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因爲來長安之後一直順順利利和和樂樂的生活終止於覲見太后,雖然盛睡鶴的分析讓她明白其實孟太后沒有惱怒她,但對於跟長安城裡這些貴人打交道,也實在有點發憷了。
但她也知道,盛睡鶴此來長安圖的就是仕途富貴,在這個兄長尚未成親、沒有嫂子幫忙斡旋後宅之前,作爲妹妹,她不可能一直躲着不出門不交際不應酬的——就算她打算盛睡鶴金榜題名之後就回南風郡去,也不可能說金榜才貼出來就收拾東西走人,總也要等盛睡鶴這兒都安定好了才能動身的。
所以這會立刻點頭:“用完飯,咱們就去書房。”
這時候盛惟嫵由於喝了藥的緣故,還在昏睡,公孫應姜也懶洋洋的不想起來,午飯就他們兄妹用,兩人草草用畢,接過下人端上的茶水漱了口,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也就起身去書房了。
“昨兒個你不是說,覺得覲見太后時,孟家姐妹的座位次序有點奇怪嗎?”進書房後,照例同榻坐了,綠綺帶着小丫鬟給他們沏了茶、擺好茶果,也就被揮退,盛睡鶴端起茶水淺啜了口,說道,“方纔屠世叔說,這是有緣故的:因爲孟家四房人中,惟有大房,也就是鄭國公孟誨,是太后同父同母的兄弟,所以太后在孟家四房人裡,最看重最信任的就是大房。”
他指了指北方,“現在的北疆統帥,從一品驃騎大將軍,就是鄭國公世子孟伯勤!”
“當年周大將軍何等聲威,也才只是從三品的歸德大將軍而已。”盛惟喬受盛老太爺影響,就嘆息,“這孟伯勤聲名不顯,也沒聽說有什麼著名的戰功,居然就封了驃騎大將軍!”
國朝武將最高就是驃騎大將軍了。
這職位如果給那位周大將軍,估計沒人不服。
但給這孟伯勤,實在不能不叫人覺得孟太后這偏架拉的過分了。
盛睡鶴哂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外如是——這孟伯勤的副帥趙適,就是咱們之前去請罪的趙府的大老爺,正經的書香門第子弟,去北疆前據說出入都乘轎,馬都沒騎過幾回,何嘗不是投軍後火速晉升,這會雖然不是大將軍,但正三品的懷化將軍,論品級已經比周大將軍的歸德大將軍還高了,歸德大將軍只是從三品而已!”
盛惟喬就覺得十分無語:“這兩年北疆居然一直守住了,也真是大穆福澤深厚。”
這一正一副倆帥壓根就是外行好嗎?!
難怪周大將軍死後,他們既接手了周大將軍花近十年時間準備的心血,又都在朝堂上有得力的靠山,愣是到現在都沒弄出點名堂來!
“所以朝廷留了徐世叔下來。”盛睡鶴笑着提醒她,“你道朝廷當真長良心了?歸根到底,也是因爲他們知道北疆是絕對不能出事的,不然茹茹一旦長驅直入,就現在的朝堂局勢,連個能壓倒全場做主的人都沒有,中原必亂。俗話說亂世出英雄,屆時這天下還是不是現在這撥人做主可不好說了——像眼下這種軍情不急的時候,孟伯勤跟趙適帶兵打仗的本事差了點也沒什麼,左右他們在北疆主要的目的就是勾心鬥角攬兵權;茹茹若真大舉進犯了,說不得就是讓徐世叔臨危受命了。”
盛惟喬聽的幾欲吐血:“徐世叔都被他們打發來長安這些年了,爲了避嫌肯定也不敢跟軍中時常聯絡。這種臨危受命,十成本事也未必能夠發揮出五成來!若是贏了也還罷了,一旦輸了,怕不就要被問罪了吧?”
“孟氏這會看着確實挺風光的,不過他們如今其實也在騎虎難下。”盛睡鶴見她生氣,忙安撫道,“太后年紀大了,天子卻一直沒有子嗣,不止太后急,孟家更急——畢竟天子若無子,回頭新君多半從高密王或廣陵王膝下過繼嗣子,而高密王廣陵王兄弟素來親密,其中高密王跟孟氏鬥了這麼多年,一旦他兒子或他侄子上臺,豈能不跟孟家好好的算賬?”
盛惟喬輕哼道:“只怕孟家現在急也晚了,聖壽都……”
宣景帝十七登基,次年改元,現在是宣景三十二年——這位皇帝陛下,已經五十歲了。
這年紀擱其他人身上,說不定重孫都有了。
而他膝下,連位公主都沒有。
這情況,誰都覺得他應該沒指望有親生骨肉了。
不過這麼犯忌諱的話,盛惟喬到底沒敢全部說出來,此刻頓了頓,就言歸正傳,道:“哥哥你說太后讓孟十四跟孟十五坐在孟十一之前,是因爲太后她看重大房,我記得來長安的路上,你說過孟家四房早年十分落魄,是近年才入了太后的眼的?莫非這四房跟大房相反,以前一直不討太后喜歡嗎?”
畢竟孟家四房即使跟孟太后沒有同父同母所出的情分,好歹也是太后的孃家兄弟之一,就算那位崇信伯的父母去的早,伯父們記着恩怨不肯幫他們,那時候孟太后可是已經穩坐太后之位,但凡偶爾召四房的侄子侄女進宮說說話,這兄妹幾個處境也斷無落魄的道理啊!
盛睡鶴聞言,笑了笑,果然點頭:“孟誨的二弟孟倍、三地孟巍,比孟誨小不了幾歲,是孟太后還在家裡的時候就出生的,所以雖然不同母,多少有點姐弟情分。孟太后對他們雖然不如對大房親熱,但當今天子承位後,這兩房侍奉太后、孟家大房十分用心,所以太后也拿他們當兄弟看,這些年來沒少提攜:孟倍封了武安侯,孟巍也封了成陽侯,其子都有好前途,女兒們也個個婚配高門。”
“但孟家四房,崇信伯之父孟寶,足比太后小了兩輪,整整二十四歲——他是已故孟國丈侍妾所出的老來子,孟國丈對他寵愛萬分,視同珍寶,所以取名爲‘寶’。”
“只是孟國丈這麼寵這小兒子的時候,不但前頭三個兒子看了吃味,那時候也正是太后母子在柔貴妃面前最戰戰兢兢的一段時間!”
“你說太后少年時候被國丈送入宮闈謀取富貴,好不容易生下當今天子卻再未承寵,還得在柔貴妃等寵妃面前做低伏小、忍辱負重;幼弟卻在國丈跟前如珠如寶,太后會怎麼想?”
“何況孟寶那個人,活着的時候也確實不討兄姐喜歡,他因爲孟國丈太過寵愛的緣故,很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孟國丈在時,仗着國丈偏愛,沒少幹奚落兄長的事情。就連彼時深處宮闈的孟太后,似乎也被他背後譏誚過。”
“後來太后住進馨壽宮,孟誨三兄弟聯手告狀,太后一氣之下什麼爵位都沒給他封,甚至根本不想見他的面——孟寶那時候還在孟國丈面前哭鬧告狀,然而孟國丈親自跟太后說情無果,數年後又一病不起,孟寶從此在孟家地位一落千丈,總算知道怕了,自此不敢再張揚,也不知道是恐懼太過還是生來命短,四十纔出頭就沒了,撇下四個子女,孟家其他三房不想管,太后也懶得理會。”
“索性這孟寶的嫡長子孟歸羽,不像他,據方纔屠世叔說,是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主兒。這不,硬生生把太后還有三個伯父都哄的對四房改觀,非但給他封了伯,因爲鄭國公等人年歲老邁,有點吃不消朝政的操勞了,近來對他十分器重栽培,是孟家現在最受重視的子弟之一。”
盛惟喬聽着,又問:“我觀孟家大房的孟十四跟孟十五似乎矛盾很深,當日聽太后訓斥的話,彷彿是因爲鄭國公十分寵愛孟十五的生母,以至於孟十四的生母鄭國夫人都不大敢管孟十五母女?”
“是這麼回事,不過這事情也不是那麼簡單的,要不是屠世叔來說,估計現在就是徐家也不知道。”盛睡鶴眯起眼,說道,“現在的鄭國夫人向氏,不是鄭國公的髮妻,鄭國公的髮妻鍾夫人,是在生世子孟伯勤的時候就血崩去世的。這位向夫人乃是繼室,她所出的惟一子一女,就是之前在碧水郡失蹤的孟八公子孟伯亨,還有你見過的孟十四小姐。”
“而你說的那位孟十五小姐,是鄭國公這些年最寵愛的侍妾嬌語所出。這嬌語迄今也是生了一子一女,女兒自是孟十五,兒子卻是年才十二歲的十公子孟思安。”
“不過嬌語雖然得寵,畢竟只是妾,鄭國公年紀也大了。一旦鄭國公過世,他們母子三個的前途,就全落在了向夫人手裡。以她這些年來恃寵生嬌得罪向夫人的地方,屆時必然沒什麼好下場——她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封爵上!”
盛惟喬驚道:“她想讓孟思安做鄭國公世子?!”
“她想呢?”盛睡鶴哂笑道,“那孟伯勤是原配嫡出,也是鄭國公的長子,雖然帶兵打仗的本事不怎麼樣,好歹被孟家支持着在軍中混了那麼多年,手底下自有一批能用的人——這嬌語縱然自恃寵愛敢對向夫人不敬,卻哪裡敢得罪這位?畢竟以孟伯勤在孟家的地位以及手中的勢力,他就是直接弄死嬌語母子三個,鄭國公也許會惱怒,孟太后肯定要護着他!”
這倒也是,因爲孟太后顯然是不支持鄭國公偏疼侍妾及侍妾之女的行徑的,這點從太后對待孟十四、孟十五的差別就可以看出來。
盛惟喬正思量間,就聽他繼續說着,“嬌語打的是皇后或太后的兄弟都可以封爵的這個主意——當然,就像當年太后有四個兄弟,卻只有三個兄弟得到封爵一樣,在嬌語看來,最穩妥的法子當然是讓自己親生女兒上位,如此他們母子三個就徹底不必操心了!”
她就愕然:“她想讓那孟十五做皇后還是太后?!”
——雖然孟十五跟宣景帝確實是同輩,問題是,宣景帝五十歲了,這孟十五,頂多剛過十五吧?
何況天下誰不知道宣景帝一門心思撲在舒氏姐妹身上,孟十五雖然也算有幾分顏色,八成也是爭寵不過那姐妹倆的!
最重要的是,宮裡這幾年再沒有人傳過孕訊,宣景帝也這年歲了,孟十五就算給他做了皇后……還能有子嗣嗎?
一個沒寵沒子嗣的皇后,就算是皇后,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說句不好聽的話,這樣的皇后不但沒好日子過,對孃家也未必是好事兒——宣景帝的元后文氏出事後,本來的後族文家可也是合族流放的!
盛惟喬不禁皺眉,厭惡道:“這嬌語莫不是昏了頭了嗎?!根本就是異想天開!”
卻聽盛睡鶴笑道:“乖囡囡,你以爲嬌語區區一個侍妾,謀劃的了這樣的大事?說到底她只是想借梯上房罷了——因爲不久前,太后本來就打算從孟家爲天子擇立繼後,只不過,太后看中的是孟十四,而嬌語,則希望推薦自己的親生女兒孟十五!所以那孟十五纔會當衆告十四的狀,就是希望太后能夠厭棄了孟十四,轉而考慮她!”
盛惟喬疑惑問:“那她的手段可不算高明,非但沒能如願,反而還讓太后越發不喜歡她了。不過……太后跟孟家就這麼篤定……”聲音低至不可察覺,“孟十四或孟十五進宮後,一準可以生下男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