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這會出去旁邊小花園裡頭鑿冰跳小池塘的心都有了!
——爲什麼本囡囡總是這麼沉不住氣?
——那種什麼事情都擱心裡,幾天幾個月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不透露一星半點的,到底是不是人?!
——還是本囡囡就真的這麼廢柴,姨母教了又教,教訓總結了又總結,卻仍舊要心直口快的坑自己?!
思來想去,她認爲這都怪盛睡鶴!
“要不是他說什麼胡亂猜測不如問個明白,我怎麼會忽然就把這事兒問出來了呢?!”盛惟喬抓狂的想,“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啊!!!”
想到這裡,她惡狠狠地瞪向盛睡鶴,冷笑:“我就不給你說仔細點,你自己說的話自己心裡清楚!你要是不清楚,那就索性別清楚了!”
講完又覺得不對,這話語氣雖然衝,聽着怎麼有點嬌嗔的意思呢?
這絕對不是一個正常的妹妹在真正生氣時對兄長說話該有的語氣!
——本囡囡纔不是因爲知道他不是親哥哥才這麼講,絕對絕對是因爲被他氣昏了頭沒注意好措辭的緣故!
暗吐一口血,盛惟喬連忙補救,“我給你安排丫鬟也只是想着讓你生活方便些,根本沒有其他意思,你嫌我多事不接受也就是了,做什麼要問是不是通房?還跟我強調什麼你將來肯定要娶妻的——除了長輩之外,平輩裡頭只有妻子才能給你安排通房的規矩你別跟我說你不懂!說的彷彿我居心不良,故意給沒進門的嫂子提前使絆子似的!”
盛睡鶴:“……”
這安排通房的規矩他確實略有所知,實際上正因爲知道這規矩,聽盛惟喬說要給他安排倆丫鬟,還是長的可以的丫鬟,他下意識的就說出了“通房”二字,想委婉的提醒盛惟喬別幹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情!
問題是,他心裡壓根沒把這女孩兒當妹妹看,當時又因爲以己度人,急於解釋自己性別男愛好盛惟喬,倉皇之下說的一番話,哪裡想到盛惟喬居然會誤會成這樣?
虧他那幾天還以爲盛惟喬對自己忽然冷漠下來,乃是因爲不滿給他安排丫鬟的好意被拒絕了,所以私下裡催着公孫喜,速速讓烏衣營派人過來充當丫鬟呢!
“老子當年做什麼要攛掇盛家老爺子做主,令這女孩兒去那宣於馮氏身邊耳濡目染?!”盛睡鶴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胸中的自責之情,“兩年前的乖囡囡多好啊!喜怒哀樂全擺在臉上,想猜錯她心思都難!現在好了,跟在宣於馮氏身邊兩年,心機手段學的只是囫圇,這多疑多心的性子卻是沾上了!”
他不能不感到捶胸頓足——儘管盛惟喬對於自己目前的城府還是非常的不滿意,在沉住氣這方面尤其的感到失敗。
但對於盛睡鶴來說,兩年前的盛惟喬有什麼不滿當場嚷出來他當場就解決掉了!
現在呢?
這女孩兒可是學會僞裝與掩藏情緒了,於是他本來想消除誤會的解釋,變成了誤會大了的證據——要不是今日去看宅子碰見的事情,以至於盛惟喬情緒不穩,總算把事情問出了口,也不知道會暗暗惱怒到什麼時候?
他覺得自己當年簡直昏了頭!
難爲在玳瑁島那些年,笑裡藏刀貌忠實奸城府深沉這類人還沒看膩嗎?
難得碰見個單純到一目瞭然的女孩兒,他怎麼就想不開的把她朝心思詭譎引導了呢?
他當年要是不作這個孽,現在至於吃這個啞巴虧嗎?!
“老子之前還想着委婉提醒這女孩兒別幹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事兒,現在看來,老子早在兩年前就自己這麼幹了啊!”盛睡鶴心中既憋屈又悲憤,但看着面前盛惟喬還睜着一雙烏溜溜的杏子眼瞪住了自己,等待他的回答,他默默吐了口血,虛弱的解釋:“乖囡囡,天地良心!這絕對是個誤會啊!”
“我之所以說通房,是因爲你說要找倆長的齊整的丫鬟給我,我想如果只是尋常服侍,長的齊整不齊整有什麼關係?所以誤會了你的用意……”
盛惟喬憤怒的打斷了他的話,把兩人之間的黃花梨嵌琺琅荷花紋小几拍的“砰砰”作響:“誤會了我的用意?!這話你要是纔回盛府時講也還罷了!那時候你在玳瑁島住久了,不通岸上的後宅規矩也是有的!可是這兩年你一直在盛府住着,你會不知道我作爲妹妹,根本沒資格也不可能給你安排通房丫鬟?!你根本就是在狡辯!!!”
“乖囡囡,這規矩你一直在後宅你懂,但你想,我從進盛府起,沒多久就開始埋頭苦讀!”盛睡鶴趕緊道,“祖父、爹孃最關心的也是我的學業,爲了讓我專心功課,這兩年祖父跟爹孃特意沒提過我房裡的事情,那麼底下人又怎麼可能貿然同我說這樣的話?我根本不知道通房丫鬟的什麼規矩,我以爲我這年紀的人用丫鬟,尤其是有點姿色的丫鬟就是通房——我不想要,又怕拒絕的太乾脆辜負了你一番好意,這才那麼講的啊!”
盛惟喬不知道他在撒謊,聞言想了想,確實盛睡鶴從進入盛府起,沒多久就開始刻苦攻讀,盛老太爺以爲他是親孫子,更是卯足了勁兒督促他功課,生怕膝下難得有一個天分好的孫子被事情分了心,別說給他安排房裡人了,底下哪個心大的丫鬟,敢在非年非節的時候故意穿身鮮亮點的衣裙在他面前走過,盛老太爺都要防患於未然的把人攆出去!
這種情況下,盛睡鶴對於大戶後宅規矩不明所以,好像也是不無可能?
她這麼想着,臉色稍緩,神情卻還是不好看,冷哼道:“就算通房丫鬟這裡是你不知規矩誤解了,那後來特別要跟我強調你以後肯定要娶妻,這又是幾個意思?!我攔着不讓你娶妻了嗎?!你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卻置我於何地?!”
“乖囡囡,這真是冤枉啊!”盛睡鶴覺得今兒個簡直是諸事不順,起早出門開宅子,卻被桓夜合擺了一道,同慶芳郡主還有趙姑姑照了面不說,從那二人的反應來看,自己原本的計劃肯定是不能用了,必須立刻調整——結果爲了打消這女孩兒的疑心,他到現在別說調整了,那是連心腹下屬都沒工夫單獨召見呢!
但即使心急如焚,他也不敢就這麼打發了盛惟喬,好不容易弄清楚這女孩兒這兩天爲什麼生氣,現在不解釋清楚,回頭不定就沒有解釋的機會了!
思來想去,盛睡鶴一咬牙,半真半假的說道,“我之所以那麼說,是怕你誤會啊!”
盛惟喬狐疑的看着他:“我誤會什麼?”
“我怕你誤會我不肯要丫鬟乃是因爲斷袖的緣故!”盛睡鶴拿出當年在玳瑁島上同盛蘭辭飆演技時的實力,表情一瞬間從焦灼無奈,變成了惆悵、悲慟、絕望、苦澀、難堪、哀傷、徘徊、失落……可謂是百味陳雜,原本明亮銳利的星眸,也透露出淡淡的哀愁與欲言又止。
他薄脣微勾,看似帶着笑,但那笑容中的勉強之意,叫人看着說不出來的難受,深深看了盛惟喬一會,才用充滿了悽苦的語氣道,“乖囡囡,你大約不知道什麼叫斷袖吧?也對,你向來福澤深厚,一直生活在爹孃的庇護之下,爹孃自然不會讓這種腌臢事兒污了你的耳朵!”
“不過我當年流落到玳瑁島,若非碰見大哥,差點就……”
接下來,他保持着這副催人淚下的姿態,給盛惟喬含糊解釋了下何爲斷袖,何爲孌童,跟着重點講述了自己當年纔到玳瑁島時惶惶不可終日的淒涼無助;以及玳瑁島對於外來者,尤其是他這種沒有父母庇護、偏偏學文學武資質都不錯、長的還特別好看的小男孩的惡意。
同時詳細描繪了那些針對自己的陰謀詭計、明槍暗箭,最後,特別強調了當年見到盛惟喬時的欣喜,“那時候聽爹說要接我回去,我其實也沒多少高興的。畢竟這只是一場交……這只是一場教人感到來的太遲的重逢罷了!”
盛睡鶴暗暗擦了把冷汗,本來就想隨便說幾件早年的遭遇,引盛惟喬同情一把,好降低自己過關的難度的。未想中間看這女孩兒聽得珠淚盈盈,一雙妙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覺得這是個增進感情、增加盛惟喬對自己好感的機會,忍不住就多說了幾句。
不但多說了幾句,差點失口把“交易”二字都說出來了!
他雖然及時改口掩飾了過去,但生怕盛惟喬聽出破綻,趕緊繼續說下去,“倒是見到你時,我感到開心極了!”
兩人第一次照面之後,他轉頭就抓着盛蘭辭質問所謂“聰慧、懂事、孝順、溫柔、體貼、機靈、美貌、寬容”的妹妹爲什麼會是個兇悍潑辣的母老虎……這件事情既然盛蘭辭多半不會告訴女兒,盛睡鶴覺得自己也是可以忘記的嘛!
“畢竟那些年來,我在玳瑁島一直孤孤單單的,除了五哥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同伴!”
嗯,公孫喜什麼的,先拋一邊去吧!
“我那時候寂寞了就會想,我要是有個妹妹該多好?”
曾經有幾年,他做夢都想把親妹妹活活掐死的事情,反正他也不可能告訴盛惟喬的,所以這種話說出來也不用擔心啊!
“所以從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知道我是一定要留在盛家的!”
雖然當時他要不是有求於盛蘭辭,發現上當後簡直分分鐘想拂袖而去,但現在他是真心要賴上這女孩兒的——因此這句話他說的特別真摯特別發自肺腑!
盛睡鶴得意的想:“乖囡囡最是心軟,聽了老子當年過的那麼慘的經歷之後,這會一定會很同情老子,繼而對老子充滿了包容,絕對絕對不會再跟老子生氣了啊!”
可見世上沒有絕對的壞事,關鍵就是看會不會利用——比如說他自幼流落玳瑁島,這遭遇豈是“悽慘”二字能夠概括的?
但現在這段經歷可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不想,原本爲他早年經歷淚如雨下、簡直快要泣不成聲的盛惟喬,聽着後面這幾句,怔了怔,臉色忽然就變了!
她扶在小几上的手,因爲用力而顯出青白之色。
死死咬住牙關,良久,方按捺住情緒,擡頭對盛睡鶴露出一個勉強的笑,道:“沒想到哥哥早年受了那麼多的苦,我實在不該跟你鬧脾氣的……”
盛睡鶴正要回答,盛惟喬卻猛然站了起來,有些倉皇的說道,“我有點累了,哥哥也休息會吧!高密王府的事情,先等等屠世叔那邊消息也好!”
說着也不等他開口,轉身就匆匆走了——開門之後,她看了眼外面沒人,似想到了什麼,忽然止步,轉頭對盛睡鶴說,“哥哥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以後會盡量收斂脾氣,做個好妹妹的!”
盛睡鶴:“………???”
等等!
老子是不是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