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愕然,也轉頭看向盛睡鶴,盛睡鶴卻是一臉平靜,淡聲反問:“在下盛睡鶴,來自南風郡,未知這位……”頓了頓,見沒人告訴他這婦人要怎麼稱呼,也就含糊過去,“可有什麼指教?”
“南風郡?”那婦人喃喃重複了一遍,就道,“那不是……怎麼會這麼遠?!”
盛惟喬莫名其妙,道:“我們確實趕了好些天的路纔到長安的。”
“趙姑姑,既然這宅子不賣,咱們也別耽擱人家辰光了。”慶芳郡主見狀,偷偷拉了拉那婦人的袖子,出言道,“不然倆孩子纔來長安,人生地不熟的,還當咱們高密王府要強買強賣呢!別把人嚇着了!”
那趙姑姑顯然在高密王府中地位很不一樣,對着慶芳郡主這個嫡出的郡主,也是狠狠白了一眼過去,說道:“宅子是肯定不賣的!不過今兒個這事,錯在咱們,好好的叫人家大雪天的跑過來,方纔聽眠春說,這兩位還花功夫把整個後院都逛了一遍?現在倒好,咱們直接說不賣了!這怎麼能沒個交代呢?”
這話聽着厚道,然而在盛惟喬看來就是麻煩——你不賣,放我們走就是了,要什麼交代啊!
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們兄妹既然有底氣來看這宅子,可見是不缺錢的。
你要給交代,還能把這宅子送我們不成?!
既然如此,大雪天的,何必耽擱我們回去的功夫!
不過對方靠山雄厚,話又說的漂亮,她也不好直衝衝的頂回去,只得再次拿了盛惟嫵出來做幌子:“這位姑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實不相瞞,我們方纔雖然覺得這宅子好,但因爲價錢不湊手,卻也已經打算放棄了。這會正想告辭——家中幼妹年才九歲,前些日子染的風寒到現在都沒好全,這會跟前就一個年級也不大的侄女兒陪着,我們離開久了,也實在不放心!”
那趙姑姑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聞言非但沒鬆口,反而道:“這年紀的女孩兒病太久可不行,這樣吧,我家主子在宮裡尚有些體面,兩位稍留片刻,我取了主子的帖子,去太醫院……”
“姑姑!”聞言不只盛惟喬變了臉色,慶芳郡主也跺腳了,“這倆孩子,咱們之前見都沒見過,您這又是留客又是要幫忙請太醫的,知道的說您面冷心熱慣了,看人家兄妹幾個出遠門,身邊沒個長輩照拂,所以忍不住想幫忙!”
“不知道的,還當咱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呢!”
說着,慶芳郡主轉對盛家兄妹道,“兩位可別誤會——你們若是急着回去,這就請吧!今兒個叫你們白跑一趟的事情,回頭敝家必有交代!”
盛惟喬巴不得她有這一句,聞言二話不說,起身道了句:“告辭!”
都沒顧上專門跟桓夜合打個招呼,拉了盛睡鶴,腳步匆匆,頭也不回的出了宅子,待馬車駛動,徹底離開宅子所在的巷子了,方長舒口氣!
而這時候,宅子裡,那趙姑姑正毫不客氣的對桓夜合下着逐客令:“我們有些家務事要說,還請縣主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情,改日再來找我家郡主,左右大家都在長安城裡,也沒什麼不方便的,是不是?”
桓夜合笑容完美,起身頷首:“姑姑不說我也要告辭了,今兒個出門原也只是爲了找慶芳姐姐下棋而已!”
說着就帶了丫鬟施施然離開。
趙姑姑親自跟到門外,看着她身影消失之後,又叫了兩個自己帶過來的心腹把守好門窗,這才返回屋子裡,將其他人全部趕了出去,轉過身來,顧不得上下尊卑,厲聲問慶芳郡主:“那少年是什麼來路?!您明知道王妃娘娘絕對不會出售這座宅子,卻忽然將它的契書偷拿出來掛售,今兒個更是拋下懷遠侯府一攤子事情,專程跑過來候着,可是爲了他?!”
“姑姑您稍安勿躁!”慶芳郡主卻不敢指責她的不敬,反而做低伏小的親手給她沏了盞茶水,小聲道,“您知道就好——誰不曉得這宅子不能動?這不是茲事體大,沒確認之前不敢聲張,所以只能趁着那兄妹倆要找宅子的機會,兜這麼大個圈子好跟他們照面麼?”
趙姑姑將她遞到面前的茶水推開,心急火燎道:“這光景我哪裡有心思喝茶?你快把經過給我說說!”
“就是剛纔被您趕走的靜淑縣主。”慶芳郡主知道她此刻心中焦灼,實際上郡主自己心裡也是洶涌澎湃,將茶碗隨手擱在几上,定了定神才訴說道,“前兒個中午,我才把倆孩子哄睡着了,回到房裡,打算小憩會,不想靜淑的貼身大丫鬟忽然神神秘秘的上了門——我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呢!結果那丫鬟說,靜淑縣主讓我務必設法同來長安趕考的士子盛睡鶴照一面!”
“我當時就覺得靜淑縣主莫不是糊塗了?我雖然有個女兒,今年也才十歲,還沒到急着給她挑夫婿的時候呢!除此之外,我要見個非親非故的外男做什麼?!”
“不過姑姑您也曉得,靜淑她雖然不是宗室之女,行事向來有講究,不然也不會讓宮裡宮外都對她贊聲一片!所以雖然那丫鬟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思來想去,還是打發自己的人隨她回了永義伯府,當面詢問靜淑緣故。”
“之後靜淑就寫了封信,當她面封了,讓她轉給我。”
說到這裡,慶芳郡主從袖子裡取出一封已經拆開的信,交給了趙姑姑。
趙姑姑亟不可待的搶過,匆匆一掃,就是愕然:“她……她怎麼會知道這事兒?!還知道的這麼多?!”
“我也不清楚,方纔那兄妹倆被眠春帶着看宅子的時候,我還問她來着。”慶芳郡主嘆了口氣,說道,“但她一直避重就輕的不肯回答,姑姑也知道,父王如今亦在爭取桓公那派人的好感,這回不管結果如何,她肯透這個消息給咱們,多少是個人情,我總不好逼她吧?不過我看這事兒也沒什麼好猜的,桓家的底子就那麼回事,十成十是桓公當年還在時留的後手?”
“後手?”趙姑姑聽了這話,臉色頓變,說道,“這麼說當年的事情,桓公從頭到尾都清楚的很?!他卻什麼都沒做,就這麼看着咱們府裡……”
慶芳郡主截口道:“所以我方纔要攔着姑姑,不讓您強留那對兄妹!”
“……你做的沒錯!”趙姑姑深吸了口氣,說道,“如果當年的事情其實桓觀瀾一清二楚,那麼不管他是否參與其中,今日他的嫡親孫女兒引咱們見的人,怎可輕忽?!我方纔真是昏了頭了,見着那張臉就……還好你及時出面,把他們打發走了!不然糾纏下去萬一中了計,這眼節骨上的陷阱可不是開玩笑的!”
見趙姑姑對桓觀瀾轉了稱呼,慶芳郡主也不意外,因爲她也挺懷疑此人的,這會低聲說着:“我正是這麼想的,所以看了信之後,也沒聲張,直接叫了心腹去打聽那對兄妹。聞說他們正在找宅子,故而將計就計的裝作房主同他們照個面,親自瞧瞧——照他們的要求,我手裡幾座宅子都不合適,也就這裡,必是能引他們親自來的。然而這事情暫時不好公開,也只能悄悄拿契書出來了,拿契書的時候故意留下痕跡,也是爲了引姑姑前來!好讓您也看一眼!”
趙姑姑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不僅僅是爲了你我跟那少年照面,也是爲了……不過這件事情,您往後還是不要再提了!您不是主子,不能理解主子的心情。提一回,不過是刺主子一回。主子這兩年的身子骨兒您也清楚,實在禁不得折騰了!”
慶芳郡主沉默了會,才幽幽道:“姑姑,畢竟嫡親骨血……有什麼揭不過的呢?以往其實我也不是不能裝糊塗,可是這次碧水郡的事情,實在是把我嚇着了!孟家的孟八,到今兒個都還沒有隻字片語,八成是已經沒了!”
“清醉他縱然揀了條命回來,可他那個樣子,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好了……”
“上次我去看外祖母,順便看望他,您沒看到,桃妝那孩子,站在外面,悄悄的哭了好一會,一雙眼睛腫的都不成樣子了。見我跟清醉說完了話出去,迎上來,想跟我打聽,又不敢……那模樣,看的我心裡……”
“我不怕別的,就怕再有類似的事情,到時候,再後悔莫及,又有什麼用?”
趙姑姑也沉默了會,才道:“郡主,有些事情,不是外人插手就能解決的。主子的爲人您也知道,該想通的不用勸,自己就能想通;她要是想不通的,那也不是聽人開導就能轉了主意的。您縱然一番好心,可是我得說句實話:只怕誰都不領情!您說您這又是何必呢?”
“……”慶芳郡主不作聲了會,淡淡道,“還是說這盛家少年的事情吧,如果他是……不管那桓觀瀾在幕後預備了多少後手,終歸是件喜事,家裡也不至於再像現在這樣下去了;如果不是……”
她眼神銳利起來,“我們高密王府,豈是那桓夜合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戲耍的?!”
“我手底下的人不好輕動。”趙姑姑點了點頭,輕聲道,“所以追查那盛姓少年的事情,得辛苦郡主操這個心了!不過,桓夜合,這位靜淑縣主的底細,我倒是理所當然可以查!怎麼說,咱們小王爺也是爲了她才前往碧水郡的!”
慶芳郡主提醒:“姑姑,桓家現在雖然沒什麼出色的子弟,唯一一個有些手腕的靜淑還只是個女流之輩,但桓觀瀾卻不容小覷!本來他失蹤十二年之久,桓家家都分了,大抵都認爲他已經不在人世!可現在靜淑忽然將那盛姓少年引到咱們跟前,我卻懷疑,這到底是桓觀瀾當年留下來的後手,還是……他還活着?!”
“如果他還活着的話,這人不愧是兩朝元老,輔政大臣,端的是沉得住氣!”趙姑姑聞言,挑了挑眉,卻冷笑,“拋下家族潛藏十二年,也不知道在謀劃着什麼樣的大事?不過這人要還在人世,卻也不必咱們高密王府爲他操心,自有恨不得衝下黃泉揪出他來算賬的人同他了結恩怨!”
慶芳郡主也沒問“恨不得衝下黃泉揪出桓觀瀾來算賬”的人是誰,只皺着眉道:“還有件事兒,得請姑姑幫忙參詳:這盛睡鶴,前來長安,乃是爲了參加明科春闈的!”
“那就讓他參加好了!”趙姑姑不在意道,“除了長的像,年歲彷彿,什麼都沒確定呢,難爲就憑這兩點給他在春闈裡作弊?要當真是……別說區區一個進士,就算是連中三元的才子又算的了什麼?!”
“三元?”慶芳郡主臉色古怪,“這位也不知道是幕後有高人指點,還是自己年紀輕輕就城府深沉,這會兒給太后娘娘那邊頗出了個難題,一個不好,可不是三元的問題,而是連中六元——這可是自古以來都沒出過的事情!”
見趙姑姑皺起眉,她把手一攤,“所以姑姑知道我爲什麼爲難了吧?現在太后,就是孟家那邊,是傾向於擡舉他的,甚至已經打算籠絡他們兄妹了;而父王這邊自然是堅決反對,如果他不是,反對了也就反對了!”
“如果他是……事後得知咱們毀了他這種名垂千古的機會,您覺得,會是什麼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