水不漏!
馮致仁他們也是這麼想的,此刻意思意思的安慰了幾句盛惟喬,忙轉開話題:“聽說表弟明年會考童子試?”
“不過觀場罷了。”許是知道盛惟喬這兩天因爲牽掛沈九娘跟盛惟嬈,即使勉強代父母來賀馮致仁,心情到底不大好,盛睡鶴不欲徹底惹惱了這個嫡妹,今天倒沒像之前在宣於府那樣喧賓奪主,一直非常沉默,現在被馮家人問到,才淡淡一笑,說道,“爹爹的意思是讓我去感受下場中氣氛,到底我資質愚鈍,能不能考過卻是沒把握的。”
“說到童子試,雖然不知兩郡情形是否完全相同,我倒有些心得,願與賢弟一塊探討幾句。”徐抱墨含笑插話,道,“我參加童子試時……”
因爲今兒就盛惟喬一位女客,其他都是男子。
而馮家跟宣於家的規矩,都是祖產一脈相傳,其他兒子共分皮毛之物,想出頭只能靠自己。所以馮家的六兄弟裡,很有幾個也想走科舉之路,對於徐抱墨的經驗自然非常感興趣,一時間又聽又問,討論得熱火朝天,直到晚宴結束,兀自意猶未盡。
卻不知道被他們矚目的徐抱墨數次不動聲色的掃過盛惟喬,見這已經被自己祖父內定爲準孫媳婦的女孩兒無精打采的盯着面前的碗盞發愣,暗暗叫苦:他之前接到帖子時其實沒打算親自來這趟的,一來是馮家猜想的那樣,身份使然;二來卻是失蹤的表姐妹到現在都沒消息,雖然沒人說這事怪他,但歸根到底,他要不來盛家,盛老太爺也不需要爲了招待他,弄出這趟行程,那樣兩個女孩兒也未必會有事了。
徐抱墨自己心裡有點愧疚,這幾天一直緊密關注懸賞結果,自然無心外出。
但正在他打算禮到人不到時,卻驚聞馮家這一代六位公子,均未婚娶,亦未定親!
他當時就想到了“表哥表妹,天生一對”這句話了,爲了防止馮家人“搶走”他的準未婚妻,他決定怎麼也要親自過來打探下敵情!
結果來了之後情敵沒發現,卻因爲本能的討好準大舅子的一句話,間接冷落了盛惟喬。
徐抱墨心裡七上八下的,心想他的大喬可千萬別因爲這個緣故怨上了他纔好。
好不容易熬到宴散,徐抱墨還想找機會跟盛惟喬說幾句好聽話呢,結果宣於涉爲了表示對他這位最尊貴客人的重視,首先就要給他安排住處了——丹桂庭只是飯莊,不兼營客棧的。
不過因爲四周景物優美,大廚手藝又好,宣於家的眷屬偶爾也會來小住。
尤其是秋日丹桂怒放之時,宣於馮氏甚至會親自過來品嚐大廚現做的桂花糕。所以在靠湖的位置,特別起了一座小樓,不對外開放,只招待跟宣於家有交情的親朋好友。
他們這行人自然有入住的資格,這地方是在早上下雨之後就有人過來打掃了,還薰了點驅蟲的草藥,整座小樓都充斥着淡淡的藥香。
宣於涉跟馮致仁堅持將徐抱墨安排在最大最豪華的一間屋子裡,徐抱墨使出渾身解數,才把這屋子推給了盛惟喬,自己卻連盛惟喬隔壁都沒混到,不得不去盛睡鶴的隔壁住——這天爲了貫徹長輩們的叮囑,房間安排是這樣的:以盛惟喬爲中心,盛睡鶴與馮致仁作爲親哥跟年歲最長的表哥,分列左右。
盛睡鶴隔壁是徐抱墨,然後是馮家其他人跟宣於涉。
雖然大家都不認爲丹桂庭這兒會有什麼危險,但爲了謹慎起見,馮致仁在盛惟喬進屋前,還親自進去檢查了一遍,替她把窗戶閂得緊緊的,連榻底下都趴下來檢查過無誤,又叮囑表妹不要開窗,更不要隨便開門,這才放心的送了她進去安置。
本來以爲都這麼小心翼翼了,肯定不會有問題的——次日晌午,馮家人與宣於涉從酣暢的睡夢中滿足的醒來,卻被告知了一件讓他們差點要集體跳湖的事情:徐抱墨、盛惟喬以及盛睡鶴這三個人,全部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