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睡鶴反覆思忖的時候,那邊盛惟喬急急忙忙的跑回朱嬴小築,不及跟丫鬟說明就把自己獨自反鎖進房,這才鬆了口氣:“還好我跑得快!”
但轉念一想,又怒了,“我爲什麼要跑!?他讓我給他做幌子他還有理了?!”
頓時後悔沒有留在瀉珠軒跟盛睡鶴繼續大戰三百回合——話說她怎麼就被那隻盛睡鶴繞糊塗了,以至於忘記了兩人最初爭論的根本不是什麼敖鸞鏡什麼徐抱墨好不好!?
“這都是因爲我還是不夠警惕啊不夠警惕!”痛定思痛,盛惟喬悲傷的唏噓,“這更是因爲那隻盛睡鶴實在狡猾啊實在狡猾!!!”
她決定了,以後跟那隻盛睡鶴說話,一定要時刻戒備,絕對絕對不能再被他牽着鼻子走!
正揮舞着粉拳下決心,綠錦小心翼翼的叩響了房門,輕聲稟告:“小姐,宣於家來了人,說是他們家老夫人想您了,問您現在有時間過府一敘嗎?”
盛惟喬聞言沉吟,本來要不是在乘春臺出門時撞見盛睡鶴,陪他去接了初五又趕上敖家兄妹到訪的話,她本就打算去宣於府找姨母探口風的。
但因爲這一系列的事情下來,她就打消了今日出門的念頭,想着明兒個再去——然而現在宣於馮氏卻也派人來請了,那……
“那就索性去吧!”盛惟喬心想,“方纔看孃的樣子,也很擔心姨母會揹着我們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呢!我早點過去探明瞭姨母的口風,回來告訴了娘,也好讓娘安心!”
這麼想着,她就道:“自然是有空的!你去跟人說下,我收拾下就過去!”
說着開了門,坐到妝臺前,讓綠綺過來給自己打扮——因爲今天本來就是華服嚴妝出的門,所以這會也不需要重新弄,只需要略略整理就好。
因此很快就到了宣於府,宣於馮氏看到外甥女,一如既往的慈愛:“咱們喬兒真是越發的好看了,瞧瞧這眉眼,比我跟你娘在這年歲時還俊俏幾分哪!將來真不知道便宜了誰家子弟?”
盛惟喬這兩年沒少被她拿婚事調侃,因爲盛蘭辭夫婦向來的縱容,對於私下跟長輩說道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不是很羞澀,此刻就大大方方道:“沒關係的!到時候我也找個好看的夫婿,這樣就不吃虧了!”
宣於馮氏聞言笑出了聲,指着她對左右道:“聽聽!這孩子竟白做了我那妹妹妹夫的女兒,那麼兩個才子才女,掌上明珠的擇婿要求居然是好看,而不是有才華!”
左右皆掩口而笑。
“沒有法子啊!”盛惟喬行過禮,走到她跟前,由着她摟住自己坐了下來,嘆息道,“誰叫姨母早兩年不好好督促我用功,以至於我功課樣樣稀鬆平常,將來的夫婿若是太有學問了,沒準就是雞同鴨講!如此我按着才華擇婿,這不是找自己麻煩嗎?!”
“你倒是怪起我來了!你也不想想你那對爹孃,早年把你眼珠子似的,我打從你滿周就開始勸他們既然好不容易纔你這麼個女兒,就該好好教導!然而他們那會疼你都覺得疼不夠,怎麼可能聽得進去我的話?”宣於馮氏嗔道,“要不是前年你那祖父醒悟過來,親自叮囑你娘讓你常來我跟前走動,只怕我這會還在急的跳腳又鞭長莫及呢!”
又說她,“那也不能專門看臉啊!這也太膚淺了吧?你可是翰林的女兒,就是你娘,她也就是生爲女兒身,又不是好名的性子,不然憑她那手丹青,不說青史留名,至少咱們郡的郡志上總能記一筆的。”
“我怎麼會只看臉呢?”盛惟喬一本正經道,“我也要看身量的,若只是臉好看,不夠高大不夠勻稱不夠挺拔,我可也不要——噢,我還要看氣度!氣度不好我也不要!”
宣於馮氏啼笑皆非,拿指點了點她額,笑罵道:“小促狹鬼,竟把你姨母我都堵的沒話說了!”
“我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姨母該欣慰纔是!”盛惟喬揪着她袖子,四下裡看了一圈,驚奇道,“溪兒呢?今兒怎麼沒在姨母這裡?”
她說的溪兒是宣於涉跟小馮氏的嫡長子宣於溪——宣於涉在去年年初正式迎娶了小馮氏,兩人婚後感情據說很一般,因爲宣於涉在去年年中就開始納妾了,現在後院已經有了五六位姨娘。
但許是宣於馮氏的干涉,或者是宣於涉本身說過會保證正妻與嫡子該有的地位,宣於溪還是在去年年底落了地。
這孩子現在說是兩歲,實則還沒滿周,因爲宣於涉是獨子,小馮氏沒有妯娌幫襯,出了月子之後,宣於馮氏就把長孫抱到自己身邊撫養,讓兒媳婦可以專心處置家事——從宣於涉成親之後,宣於馮氏逐漸將權力下放給兒子,迄今已經不負責細節,只在要緊的地方把關了。
所以宣於溪到了祖母身邊,倒也不至於被全部扔給僕婦,自來都是跟在宣於馮氏左右的。
盛惟喬這一年來宣於府,每次都能看到他,此刻卻不見這侄子蹤影,不免詫異。
“今兒個他親孃不是太忙,我就把他送過去,讓他們孃兒倆親熱親熱。”宣於馮氏笑道,“畢竟當初也是怕你表嫂忙不過來才搭把手,又不是存心想讓他們骨肉分離——他親孃既然得空,哪怕不主動過來接孩子,我也肯定會把溪兒送過去同她團聚的。”
盛惟喬也知道宣於馮氏對小馮氏不壞,一來畢竟是孃家族侄女,雖然不如自己這嫡親外甥女來的親近,總也有幾分血脈親情在;二來這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婦,不滿意的話也不會下聘了;三來卻是這小馮氏不但容貌美麗,而且行事也很有幾分手段,把偌大宣於府料理的井井有條,那些宣於涉做主納進來的姨娘縱有兩個不安分的,也都被她不動聲色的鎮壓下去,既沒鬧大使得宣於家丟臉,且自己被議論不賢,也沒輕拿輕放導致在侍妾面前失了主母威嚴。
——小馮氏在處理後院上的方式,宣於馮氏非常讚歎,私下裡專門作爲具體案例給外甥女剖析過的,盛惟喬所以知道。
不過宣於馮氏對小馮氏再好,想到表哥宣於涉,盛惟喬還是皺了皺眉,此刻忍不住問:“表哥也在那裡嗎?要說團聚,一家三口才是團聚呢!”
宣於馮氏對她的心思瞭如指掌,聞言似笑非笑道:“喬兒,你可是覺得姨母沒有強行要求涉兒不許納妾,又要求他對你表嫂好,乃是不夠疼你表嫂?”
盛惟喬生怕她誤會小馮氏私下跟自己訴說了什麼委屈,忙道:“沒有!姨母對錶嫂一向就好,表嫂也常說姨母跟她孃家親孃一樣!”
“你表哥雖然是我唯一的兒子,但對我的許多行爲,尤其是管束他的地方,是很不贊成的!”宣於馮氏嘆了口氣,說道,“甚至我越管,他越想逆着我——”
說到這裡使個眼色,左右都悄沒聲息的退了出去,盛惟喬見狀也讓隨行的綠錦出去,宣於馮氏這才繼續道,“當初他成親前,曾經跟我說,不想娶你現在的表嫂,想娶你!”
盛惟喬嚇了一大跳,正要說話,就見姨母擺了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不要誤會,他這麼說可不是當真對你有意,不過是被我管煩了所以故意爲之罷了——早先你外祖母曾經想撮合你跟他來着,但我覺得你們不合適,所以拒絕了,這才選了你現在的表嫂。結果你看到了,他偏偏就是不喜歡你現在的表嫂,甚至在婚前還要求娶你,說到底,他就是想跟我對着幹!”
宣於馮氏微微冷笑,“只不過呢,我這個親孃對他到底還是有幾分威懾在的!所以他不敢明着表露這樣的心思,只能想方設法的試探我的態度……我現在要幫你那表嫂當然很容易,其實姨母當年是怎麼過來的,你一定聽你娘給你說過許多!我不是那種自己吃過的苦也得讓兒媳婦受一遍才痛快的人,如果兒子媳婦能夠和和睦睦,我是絕對不會主動給兒子塞人的!”
“問題是兒大不由娘,我管得住涉兒現在,管不住他一輩子!”
“他又是個愛遷怒人的,現在我幫着你表嫂,將來他必然恨死你表嫂——屆時你表嫂跟溪兒,還有溪兒往後的同胞弟弟妹妹們,你說會落到什麼下場?豈不是就要步上我當年了?!”
宣於馮氏嘆了口氣,“到那時候,說不得就是骨肉相殘了!畢竟我擇你表嫂爲媳,就是看中她的精明能幹!”
“涉兒要真把他們孃兒逼上絕路,卻還未必鬥得過她呢!”
“我畢竟是涉兒的親孃,總不希望自己去後,兒子被兒媳婦弄死的——所以也只能從現在起冷眼旁觀,免得增加涉兒對他這妻子的遷怒了!”
“索性從涉兒成親以來,我將家業逐漸交付給他,自己鮮少出聲。”
“他當家之後,心中被我壓制的那口怨氣出了不少,近來瞧着,心氣兒倒有些平息下來的意思了……”
“但望過上兩年,他能夠對你表嫂改觀,從此夫婦和睦吧!”
宣於馮氏有些傷感的說道,“我受過的苦,不希望我的血脈受,我沒得到過的東西,卻是很希望我的血脈得到呢!只可惜,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時候,還能不能看到涉兒同你表嫂恩愛和睦、坦誠相對的景象?”
“姨母您這話說的彷彿您已經七老八十了!”盛惟喬忙道,“您這會還在壯年,往後別說看到表哥表嫂恩愛和睦了,就是看到溪兒同他往後的妻子恩愛和睦那也是妥妥的啊!”
宣於馮氏聞言輕笑着捏了捏她面頰,說道:“就你嘴甜!”
跟着就沒再說自家事情了,而是問起馮氏,“你娘這兩日怎麼樣?聽說你祖父親自發了話,讓她把手裡的事情都交給你三嬸,專心安胎?”
“不僅僅是交給三嬸,我也有份呢!”盛惟喬笑嘻嘻的拍了拍胸脯,做出得意之色來,“這會兒可是我跟三嬸一塊打理偌大後院——怎麼樣?我厲害不?”
“那也得你當真去做打理內宅的事情才叫厲害啊!”宣於馮氏端起甜白釉富貴牡丹描金茶碗,慢條斯理的呷了口,瞭然道,“你這樣就頂個跟你三嬸一塊領事的幌子,實際上諸事不沾,出了岔子要人頂缸才你上,想叫姨母我說厲害,你姨母我可昧不了這樣的良心呵!”
盛惟喬也不詫異她輕鬆看出自己參與管家的內情,笑道:“啊喲,姨母您真是太壞了!怎麼可以這樣一針見血呢?這下可叫我怎麼下臺?”
“小孩子家還怕什麼下不了臺呢?”宣於馮氏揶揄道,“你就哭嘛!哭的悽慘了,姨母看的心疼,自會把你從臺上抱下來——哈哈!”
“姨母有了溪兒果然就不那麼疼我了,以前最捨不得我哭的,現在居然巴不得看我哭不說,還要我哭的悽慘!”盛惟喬不依的跺了跺腳,說道,“我看我還是回自己家裡去吧!免得在這裡被姨母欺負!”
“瞧你這不識好人心的!”宣於馮氏拉住她,不讓她走,笑吟吟的塞了個蜜桔到她手裡,說道,“姨母要是不疼你,今兒個還把你喊過來做什麼?”
她眯起眼,臉上還是微笑着,眼神裡卻透出冷意來,“你那個哥哥,在盛家享了這兩年福,也享的差不多了吧?”
盛惟喬雖然來之前就知道這姨母對盛睡鶴存着歹意,這會聞言也不禁愣了愣,才勉強笑道:“姨母,您說什麼呢?那也是我爹的孩子,他在盛家享福,這不是應該的嗎?再者,他如今高中解元,不日就要前往長安赴考,若能金榜題名,盛家門楣生輝不說,沒準還能給我娘弄個誥命呢!”
宣於馮氏哼了一聲,說道:“你娘左右又不會離開南風郡,在這郡中一畝三分地上,便是郡守之妻、正經的朝廷命婦,論地位論富貴也比不上我們三家的主母呢!區區一個誥命又算得了什麼?”
她嘿然道,“至於說盛家門楣生輝,這當然是極榮耀之事——不然你那祖父怎麼會這樣偏袒他,竟親自發話叫你娘放下一切安胎?!”
盛惟喬聽得心頭凜然,說道:“姨母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倒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