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爲容清醉如今住着趙府,我纔有把握——莫忘記明科春闈的主考是趙府趙遒!”盛睡鶴聽着這話,神情淡淡,“我作爲明科下場士子,春闈之前不便與座師照面,也還罷了!春闈之後,上門求教拜訪,豈非人之常情?到時候既有十足理由出入趙府,料理容清醉一個廢人也只是順便的事情。”
桓夜合目光閃動,嘆息道:“這麼說,你還是不肯承認?”
“我承認什麼?”盛睡鶴冷冷掃了她一眼,平靜反問。
“在碧水郡,你我頭次照面的時候,我就給你說過了的。”桓夜合看了眼正聚精會神聽他們說話的盛惟喬,沉聲道,“你當時一口否認,連點好奇都沒有,我就覺得不大對勁!果然今日慶芳郡主與趙姑姑的反應,你自己也看到了——那兩位可不是會輕易大驚小怪的,尤其是那位趙姑姑,那是高密王妃的陪嫁乳母,在王府中地位舉足輕重,連高密王都敬重三分!若無一定把握,她怎麼可能那樣失態?!”
盛睡鶴端起茶碗吹了吹,淺啜一口,就笑了:“縣主,如果我真有高密王府那樣的靠山,說句不好聽的話,我當初何必還要浪費時間浪費脣舌,與縣主苦苦談判、尋求合作?畢竟桓家現在雖然頗受孟氏與高密王尊敬,說到底也不過是因爲你們現在還有被拉攏的價值罷了!可不是說你們有資格與孟氏、高密王平起平坐,是吧?”
桓夜合不爲所動,說道:“正因爲我們桓家還有被拉攏的價值,卻一直沒做出選擇,你若能設計引我入磬,歸返高密王府之後,少不得要記上一筆大功!如此可比你兩手空空的找上門去認親體面多了不是嗎?”
“原來如此!”盛睡鶴平靜的點了點頭,說道,“我就說觀縣主不像是愚蠢之人,何以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們兄妹麻煩?合着你是心有疑慮,想借高密王府的手,徹查我底細?”
他微微一笑,也不見多少怒色,室中卻無端的騰起一股子寒意,“不過縣主想過沒有?倘若我與高密王府毫無關係,你這麼做,卻打算同我怎麼交代?”
桓夜合聞言,眼波流轉,舉袖掩脣,吃吃一笑,說道:“交代?盛大公子,不管你是否同高密王府有關係,從你人還沒來長安,先將我約去碧水郡商談要事這點來看,你所謀絕對不小!有道是非常之人才能成就非常之事,我這區區一介女流的疑神疑鬼,你也要計較嗎?”
“確實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盛睡鶴慢條斯理的說道,“縣主的話很有道理,方纔是我失言了,還請縣主不要放在心上!”
盛惟喬在旁聽着覺得很氣悶,暗忖:“這人最是睚眥必報,之前我稍微得罪他,他沒有不找回場子的——如今這靜淑縣主明言設計試探他,他卻反過來跟這縣主賠不是!這也太差別對待了!!!”
雖然揣摩這兩人的對話,盛睡鶴這麼做是因爲桓夜合於他有大用,乃是重要盟友的角色,但盛惟喬心中到底不忿,因爲答應了盛睡鶴不插話,更因爲還想繼續聽下去,她這會沒有作聲,只撇了撇嘴,表示不滿。
不想桓夜合聽着盛睡鶴彷彿服軟的話,臉色卻是微微一變:盛睡鶴如果只說後面那幾句,還能說他是寬宏大量,同自己揭過此事;但配合前面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桓夜合怎麼聽怎麼像在講“如今老子需要用你就忍你這一次不過老子算是記下來了回頭你沒用了老子分分鐘弄死你泄恨”?
她迅速權衡了下,認爲不值得爲些許意氣之爭同盛睡鶴翻臉,就立刻放軟了語氣,輕笑道:“開個玩笑而已!盛大公子何必當真?”
見盛睡鶴但笑不語,她眉心不易察覺的蹙了蹙,繼而語氣越發柔和,“我當然不可能真正懷疑你,不然我今晚何必親自夤(yin)夜前來?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好——你現在是纔來長安,接觸的人不多,哪怕上次去趙府,也只跟趙家幾位年輕的公子照了面,趙遒爲着避嫌的緣故,是沒有親自見你的。所以到現在,除了我之外,還沒碰見對你容貌年歲上心的人。但一旦金榜題名,前朝後宮的目光投過來,你以爲你瞞得住?”
“與其到時候手忙腳亂的應付,還不如現在就把事情捅破,如此不管結果如何,也能提前做準備!”
盛睡鶴端起茶水淺抿一口,笑着道:“本來就沒什麼瓜葛,湊巧而已,我有什麼好準備的?”
“就算是湊巧,怕就怕有心人不這麼認爲!”桓夜合也笑了一下,說道,“現在能悄悄的去了人家的疑心,何樂不爲?”
“還是說回正事吧!”盛睡鶴沒接這個話,將七瓣葵口貼金箔蝦青繪五子登科茶碗放到手邊的小几上,淡淡道,“碧水郡的事情,我準備讓茹茹頂缸,所以纔將孟伯亨活着放了。”
桓夜合神情凝重,思索片刻,才道:“你知道的,我爹才幹遠不如我祖父,雖然從幾年前就攜閤家來這長安城定居了,但也不過謀了點閒差,所以真正的朝廷大事,都沒資格與聞的。所以北疆那邊的情況,我只怕是幫不上你什麼。”
盛睡鶴“嗯”了一聲,說道:“這個也不消你幫忙!畢竟你也知道,我們兄妹纔來長安的時候,是住在寧威侯府的。雖然前些日子因爲一些緣故搬了出來獨自住,不過那邊的世叔嬸母都是大度的人,想來是不會介意給我透露點內行人才能知道的消息的。”
“寧威侯雖然是實打實的行伍出身,不過究竟離開北疆已久,爲了避嫌,這些年來也是刻意的斬斷同軍中的聯繫。”桓夜合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只怕他能給你說的也有限——如果你實在想了解現在的北疆,倒不如尋機結交一個人。”
盛睡鶴挑眉問:“誰?”
“崇信伯孟歸羽!”桓夜合提到此人時,目光微微閃爍,彷彿出神了會,才道,“他現在很受孟氏大房信任,鄭國公世子孟伯勤,就是如今北疆的統帥驃騎大將軍,與他常有書信來往,所以要說眼下誰打聽北疆消息最方便,莫過於他了!”
“孟歸羽所在的孟家四房,與太后感情不深,勢力在孟家也屬於最弱的一房。”盛睡鶴沉吟道,“就算我要投靠孟氏,也沒理由選擇他吧?”
桓夜合舉袖掩脣,低低一笑,說道:“咱們投靠他做什麼?同他做生意也就是了——你現在在的盛家應該頗有財富吧?不然慶芳郡主拿出來的那個宅子可不是個小數目,不是尋常富戶有底氣去看的——這位崇信伯如今在仕途上固然春風得意馬蹄疾,到底幼喪父母,家底太薄,在銀錢上很不趁手,前年送孟家十小姐孟歸欣出閣的時候,差點把家裡都搬空了!”
“之前同盛小姐照過面的那位孟十一小姐孟歸歡,今年都十六了還沒出閣,說到底也是因爲孟歸羽前年才嫁過一個妹妹,這一個小的,妝奩尚未湊齊,怕她沒臉,這才藉口捨不得,打算留個一兩年,好爭取時間湊幾個大件給她掙臉。”
“而且他可不只倆妹妹,還有個弟弟,孟家七公子孟歸瀚,也及冠了,婚事、聘禮、成親後的生計,少不得都要他這長兄操心!”
“所以不是關係重大的事情,有銀子他都會給辦的。一些孟家才靈通的消息,只要無損孟氏,他也售賣。”
又沉吟了下,“不過你最好不要親自出面跟他聯絡,盛家老太爺在軍中的經歷你應該曉得。無論孟氏還是高密王,對於周大將軍的舊部,多少有些忌諱。如果你直接去跟孟歸羽打聽北疆的話,只怕他就算給了你想要的消息,回頭也要把這事兒稟告上去,徒生枝節。”
盛睡鶴思忖了會,不置可否道:“我知道了,你可還有其他事兒?”
“暫時沒有了。”桓夜合放下才端起的茶碗,正欲起身,不過看到旁邊的盛惟喬,想了想,到底提點了幾句,“聽說太后娘娘讓盛小姐你後日進宮?那天本來只有孟十四、孟十五她們去拜見太后的。不過現在新添了孟伯亨被找到這一件,恐怕鄭國公夫人向氏也會前往——孟家那些麻煩事,今兒個這麼晚了,我也沒工夫跟你仔細說,你就記得一件:到時候儘量跟着孟十四吧!”
許是怕盛惟喬不聽自己的,她眉尖微蹙,透露道,“別看孟十四冷冷冰冰不好親近,這人其實恩怨分明的很,只要你不去算計她,她就絕對不會害你;倒是那孟十五,見誰都是一張笑臉,實則心思詭秘,孟家跟她年歲彷彿的女孩兒,除了孟十四有太后偏袒外,沒有沒吃過她虧的!你纔來長安,人生地不熟的,別叫她賣了都不知道!”
盛惟喬下意識的問:“那我跟孟十四也不熟,老往她身邊湊的話,她會不會認爲我算計她做擋箭牌?”
“這事兒好辦!”桓夜合不以爲然道,“孟十四喜好風雅,她本身才學其實也很過得去,書法、丹青、琴簫都十分嫺熟,金石、琵琶、女紅針線也有所涉獵……你直接上去跟她談詩詞歌賦風花雪月,只要談的有水準,不怕她不開口迴應。”
盛惟喬頓時傻了眼,訥訥道:“那要是沒水準呢?”
“沒水準她當然覺得你聒噪了!”桓夜合隨口說着,看到她忐忑的模樣,就笑了,“你怕她覺得你沒水準?別擔心,她跟咱們年紀也差不多,就算資質不錯,家裡也是打小請先生教着的,但你想孟氏長輩們的課業,哪能跟咱們這樣的人家比?”
“孟家再奢侈,還沒奢侈到給女孩兒也請個進士做西席的程度呢!”
“你只看孟家發達了這許多年,到現在孫輩裡頭還沒出過一個進士,就知道他們家唸書的底子其實不怎麼樣。”
“令尊乃是進士出身,還是選入翰林院的俊才。”
“令兄又是這樣的青年才俊——你這樣正經書香門第出來的女孩兒,耳濡目染,就算去考春闈不行,敷衍一個孟十四怎麼都綽綽有餘了!”
桓夜合只道盛惟喬是進宮次數少,跟貴女相處經驗幾近於無,故而緊張,所以安慰到這裡,覺得也差不多了,就站了起來,笑道:“好了,我走了,你們也安置吧!下次有事兒再會!”
不想盛惟喬求助的看向盛睡鶴之後,盛睡鶴無奈開口:“要不,縣主,你再辛苦會,多說點孟十四小姐的喜好之類?”
見桓夜合愕然扭頭,他乾咳一聲,轉開臉,小聲道,“我家這乖囡囡素來嬌養,功課什麼的……都是想學就學,不想學就算了!”
“所以……”
“所以我越發篤定你不是盛家血脈了!”桓夜合狐疑的隨口問了盛惟喬幾個問題,見她不是不知道就是期期艾艾半晌才能說出答案,不禁扶額,“以令尊的才學,居然慣出了這麼個不學無術的嫡親女兒來,卻沒有一視同仁的把你這兒子慣成個紈絝廢物,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