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
孟十二雙手緊攥,臉色漲的通紅,忍無可忍的大喝:“貴彩?!爲什麼又是貴彩?!”
孟十三額頭青筋畢露,原本姣美的面容上滿是猙獰,將茶碗狠狠擱到旁邊,切齒道:“你有完沒完?!我喝了一盞茶又喝一盞茶,簡直都要把自己喝成個水桶了,這五木爲什麼還在你手上?!”
孟歸歡面無表情的安慰孟十三:“十三妹妹稍安勿躁,咱們好歹因爲順序的緣故,摸着了五木呢!你看霜曉是索性拉着應姜帶丫鬟出去堆雪人了,中間遣人回來看了幾次,這會是在那邊定定心心的要堆個五子登科出來了——看來還是她們聰明,知道今兒個只怕根本沒有上手的機會,乾脆就在雪地裡消遣辰光了!”
被她們三個惡狠狠瞪住的盛惟喬暗吐一口血,喊冤道:“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啊!我在家裡玩的時候從來有輸有贏,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啊!”
也難怪孟家姐妹要抓狂,樗蒲【注1】這遊戲是這樣的:棋盤分三聚,每聚之前有“關”,關前有“坑”,關後有“塹”,玩的人先將稱爲“馬”的棋子,每人六枚,全部放在起點的位置,以五木所得點數移動棋子,前往終點,然後就是,棋子只要經過坑塹,就會掉進去動不了,得擲出貴彩纔可以出來——如此六馬全部通過到達終點就算贏。
當然這一路上除了坑塹外,還要跟敵方的“馬”廝殺,敗者退回起點,得重新開始。
這裡專門說下“貴彩”這個問題,樗蒲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五木,所謂五木,其實就是起骰子的作用,不過不像骰子那樣有六面之別,就正反兩面——一面黑一面白,其中三個無字,兩個刻字,黑麪刻“犢”,白麪刻“雉”。
這五木可投出十二種彩,其中概率最低的“盧、雉、犢、白”四種稱貴彩,其餘“塞、禿、梟、撅、塔、開、進九、退六”八種稱雜彩。
而貴彩中又以全黑的“盧彩”跟三黑二雉的“雉彩”【注2】最好,所以玩到興頭上,常常忍不住唸叨着出個盧出個雉什麼的,有個成語叫做“呼盧喝雉”,就是這麼來的——重點是!
投到貴彩是可以連投的!
而且沒有限制次數,理論上來講,如果一個人一直投貴彩,那麼就可以一波解決其他所有人!
不過一般來講,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嗯,今兒個不是一般的情況——是的,自稱沒怎麼玩過,也確實沒怎麼玩過的盛惟喬,從輪到她開始,次次貴彩!
一路連到現在,而且看情況,她還會繼續連下去!
要不是跟前這副樗蒲的棋盤比較大,多達近三百個格子,哪怕次次投“盧彩”,也沒法在短時間裡讓六枚棋子全部抵達終點,估計她早就贏了!
所以現在孟十二她們的暴躁實在是情有可原——因爲經常玩,而且也不屬於高手的緣故,她們也不是沒輸過。
問題是,從來沒有輸的這麼悽慘過好嗎?
這得虧盛惟喬不是排在第一個的啊,不然她們就是五木的邊都沒摸上,直接一敗塗地!
這種被絕對碾壓的憋屈,以及看着盛惟喬一邊漫不經心一邊不斷投盧投雉的羨慕嫉妒恨,尤其是這女孩兒臉上明明白白的無所謂,讓孟十二跟孟十三很快下定了決心,異口同聲的拍案道:“算了!不帶你玩了!”
就轉頭吩咐宮人,“去把霜曉跟那叫應姜的女孩兒都喊回來,我們五個玩,這位盛三小姐,你……你想玩什麼自己去吧!反正不跟我們一塊就好!”盛惟喬:“……”
要不要這麼耍賴?!
本囡囡本來根本沒想贏你們的好不好?!
然而在她抓起五木就只投貴彩的刺激下,別說之前跟她招呼都沒打過一個的孟十二、孟十三了,連有意同她修好的孟歸歡,也點頭附議:“十二妹妹跟十三妹妹說的是,咱們早就該這麼做了!盛三小姐,不是我們要趕你,只是你這樣的技藝,跟我們玩,實在是太辱沒你了!”
盛惟喬憤然丟下五木:“說了我在家裡也沒怎麼玩過,只不過今兒個運氣特別好而已!你們怎麼可以這麼輸不起?!再說我才走完四個馬,這還沒贏呢!沒準接下來我就投不了貴彩了呢?”
話音未落,看着她隨手拋下的五木居然也組成了一個“盧”,孟家姐妹徹底抓狂:“來人來人!快把那兩人喊回來,趕緊的,把這盛三小姐請走——我們以後不管玩什麼,反正絕對不帶她啊!”
片刻後,因爲堆雪人弄得雙頰紅撲撲的孟霜曉與公孫應姜拉着手走進來。
看得出來,兩人方纔在雪地上玩了一場之後,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此刻孟霜曉腳步輕快的跨過殿檻,讓宮人伺候着脫了裘衣後,立刻主動再次挽起公孫應姜的手臂,笑嘻嘻的問:“怎麼樣怎麼樣?盛三小姐可算不再投貴彩了?她都走完幾匹馬了?別就剩那麼一個還是快到終點的吧?那我跟應姜只怕連第一個坑都沒到就先輸了呢!”
孟十二哼道:“咱們不帶她玩了!”
孟霜曉跟公孫應姜聞言一愣,看向一臉委屈的盛惟喬,就失笑,孟霜曉嗔道:“十二姑姑,你們這可是小氣了!遊戲嘛,輸贏都無所謂,咱們還不來錢,盛三小姐贏就贏唄,何必連玩都不帶她玩呢?顯得咱們多小氣似的。”
“她一路投貴彩不說,方纔我們說不帶她玩了,她生氣的把五木摔了,結果又是一個‘盧’!”盛惟喬聽了這話就感動,孟十三則是冷笑連連,說道,“你們之前一直在外面堆雪人,玩的嘻嘻哈哈,所以不知道枯坐在這裡,看着她貴彩貴彩再貴彩的心情——要不繼續讓她投,你們也來看着?今兒個咱們這是一塊玩樗蒲呢還是專門看她投貴彩?”
孟霜曉默默看了眼散落在案上的盧彩,擡起頭,正色道:“那什麼,盛三小姐,我們剛纔堆的雪人其實也很有意思的……你要不要一個人去看看?”
公孫應姜也認真點頭:“姑姑不喜歡我們堆的雪人的話,不如自己去堆個喜歡的?畢竟你投了這麼久的貴彩一定很累了!”
盛惟喬:“……”
雖然女孩兒十萬分的不甘心,但衆怒難犯,連公孫應姜都支持孟十二她們的提議,她也只能鬱悶的被趕出玩樗蒲的行列。
左右宮人把經過從頭看到尾,皆是忍俊不禁。
片刻後,見孟十二她們已經重新玩了起來,盛惟喬孤零零的坐在旁邊瞧着,彷彿很可憐的樣子,有年長些的宮人就上來,小聲道:“盛三小姐,要不奴婢給您再去拿副樗蒲來,您跟您的丫鬟玩?”
丫鬟總沒膽子跟主人耍賴的。
但盛惟喬本來對樗蒲的興趣也不是很大,之所以這會覺得委屈,主要也是因爲玩到一半,形勢大好卻被強迫出局,自覺受到了欺負,這會對於宮人的好意,卻沒什麼領受的想法,輕輕搖頭道:“謝過這位姑姑,不過我平時其實不怎麼玩這個的。”
那宮人聞言,輕笑道:“那盛三小姐需要什麼,只管跟奴婢說。太后娘娘經常召您這年紀的女孩兒入宮解悶,這裡各種東西都是有的。”
盛惟喬連聲道謝,不過卻什麼都沒要——本來嘛,她在家裡大抵是跟盛惟嫵這裡跑到那裡的玩耍,很少有坐下來的時候,這會除了丫鬟,竟沒其他人願意同她一塊玩,那就更沒興致了。
然而宮人們只道她是賭氣不要的,啼笑皆非之餘,也是爲了安慰她,一會兒功夫就給她換了好幾次茶點。
看她們來來回回的想開解自己,盛惟喬感激之餘也覺得不大自在。
想到孟霜曉方纔之言,就起了身,去門口披了裘衣,跟旁邊宮人小聲道:“我去看看她們方纔堆的雪人。”
那宮人忙道:“奴婢陪您出去!”
盛惟喬知道宮裡的規矩,沒人陪着是不許亂走的,自無不允。
但半晌後,她們三個到了孟霜曉與公孫應姜所堆五子登科雪人不遠處,那宮人下臺階時,光顧着提醒盛惟喬:“小姐請當心天雪路滑,這地方向來容易摔跤……”
話沒說完,自己卻一腳踩空,盛惟喬正照她叮囑小心翼翼的下着臺階,一個沒留神,就看着這宮人在自己面前摔了個五體投地!
“姑姑您沒事兒吧?”盛惟喬吃了一驚,趕緊跟綠錦一塊扶她起來。
這宮人藉助她們二人之力踉蹌起身,面上就是一片羞紅,既是尷尬,也是突如其來的驚嚇,站好後忙鬆開盛惟喬與綠錦的手,屈膝請罪:“奴婢失儀了,還請三小姐海涵!”
盛惟喬關切道:“姑姑,您怎麼樣?可傷着哪裡?”
說話間低頭一看,這宮人底下一條水色撒繡薔薇花的留仙裙上,就沁着幾點鮮紅,位置正在膝上,顯然至少是摔破了肌膚。
這情況盛惟喬自然顧不得看什麼雪人,忙要送她去上藥更衣。
宮人推辭了幾番,最後許是因爲傷處實在痛的厲害,還是答應了,於是三人原路返回,到偏殿前,同門口的人說了,這人就說:“你正當班,雖是受了傷要回去收拾,按規矩該與池作司說明纔是。”
池作司向來跟着孟太后,這會想來是在旁邊暖閣。
雖然不差幾步路,但這宮人膝上有傷,走路艱難,盛惟喬見其他宮人雖然拿眼睛看着,面上有着擔憂與關切,卻都沒有幫忙的意思,心知多半是馨壽宮中規矩緊,這些正當班的侍者,不好擅自離開,於是自告奮勇道:“我跟我丫鬟陪這位姑姑去旁邊暖閣找池作司吧!”
一來她這會左右被排擠了正空閒的很;二來盛惟嫵此刻也在暖閣裡,沒準過去還能順勢把這堂妹接回偏殿呢?
受傷的宮人跟她同伴聞言,都是連聲道謝——盛惟喬與綠錦遂扶着人朝暖閣走,轉過曲折的迴廊,前頭暖閣正在望,盛惟喬還思索着等會到了門口要怎麼說,這時候暖閣的門卻忽然開了。
一身絳紫團花女官服的池作司,恰好送人出來。(嗯,欲知詳情,就在下章,也就是明天^_^實力斷章,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注1】樗蒲:相當於古代飛行棋,就是格子比較多,而且只有一個出發點跟一個終點。貴彩感覺可以理解成飛行棋裡投到“六”。
【注2】雉彩:這個我有點迷惑,好幾處說雉彩是四黑一白,從最好的盧彩是五黑,這個也有道理。但看十二種彩的表格時,雉彩都是“黑黑黑雉雉”,這是三黑二白,只不過是特殊的二個白啊。從彩名看,雉彩以“雉”爲名,那麼二雉也說得通。到底是哪個,我也不知道了,文中現在用的是表格裡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