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其實徐子敬夫婦從收到徐抱墨的家信起,這段時間一顆心都牽掛在了此事上面。
本來也打算去碼頭接他們的時候,於樓船內奉茶時就先問個大概來着。
但南氏考慮到一羣人都是晚輩,最大的徐抱墨也才十九而已:“孩子們在碧水郡的時候就知道了那趙桃妝跟孟歸歡的身份,這一路上過來,只怕心中已經十分惴惴了!咱們如果在碼頭上就問這件事情,沒準他們以爲茲事體大,咱們是爲了此事纔不顧輩分專門跑去碼頭接人的——到時候把幾個孩子給嚇着了怎麼辦?尤其是女孩兒們!”
徐子敬既不敢違抗妻子,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所以才一路絕口不提,這時候人都進了侯爵府了,拜見也拜見了,見面禮也給了,還閒談了一陣,料想這些小輩都已經足夠放鬆,這才讓管家悄悄的遣散閒人,詢問詳細。
因爲碧水郡的事情關係比較重大,也更先發生,所以先說此事——開口前,盛睡鶴悄悄提醒徐子敬夫婦,先把盛惟嫵跟徐採芙兩個年紀小的打發走,免得她們不懂事,聽了家裡人私下的談論出去亂說話。
這倆小姑娘走後,衆人不再浪費時間,直入正題:
當日丹陌樓的經過,盛睡鶴、徐抱墨都是後來纔去接人的,就由盛惟喬主要敘述,公孫應姜補充;後來的經過,則是盛睡鶴與徐抱墨你一言我一語的說明。
這番經過徐子敬夫婦在信裡已經有所瞭解,此刻又問了些細節,倒也沒什麼緊張的意思,頷首道:“那兩個女孩兒確實與高密王還有孟氏有關係。”
底下徐採葵柔聲接話:“說起來去年我生辰,娘給我在花園裡擺生辰宴熱鬧,她們還都來過——那趙桃妝是高密王妃的孃家嫡侄女,據說與高密王的嫡次子容清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幼經常出入高密王府,同王府的兩位郡主也是十分親密。”
“至於孟歸歡,她是孟家四房之女,早些年是不起眼的,近兩年她同胞兄長孟歸羽得了太后垂青,晉升極快不說,在陛下跟前也很有體面,她才漸漸進了我們這個圈子。不過她隨了她兄長,很是長袖善舞,所以如今長安城裡的貴女們,鮮少有不認識她的。”
就流露出一抹憂色,“若只趙桃妝盯上了喬姐姐你們,倒還好弄,趙桃妝這人其實城府不深。但孟歸歡的話……”
“這些話回頭再說,先說正經的——這倆女孩兒之所以會出現在碧水郡,正如盛賢侄的推測一樣,與桓家大有關係。”徐子敬打斷了女兒的話,說道,“當年桓公失蹤後,在朝野都掀起了軒然大波——世人皆知,桓公雖然本身才華橫溢,乃是當世有數的大儒,但子孫卻皆平庸。”
“而桓公高義,從未因此爲子孫謀取稻樑,反倒將他們都打發在桑梓,且不許依仗桓公的名聲爲禍鄉里。”
但後來桓觀瀾失蹤,墓後真兇大家心裡有數,偏偏被宣景帝攔着動不了。
孟太后一來是真心感激這位從先帝手裡保下他們母子地位的老臣;二來也是爲了籠絡人心,就給桓觀瀾的子孫加官進爵作爲補償和安撫——桓觀瀾的長子封了永義伯,其他幾個兒子也各有好處。
只是這麼一來,桓觀瀾的子孫之間卻起了爭執:一派認爲應該遵守父命,牢記自己並無從政的天賦,謹慎自守,領個虛銜在碧水郡繼續過日子也就是了;一派卻認爲桓觀瀾之所以會不明不白的失蹤,到現在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正因爲他當時是致仕歸鄉的狀態。
如果其時桓觀瀾還在朝爲相,舒氏姐妹膽子再大,又怎麼可能讓人從長安擄走當朝宰相?!
因此作爲子孫後代,不該繼續待在碧水郡蹉跎,而是應該趁機入仕——哪怕做不出什麼名堂來,好歹也能在朝中不時提醒桓觀瀾昔日的同僚、學生們,免得桓觀瀾當年存下來的衆多人脈因爲桓家無人在朝,輕易忘卻。
這樣的話,桓觀瀾的仇,就真的完全沒指望報了!
桓家諸子因此發生了激烈爭執,最後誰也說服不理誰,遂各行其事——認爲應該出仕的永義伯一脈搬到了長安,住進御賜的府邸裡,託桓觀瀾的學生幫忙,謀取了個閒職,雖然沒多少權勢,卻也因此打入了長安的圈子。
其他幾房則繼續留在碧水郡,而且行事越發的低調。
“永義伯的用心良苦,前朝後宮也有所知。”徐子敬撫了把短髯,藹聲繼續道,“不得不說,他堅持入朝,還是有效果的——桓公當年的知交好友、門生故舊,如今依舊以永義伯府爲樞紐,走動頻繁。”
這些人裡其實很多人都有站隊了,有的支持孟氏,有的支持高密王。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跟永義伯府的來往,畢竟誰都知道永義伯府的目的與孟氏、與高密王都不衝突,只是衝着宮裡那兩位舒娘娘去而已。
說起來這永義伯跟徐子敬的處境挺像的,都是自己手裡沒多少權力,靠着前人餘澤令朝中不敢輕動、叫鬥得激烈的孟氏與高密王也客氣相待,不肯得罪:徐子敬靠的是周大將軍,永義伯靠的則是桓觀瀾。
徐抱墨聽到這裡,下意識的問:“爹,既然永義伯就在長安,趙家孟家的女孩兒跑去碧水郡做什麼?”
這問題也是盛惟喬所疑惑的,因爲桓觀瀾雖然不止永義伯一個兒子,但從徐子敬的描述來看,眼下桓家影響最大的就是永義伯。
如果要爭取桓家的支持,怎麼也該在永義伯身上花功夫,而不是跑去找碧水郡那默默無聞的幾房啊?
“她們應該是陪永義伯之女靜淑縣主前往碧水郡的。”徐子敬若有所思,“前段時間,曾聽人說靜淑縣主夜夢桓公,動了對祖父的思念之情,打算回碧水郡祖宅小住——這當然只是對外的說辭,其實多半是因爲卻不過高密王與孟氏兩邊的頻繁求親之舉,打算避一避風頭,不想兩家倒是纏的緊,竟派女孩兒做前鋒,跟去碧水郡了!”
趙桃妝跟孟歸歡都是正當妙齡的女孩兒,又出身尊貴,家裡怎麼放心讓她們獨自出行呢?必然是要派人陪同的。
這陪同的人,大約也就是兩邊想撮合給那位靜淑縣主的人選了。
徐抱墨沉吟道:“那麼她們現在回來了不曾?可曾上門來說過當日丹陌樓之事?”
本來他們派人快馬送了信來寧威侯府提前稟告,侯府這邊也該有回信過去的。
雖然因爲偶然會算錯樓船的速度,錯過了送信上船的機會,但從碧水郡到長安,也是千里迢迢,非一日可達,這中間他們也收到過幾封徐子敬的手書。
但不知道爲什麼,徐子敬在信上半個字都沒提到丹陌樓的事兒,反倒對於敖家兄妹中途下船關心過幾回。
現在徐抱墨不問,盛惟喬都要忍不住了。
然而徐抱墨問了出來之後,卻見徐子敬夫婦彼此交換了個眼色,才道:“這正是我之前在信上隻字不提此事的緣故……因爲茲事體大,怕信裡說不清楚,反而叫你們路上擔憂。現在高密王府同孟氏爲了兩家小輩的碧水郡之行,正斗的死去活來。我想,一時半會的,是沒空想起來丹陌樓中的過節了。”
盛惟喬等人都覺得很意外:“是爲了靜淑縣主嗎?”
“高密王的次子容清醉在碧水郡出了岔子。”徐子敬哂道,“他在你們離開碧水郡的當晚被人偷襲,受了重傷,據說連容貌都損毀了。高密王夫婦懷疑是孟氏所爲,但孟氏卻不承認,還說他們陪同孟歸歡前往碧水郡的子弟之一、大房的孟伯亨於當晚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懷疑是高密王府做的手腳。如此兩家越理論越上火,昨兒個朝堂上,容清醉的嫡兄高密王世子容清酌與孟伯亨的堂兄崇信伯孟歸羽甚至當衆大打出手……幾個武將拉了好半天才拉開!”
徐抱墨驚訝道:“竟有此事?!”
他不禁看了眼盛睡鶴,道,“如此倒是幸虧恆殊弟你當時下令連夜開船離開碧水郡了,不然說不定咱們也會被纏上,雖然咱們問心無愧,少不得也要耽擱行程了。”
盛睡鶴溫和道:“當時正是擔心這樣的情況,索性船工對那附近的海域熟悉,保證夜晚出航無礙。不然,寧可麻煩點,終歸還是咱們的安危更重要的。”
徐子敬有些歉意:“本來我們接到丹陌樓之事的信箋後,是打算去跟趙家、孟家討個說法的。但孟伯亨跟容清醉出事的消息傳來後,卻不是很合適了。畢竟明科的主考,正是趙王妃之弟趙遒,趙遒是容清醉的嫡親舅父,這眼接骨上去提醒他教女從嚴,只怕回頭會在春闈裡對你們做手腳。”
“世叔說的是。”盛睡鶴聞言皺了下眉,臉色有瞬間的陰鷙,但很快若無其事道,“其實當日丹陌樓裡的爭執不過是小事,況且三妹妹他們也沒吃虧。主要是後來他們出丹陌樓時遇見的那一出,叫我們有點放心不下。畢竟那一箭雖然是朝馬去的,三妹妹、八妹妹還有應姜侄女自來養在深閨,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南氏贊同的點頭:“好好的出遊,碰見這樣的事情,掃興不說,也確實要受驚!”
就說徐抱墨,“你是怎麼照顧喬兒他們的?鶴兒有事情不能陪喬兒他們去丹陌樓也還罷了,你居然寧可窩在船上也不跟着一塊過去,合着你十年寒窗就缺這點讀書時間嗎?簡直混賬!”
她真心替兒子急啊,之前公婆家信裡可都說了,這次他們想方設法促成盛惟喬隨船來長安,圖的就是讓徐抱墨近水樓臺先得月,好一舉拿下盛家的這位掌上明珠!
結果自己這兒子做了什麼?!
樓船停靠碧水郡,盛惟喬的親哥哥盛睡鶴因事無法陪同妹妹出遊,如此天賜良機,傻子都知道應該拼命獻殷勤,徐抱墨竟讓人家盛惟喬自己帶着堂妹跟侄女,重點是,在敖家小子的陪伴下,去丹陌樓遊玩!!!
要不是敖鸞簫“因病”在江南下了船,南氏都要擔心盛惟喬會被敖家搶過去了!
自己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兒子?!
簡直就是讀書讀傻了!
徐抱墨:“……”
親孃,您兒子太冤枉了好嗎?!
最早明明是本世子主動邀請盛家母老虎上岸的——結果話沒說完就被她呼朋引伴打了個鼻青臉腫,本世子怎麼還敢跟她一塊出遊?
後來接到消息,本世子臉上瘀青未退,愣是不顧體面的陪盛睡鶴一塊去接人,還不夠義氣嘛?!
偏偏這時候盛惟喬做賊心虛,生怕徐抱墨不顧一切的告狀,趕緊溫柔道:“嬸母莫要怪徐世兄了,當日世兄其實主動邀請我們上岸遊玩的,但我想着春闈在即,哪裡能打擾了世兄?所以力勸之下,世兄纔沒去的。”
又道,“而且現在想來,也幸虧世兄沒去。不然若是累及世兄,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說着朝徐抱墨遞了個“你敢拆臺試試”、但在徐子敬夫婦眼裡則是“放心人家怎麼捨得看你捱罵”的眼色。
“爹孃眼力就是好,果然是個溫柔賢惠、善良體貼的好孩子啊!”徐子敬夫婦心中欣慰,暗自點頭,徐抱墨卻毛骨悚然,心中一迭聲的嚎叫:“她真的這麼做了啊!她真的要在本世子的爹孃面前好好表現啊!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