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敬緩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性子,可真不像盛家人!盛老爺子何等光風霽月就不提了,就是馨章兄,雖然擅長八面玲瓏,卻也不至於難以通融到你這地步!”
“世叔這麼說,是因爲您這幾十年都沒當面見過家父的緣故。”盛睡鶴聽着,笑容不變,道,“我打個包票,家父若知道惟喬被令愛驅逐之事,跟你們徐家絕交的乾脆,只會比小侄更決絕——世叔啊世叔,雖然徐老侯爺與夏侯老夫人,沒少因爲我們這行人前來長安跟您寫家信,但顯然,您還是不明白,惟喬是整個盛家的掌上明珠,意味着什麼!”
他心中冷笑,盛蘭辭爲了這個女兒,混淆血脈、將偌大家產交與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這樣的事情都幹出來了,爲了盛惟喬,這位二十四孝親爹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徐採葵下逐客令的如果是盛蘭辭本人,盛蘭辭興許還能原諒她;但現在被下逐客令的是盛蘭辭的心尖尖,盛蘭辭不下陰手弄死徐採葵,就是顧念兩家交情了!
所以別說盛睡鶴同樣捨不得盛惟喬受半點委屈了,就算他現在對這女孩兒還是尋常兄妹情分,衝着盛蘭辭在這件事情上必然的態度,他也不可能答應跟徐家和解!
今日之所以過來,說到底是爲了安盛惟喬的心。
畢竟他昨天的挑撥離間跟洗腦實在太有效果了,以至於盛惟喬現在不僅僅對徐家沒了多少好感,甚至還充滿了防備與懷疑——這種情況下,盛睡鶴如果不跟寧威侯府保持表面上的客套友善的話,只怕盛惟喬就要擔心寧威侯府會在暗中對他們不利了!
盛睡鶴手裡雖有安她心的底牌,如今卻不適合拿出來,既怕這女孩兒提心吊膽,當然只能同徐家虛與委蛇一番了。
當然這個考量他是絕對不會告訴徐家的。
這會盛睡鶴就笑着,說:“我們現在的祖母,雖然不是嫡親祖母,到底是祖父繼室,陪着祖父的時間,老實說比我們嫡親祖母還要長!然而就是這位祖母,跟惟喬說話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半句呵斥都不敢的!”
他凝視着徐子敬,語氣中沒什麼嘲諷的意思,就是很平淡的敘述,卻讓徐子敬無端感到一陣狼狽,“所以世叔不必在小侄身上下功夫了,這件事情,老實跟你說,就是我們祖父也不敢做主!”
“必然是要稟告到爹孃跟前,由爹孃親自決斷的!”
“世叔耍無賴也好,掏心掏肺也罷,種種手段,還是留着應付爹孃那邊吧!”
“至於小侄,等下回去之後,就要專心讀書,爲來年春闈做準備——想必徐家還不至於陰險到在春闈之前繼續糾纏,亂小侄心緒的地步吧?”
徐子敬臉色鐵青,卻無話可說,半晌才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問:“我們兩家畢竟相交多年,難道當真要因爲一個孽障的無知與無禮,就此不相來往?!”
“俗話說人死賬消。”盛睡鶴笑容燦爛,“世叔以爲呢?”
見徐子敬神情駭然,他倏忽斂了笑,語氣平淡道,“既然世叔捨不得,這麼着,徐家就這麼幾個子女,如果繼續來往的話,令愛少不得要時常在惟喬跟前晃悠!而經過昨兒個的事情後,世叔覺得,惟喬就算大方,又如何可能再將令愛當成閨中好友看待?”
“你們徐家沒教好的女兒,憑什麼叫我盛家的心肝兒忍着讓着受着?!”
“真以爲你封了個侯爵,女兒就要比我盛家掌珠高貴?!”
盛睡鶴冷笑出聲,站起身,撣了撣袖子,施施然揚長而去,“有那繼續糾纏我們的時間,還是好好管教令愛吧!不然不管你們是否打發她提前出閣,到了夫家,也未必能過好!”
“怎麼樣怎麼樣?”他離開後不久,南氏心急火燎的跨進門檻,急聲問,“那小子今兒過來,你可說動他幾分?他怎麼一個人走了?”
徐子敬面色變幻良久,方長嘆一聲,卻沒說盛睡鶴的拒絕與敲打,只若有所思道:“後生可畏呀!”
南氏慍怒道:“那小子的難纏還用得着你來講?不然老孃今兒個至於專門躲着他嗎?!方纔你們談的怎麼樣,你倒是說句話啊!”
“還能談的怎麼樣?”徐子敬苦笑道,“你都說他一個人走了,自然是我被他說的連出去送他的臉面都沒有了!”
南氏聞言,不禁沮喪:“那現在要怎麼辦?”
“先把抱墨喊過來吧!”徐子敬想了想,說道,“我問問那小子的底細……盛家到底是怎麼教出這麼個小小年紀就滑不溜丟的小子來的?”
片刻後,滿心不情願的徐抱墨上堂拜見父母——鑑於昨晚的挨的那頓打,他算是明白了,雖然他在蒼梧郡祖父祖母身邊的時候沒什麼地位,但到了長安寧威侯府,自己的親爹親孃身邊,他更沒地位!
相比之下,在祖父祖母身邊還安全點,至少徐老侯爺不會因爲哄夏侯老夫人別哭揍他;而夏侯老夫人由於年紀大了,想揍孫子也是有心無力,頂多給徐老侯爺出出主意遞遞東西,不會跟徐老侯爺聯手圍毆他!
所以徐抱墨痛定思痛之後,深深覺得父母太兇殘,盡孝須謹慎!
他於是決定在必要場合之外的情況下,絕對絕對不出現在徐子敬夫婦面前,以儘可能的減少被遷怒的機率。
結果這主意纔打呢,這會就被親衛頭子改行的管家,帶着一羣親衛改行的家丁,三下兩下搜出來,拎小雞似的拎到後堂上——索性徐子敬這會思索着盛睡鶴方纔的言談舉止,沒心思收拾兒子,看他半天才過來,臉上還一副備受委屈的幽怨樣,也沒呵斥,只遣退左右,問:“你盛世伯家的庶長子,你瞭解多少?”
“恆殊弟?”徐抱墨還以爲這次又是過來做出氣筒的,見親爹好好的問話,倒是鬆了口氣,只不過徐子敬就這麼一問,他也吃不準用意,想了想道,“前年孩兒奉祖父之命前往南風郡盛府小住了幾個月,那時候恆殊弟認祖歸宗沒多久,又趕着盛家當年多事,所以真正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就孩兒對他的瞭解的話,恆殊弟天資卓絕,才華橫溢,武功也很高明,嗯,拳腳……”
他本來想說盛睡鶴拳腳功夫非常棒的,但跟着想到,他之所以知道這點,只因爲那年被徐老侯爺逼着去盛府請罪時,被盛睡鶴赤手空拳揍了個滿地打滾——這麼狼狽的事情必須守口如瓶,即使親爹親孃也不能說啊!
於是生生改口,“控弦之術尤其出色,孩兒自愧不如!”
徐子敬知道盛睡鶴肯定習過武,畢竟練過武的人無論舉止氣勢,還是身體細節,都跟常人不同,這點瞞不過武將出身的徐子敬。
所以聞言也沒多想,正要說話,南氏卻插了句:“你跟他比過箭技?你輸了?”
徐抱墨聞言,頓時打個寒戰,就想到昨兒個南氏數落他處處不如盛睡鶴的話,忙道:“沒有沒有!孩兒同恆殊弟從來都是以文會友,從來沒比試過——就是之前在海上見過恆殊弟射殺賊首,端的好箭技,所以這麼一說!”
“海上?”徐子敬夫婦就驚訝,“他還出海殺過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馮嫂子今年纔再次傳出孕訊,到現在都不知道男女呢,馨章兄膝下到現在也才這麼一個男嗣,居然捨得讓他親冒箭矢?!”
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就不怕絕了嗣?
徐抱墨聽了這話,卻更驚訝:“恆殊弟他早年流落海上,誤入歧途,是偶然與盛世伯相認後,才改邪歸正返回盛家的啊!這事兒您兩位不知道?”
徐子敬夫婦面面相覷:“我們知道什麼?!你祖父寫來的信裡,就說他因爲是偶然出生的外室子,一直養在外頭,本來不打算認的,後來你馮伯母一直無子,主動勸說家裡把他接了回去——我們以爲他是在盛傢什麼別院、別館長大的啊!”
“……”徐抱墨頓時就後悔,因爲雖然不知道徐老侯爺出於什麼考量沒有跟兒子媳婦詳說盛睡鶴的底細,但本能的感到自己這麼做似乎有點不妙?
但這會話頭已經講出來了,徐子敬夫婦自然不會放過他,硬是逼着他把當年玳瑁島之行的始末反過來倒過去的說了兩遍,又嘀嘀咕咕的商議了好一陣,徐子敬方乾咳一聲,擡頭道:“這事兒爹之所以沒有在信中詳細說明,估計是怕蒼梧郡跟長安千里迢迢的,萬一走漏風聲,對鶴兒那孩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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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着徐抱墨還有南氏,“這事以後都不要再提了,採葵採芙那邊更是半個字都不能透露——不然說不得就要毀了鶴兒一輩子,如此咱們如何同馨章兄交代?”
見母子倆都鄭重點頭,徐子敬揉了揉眉心,煩惱道,“合着這小子還有這樣的來路!怪道方纔他神情那麼古怪!”
可憐他還以爲家傳的無賴大法能派上用場呢,結果人家是匪窩裡出來的,還是混的不錯的那種!
這麼着,混不吝的滾刀肉,別說見過,只怕手底下料理的就不少了,哪裡還會怕了他這一手?
而且玳瑁島那種地方,必然不乏被摧殘的女孩兒,盛睡鶴在這麼個環境里長大,就算自己沒參與過這種摧殘,對於這類人的遭遇肯定也是看的司空見慣了。只是捱了頓有分寸的打的徐採葵,怎麼可能打動他!
徐子敬不禁嘆了口氣,心說盛家兄妹這兒這麼難對付,看來真要直接去南風郡請罪了——偏偏他身爲朝廷命官走不開,唯一的兒子徐抱墨又要參加來年的春闈,總不能讓南氏這個一府主母扔下一攤子事情,領着徐採葵千里迢迢去盛家告罪吧?
平時也許還能咬咬牙這麼做,臨近年關,南氏哪裡走的開?
算算時間,南氏想抽出空來出遠門,最早也得等來年春闈的事情徹底結束,那就是三月末近四月的事情了。
他們夫婦多年沒有回過家鄉,蒼梧郡跟南風郡離那麼近,既然去盛家請罪,不可能不回一趟蒼梧郡的祖宅拜見二老的。
雖然徐家不是什麼大族,然而鄉里鄉親的,多少年沒見過了,一朝還鄉,哪能沒點表示?
如此光是給二老還有鄉人的心意,就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預備……
徐子敬只覺得一陣頭疼,甚至想到盛睡鶴說的“人死賬消”了,火起來真想把那個坑爹女兒打死好嗎?!
這時候南氏皺眉道:“這小子昨兒個就是看似客氣實則半點長輩情分都不念——我還以爲他既然今日肯上門來見你,總還有幾分斡旋餘地!卻沒想到他還是不給咱們賠罪的機會嗎?”
“……”徐子敬聞言,沒有立刻說話,但尋思了一會之後,忽然道,“蔓羅,你這話說的不錯,那小子是個心思深沉的,他昨兒個答應今日過來專門跟我辭行,有這一遭上門倒沒有什麼,但方纔居然沒有在府門外道一聲就轉身而去,反倒跟我進了府,到這書房裡又鬥了一回心眼才擱話……”
他撫了把頷下短髯,目中精芒閃爍,“我方纔還以爲,這是因爲他怕在府外說聲就走,被我糾纏!但他既然出身玳瑁島,顯然是見過世面、不懼這等手段的。既然如此……你們說……他有沒有可能,是在暗示?”
“暗示?”南氏與徐抱墨面面相覷,有點跟不上徐子敬的想法,“他暗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