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囡,你以爲公孫夙還有鶴兒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事?”盛蘭辭聞言卻笑了起來,和藹道,“公孫夙那叔伯的心腹,前年就上岸替爲父去外郡打理產業了,這事兒在他們那裡早就過了明路了!”
馮氏也掩嘴輕笑,提點道:“然而那公孫夙在壓力面前放棄了鶴兒是事實,單憑這點,他們義兄弟的情分,就不可能再回到當年——至於說鶴兒會不會因此怨恨咱們,你想你爹只是設計給公孫夙施加壓力,又沒有直接對鶴兒做什麼!歸根到底,一切都是公孫夙自己的選擇!要仔細論起來,你爹這麼做,其實還大大的幫了鶴兒一把呢!”
她指了指瀉珠軒的方向,“雖然鶴兒在公孫老海主戰死後,自認爲已經還清了公孫家的恩惠,但公孫氏卻未必這麼認爲!如果沒有公孫夙主動放棄鶴兒這件事情,將來即使鶴兒入仕爲官,將公孫氏招安了,少不得也要受這份人情的羈絆,有的是束手束腳的地方!”
“但既然有了這麼一回事,往後鶴兒只要完成招安公孫氏的承諾,公孫氏也沒資格繼續對他挾恩圖報了!”
“所以心寒一時,卻能換來此後的省事,豈不是好?”
盛蘭辭繼續道:“當然,爲了防止鶴兒心中多少會落下被算計的芥蒂。這事兒爲父是跟他坦白過前因後果的,他也早已釋然——公孫夙也好,其他人也罷,若想拿這件事情做文章可就錯了主意了!”
他本來就是精細之人,又是爲了女兒考慮,那更加是每一步都反覆斟酌思量,務必不留任何破綻與後患,免得往後害了自己的掌上明珠。
這點馮氏也是心裡有數,是以並不擔心。
但盛惟喬聞言,微蹙的雙眉卻依舊沒有展開,而是繼續提出疑惑:“既然盛睡鶴不是爹的孩子,但他流落玳瑁島時穿戴華貴應該是事實吧?卻不知道他真正的來歷是什麼?”
因爲她想起了前年盛睡鶴纔回來時,給自己的那塊麒麟戲珠玉佩,當時宣於馮氏曾經懷疑那塊玉佩出自大內——爲此還特意把盛蘭辭喊到宣於府去盤問,當然彼時盛蘭辭連對親生女兒都沒說實話,對大姨子那就更不可能透露真相,是以輕描淡寫的糊弄過去了。
這會盛惟喬記起來,不免將雙眉蹙的更緊,“如果他當真如姨母當年推測的那樣,出身非凡的話……即使他是個知恩圖報的,怕就怕往後身世揭露,會被捲進什麼漩渦裡去!畢竟這兩年咱們遠在南風郡,都曾聽聞,由於天子無子,朝堂上近年可不太平!”
盛蘭辭欣慰道:“乖囡果然長大了,考慮事情越發的周到!不過乖囡放心吧,那塊玉佩乃是鶴兒的先生留給他的,並非鶴兒所有。至於鶴兒本身的來歷,因爲他當時年紀小,已經不大記得清楚了,爲父照他所言的線索去找過,應該是江南那邊某戶富家的幼子,隨父母出海時,遭遇海難,因此流落玳瑁島。”
“而他父母早已命喪海上,家產也由其他子嗣瓜分一空——那些人前兩年還因爲一些銀錢上的糾紛鬧過一場,以至於兄弟之間都不怎麼來往了。可見鶴兒縱然想回他真正的家裡去認祖歸宗,他們爲了不將祖產勻出鶴兒的那份,多半也不會認他的。”
“何況那戶人家也只是尋常富家,論財力,論士林中的人脈,哪能跟咱們家比?鶴兒的親生父母不缺繼嗣之人,他留在咱們家,不會斷了他親生父母那邊的傳承,亦是成全了他跟他嫡親兄長們之間的情分,正是兩全其美!”
盛惟喬這才鬆了口氣,道:“難道他當初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念書,原來是江南出來的。傳聞那兒文事繁華,牧童老婦都能信口拈來一段典故——說起來公孫海主也算有眼力了,只是關鍵時刻到底沒撐住。”
盛蘭辭但笑不語,心說:“公孫夙他就算那次扛住了,爲了我兒你,爲父少不得再來一次!不將他們義兄弟離間了,爲父怎麼放心讓那孩子進門?”
不過他不惜將偌大產業拱手讓與外人,歸根到底就是希望女兒將來不要過的太累,方纔已經說了一番勾心鬥角給盛惟喬聽,現在這話就沒必要再講了,只趁勢道:“所以乖囡往後也要謹記‘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纔是!這世上太多人,平時瞧着好好兒的,真到了危難之時,卻都是隻顧自己的。所謂‘危難見人心’,就是這個道理!”
盛惟喬頷首道:“爹您放心吧!我記着呢!其他人不講,我自己就是危難時刻會不管無關之人死活的,又怎麼可能認爲世人個個都該擁有捨生取義的高尚情懷?”
說到這裡,她抿了會嘴,眉宇之間頗見苦澀,輕嘆道,“對了,盛睡鶴……他那邊,先什麼都不說,好嗎?”
盛蘭辭夫婦驚奇道:“原來乖囡這一路回來,居然還沒跟鶴兒他攤牌?!”
“………”盛惟喬面無表情片刻,才慍怒道,“在爹孃心目中,我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嗎?!”
盛蘭辭夫婦暗道:“當然是了!不然我們至於把鶴兒的來歷瞞到今日,實在瞞不住了才告訴你?”
不過看着女兒生氣的樣子,這話當然不好說出來,趕緊哄:“怎麼會呢?爹孃的意思是:你既然跟應姜質疑了鶴兒是否是你兄長,應姜作爲鶴兒的侄女,居然沒跟鶴兒說,然後鶴兒沒找你問個明白、逼你攤牌嗎?”
盛惟喬這才稍微緩和了神情,哼道:“應姜近來心思都在應敦身上,而且盛睡鶴也不大喜歡跟她親近……想是這個緣故,盛睡鶴還不知道我知道了他不是我哥哥呢?”
她皺着眉頭,再次要求,“所以爹孃也別跟他說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他相處了?”
尤其是,扒了他的衣裳還被抓現行之後!
盛蘭辭夫婦不知就裡,只道女兒只是單純的對沒有血緣的少年男子感到羞澀,自是一口答應,但也提醒她:“雖然咱們爲鶴兒付出極多,又許了他將來泰半家產,但你也不能因此對他太過苛刻了。須知天下沒有消磨不掉的感情,即使骨肉至親,你看你祖父,何嘗不是被你小姑姑傷透了心,對她失望之極,所以即使是親生女兒,如今落魄歸來,你祖父也不願意再認她?咱們當初可以離間公孫夙跟鶴兒,將來未必沒人這麼對待你,所以趁他如今還沒去長安的時間,乖囡頂好多關心關心他,如此他往後照顧起你來,也更加的心甘情願不是?”
盛惟喬心情複雜的很——她現在真心一看到盛睡鶴就想起來山洞裡那一幕、繼而想挖個洞藏起來這輩子都不再看到他好不好?
但知道如果這會說“不”的話,不是讓父母覺得不懂事,繼而爲她感到憂心忡忡;就是令她這對精明的爹孃察覺到端倪,屆時追根問底也好,私下查探也罷,山洞那幕的秘密少不得要被發現!
所以她只能露出一個乖巧討喜的笑:“爹孃放心吧!”
盛蘭辭夫婦看着心肝寶貝女兒長出口氣之際,盛府後院的憐月閣內,明老夫人正面色鐵青的訓斥着她不省心的女兒盛蘭泠:“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去招惹喬兒,那是大房的命根子心頭肉,敢動她,你大哥大嫂能直接跟你拼命!!!你這個不長腦子的,難怪給桑家生了兩個兒子了居然也能混到站不住腳的地步——我是你親孃,我難道還能騙你?!好話說了那麼多,你就是不聽,你這哪裡是回來找個安身之處,你這根本就是專門回來害我還有二房、三房的是不是?!”
“娘您別生氣了,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看府裡的人給別院那邊送東西時,讓他們順嘴提了提我回來的事情。”盛蘭泠對老夫人的話雖然不以爲然,但現在這偌大盛家,唯一真心願意讓她住下來的也就是明老夫人了。
就是她同胞兄長盛蘭梓,在她嫂子肖氏的攛掇下,對於她住進盛府也是頗有微詞的——肖氏勸丈夫的話很直接,也很有效:“妹妹出閣多年,在夫家無處容身,不得不回來求助,按說我這做嫂子的不該心狠的將其拒之門外!”
“但妹妹當年若是正正經經出閣,現在被桑家負了,咱們收留她是應該的!別說是她到了門口迎她進府,就是接到消息,讓你親自去桑家接人,我也贊成!”
“偏偏她當年是跟人私奔,錯非大哥手腕過人,又肯不計前嫌的給她斡旋,她連桑家正經夫人都做不得,只能做人家外室——要命的是她當年還真給人家做了段時間外室!”
“這件事情彼時固然沒有鬧大,可現在她擺明了跟桑家鬧翻了,回頭桑家找上門來把這事情說開了,咱們家的臉面還要不要?!咱們家的女孩兒還怎麼說人家?!”
“你就是不爲咱們嫵兒着想,也想想爹——爹他老人家這輩子不容易,這些年來,咱們夫婦一直都沒能給他老人家怎麼盡孝,難道還要叫他老人家偌大年紀,仍舊被人罵教女無方?!”
本來盛蘭梓跟盛蘭泠的關係也只是尋常,因爲明老夫人當年嫁與盛老太爺後,頭胎生下長女盛蘭心,老太爺雖然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明老夫人卻認爲元配艾老夫人留下盛蘭辭這個嫡長子,自己只生了個女兒,很是不如。
所以對盛蘭心雖然不至於說虧待,卻也絕對不寵溺。
後來再生下盛蘭斯,明老夫人才覺得不輸艾老夫人了——然而盛老太爺愧對髮妻,即使盛蘭斯的落地,也沒能減少他對長子的偏疼。
雖然兩人成親之前,老太爺有言在先,看到這種情況,明老夫人終歸覺得委屈,既是負氣也是爲了彌補兒子,對盛蘭斯就格外寵愛。
到盛蘭梓這裡,由於是明老夫人第二個兒子,沒有了才生盛蘭斯時的新鮮與激動了,且他的降生也未能改變盛老太爺偏愛盛蘭辭的態度,明老夫人跟前還有個已經寵習慣的盛蘭斯,對他就分不出多少精力來關注了。
而盛蘭梓跟盛蘭泠只差一歲,等於說稍長几日,就被這最小的妹妹奪去了母親那份本就不多的疼愛。
同樣是明老夫人所寵溺的子女,盛蘭泠的脾氣跟盛蘭斯又不一樣,盛蘭斯除了無能外,就是在女色這個問題上始終把持不住——倒沒做多少自恃明老夫人寵愛,欺壓兄弟姐妹的。
作爲盛家“蘭”字輩最小的孩子,盛蘭泠做女孩兒時頗爲驕縱蠻橫,不然也沒那膽子悔了大哥介紹、閤家認可、自己也同意的婚事,跟桑家子私奔。
而她的兄姐裡,盛蘭辭是盛老太爺的心肝,連明老夫人都不敢造次,盛蘭泠自然是欺負不到的;下面盛蘭心雖然未受父母偏愛,卻也是個潑辣的性子,這點從她當初跟白氏的爭執可以看出來,盛蘭泠跟這姐姐起了幾回衝突,均未佔到便宜不說,哪怕明老夫人事後給小女兒拉偏架,姐妹倆下次再吵架,盛蘭心也是恞然不懼,甚至有次還告到盛老太爺跟前,連帶明老夫人都吃了頓排頭。
如此明老夫人也只能告誡小女兒,別再去招惹大女兒了。
跟着的盛蘭斯是明老夫人的寶貝,明老夫人在兩個女兒裡偏心小女兒,卻絕對不肯讓小女兒爬到盛蘭斯頭上的。
這麼着,家裡唯一能任她欺負的,卻只有盛蘭梓了。
這位盛家三老爺年少的時候,爹不疼娘不愛,是最受忽視的,然後盛老太爺信奉男兒當自強,最恨兒子沒用——盛蘭泠欺負姐姐盛蘭心,盛蘭心去找親爹告狀,盛老太爺認爲這是小女兒蠻橫無禮,不敬長姐;但盛蘭泠欺負哥哥盛蘭梓,盛蘭梓試探着跟盛老太爺說,卻被盛老太爺夾頭夾腦的罵了一頓!
理由是如果盛蘭泠只是玩笑的戲弄盛蘭梓,盛蘭梓作爲哥哥這點器量都沒有,實在令人失望!
如果盛蘭泠當真對盛蘭梓不敬,盛蘭梓作爲哥哥竟鎮不住自己親妹妹,這麼無能哪裡配做他盛世雄的兒子!
如此盛蘭梓求告無門,只能在明老夫人的偏袒與盛蘭泠的驕橫下忍氣吞聲,長久下來非但養成個膽小怯懦的性子,半點擔不起事不說,連學他二哥盛蘭斯花天酒地都不敢。
不過他膽子小歸膽子小,說到底也是父母都不幫他,明老夫人呢又一直護着盛蘭泠,並非心中沒有怨恨——當年他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得了妻子提醒,有了“體恤親爹,爲家中女孩兒們着想”的正經理由後,對於盛蘭泠回來那是一百個不贊成!
——萬一這妹妹回來之後故態復萌,繼續欺負自己不說,連自己這一房人都欺負上了怎麼辦?!
盛蘭梓是懦弱,但因爲跟肖氏感情不錯,膝下一雙子女都是嫡出,他對孩子還是很疼愛的。否則他這種性格,當年盛老太爺的壽辰上,也不會爲了避免女兒盛惟嫵捱揍,敢當衆抱着盛老太爺的腿不放了。
自己少年時候被盛蘭泠各種欺凌也還罷了,自己的妻子兒女也要跟着受盛蘭泠的氣,他可不幹!!!
所以明老夫人找到盛蘭梓,希望他幫忙勸說盛老太爺接受盛蘭泠母子的拜見後,盛蘭梓非但沒答應,反過來勸老夫人早點把盛蘭泠送走——當然明老夫人不但沒答應,反而大罵了他一頓!
不過被罵了的盛蘭梓還是堅持己見,死活不肯鬆口。
老夫人沒奈何,只得恨恨的將之揮退,喚了盛蘭泠到跟前,將事情一五一十說與她聽,希望她能夠清醒的認識到她目前的處境,不要再雪上加霜的惦記盛惟喬了!
這會盛蘭泠一面親自給明老夫人沏上茶水,一面說道,“可是半個字都沒提到要他們兄妹回來給我見禮,如今他們是自己回來的,可見是我那侄子侄女自己知書達理,可不是我故意打擾了他們!”
她本來以爲這麼說了明老夫人該鬆口氣了,誰知道明老夫人聞言,神情頓變,竟將才接到手裡的茶水隨手一扔,不顧青花纏枝牡丹福祿茶碗在腳前跌的粉碎,一把抓住她手臂,力道之大,指甲幾乎掐進盛蘭泠肉裡去——沒管女兒驚訝之下的呼痛,老夫人臉色鐵青,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問:“你……你居然是託了府里人帶口信過去?!而不是派了你帶回來的人去的?!”
盛蘭泠不明所以,忍痛道:“娘您快鬆鬆手!我臂上血指印都要出來了……我統共就帶了那麼幾個人回來,他們雖然是我陪嫁,卻也多年沒回來了,哪裡認識那別院?”
感覺到明老夫人的指甲一下子掐了進去,她又驚又痛又迷惑,忍不住低喊道,“娘您在擔心什麼?只不過讓人提了句我回來的話而已!我住都住進這府裡了,難道叫侄子侄女知道我還犯了什麼條款不成!?”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蠢貨!!!”明老夫人哆嗦着嘴脣,終於放開她手臂,卻跟着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刮子,“你沒回府之前,我就讓人告訴過你:這些年來你大哥管着前院跟外面,你大嫂管着後宅——鶴兒喬兒都是大房的子嗣,往別院送東西那是肯定會經你大哥大嫂過問的,八成還是他們的心腹!”
“你居然讓這樣的人帶話,如今你大哥大嫂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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