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抱墨之所以在現在這個時候登門,其實是他在路上思考過的結果:“雖然本世子在大喬面前一直表現的完美無缺,大喬又是個特別好哄的性子,此番請罪按說沒什麼特別艱難的,但這得到了大喬面前,有她出面爲本世子斡旋才行!萬一盛家攔着不許本世子進府,或者進了府也刻意瞞住大喬,大喬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怎麼替本世子說話呢?”
畢竟徐抱墨雖然覺得初梨作爲區區奴僕,她說的話肯定不會有自己這個世子的話有分量,更遑論他之前在盛府小住期間可沒露過馬腳——但架不住盛惟喬受寵啊!
她這種受盡萬千寵愛的掌上明珠,自己感受到的委屈若是三分,一羣靠山眼裡她的委屈至少有三十分!
這麼着,徐抱墨哪能不擔心盛家人的反應?
按照他對盛老太爺的瞭解,要不是老太爺身體還沒好,知道他上門,沒準會親自跑到大門口拿鞭子抽他個滿臉開花啊!
——就算老太爺現在病體未愈,盛惟喬的親爹盛蘭辭也很有可能帶着家丁出來暴打他一頓,完了把他趕走什麼的;在盛蘭辭之後,盛惟喬也還有個才認祖歸宗的異母兄長盛睡鶴呢!
此外叔父、堂兄弟什麼的,哪怕一人給他一拳,想也不是好受的!
是以徐抱墨經過左思右想,挑選了暮色降臨的這個時間“抵達”盛府。
他是這麼想的:如果盛家不揍他,還跟以前一樣客客氣氣的請他進府做客,那當然是再好沒有!但如果盛家揍他的話,相比白天被一羣閒人圍着看熱鬧的尷尬,肯定是現在行人稀少的時辰比較好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大白天,盛家揍完他肯定讓他自己滾——至於是滾去醫館還是客棧還是徐府,盛家人肯定是不會管的。
但現在這種城門已經關閉,醫館客棧也差不多下門板的時候,徐抱墨覺得自己挨完揍之後,表現的悽慘一點,盛家十有八九得把他擡進去上點藥啊安置下什麼的,以免三代單傳的徐家絕了嗣不是?
如此混進盛府之後,大不了慢慢耗,總比連大門都進不去好啊!
所以徐抱墨被祖父祖母丟出門外後,一路快馬加鞭,緊趕慢趕的在今天晌午後就進了南風城,卻特特找了個僻靜的客棧貓了起來,愣是等到現在才背了捆荊棘跑盛府門前請·捱打·罪來了!
“要是運氣好,沒準過會就能進去用晚飯了呢?”徐抱墨跪下來的時候心情還是有點小期待的——他特意從晌午後就沒吃東西,爲的就是等會可以貨真價實的表現出虛弱,以證明自己接到消息立刻趕過來請罪兼解釋的急切與誠意。
萬一盛家被感動了,估計意思意思的敲打幾句,就會讓他進去用便宴了啊!
實際上這時候瀉珠軒確實已經擺上一頓家宴了——當然不是爲了招待徐抱墨,而是大房一家四口難得的聚餐:“乖囡最喜歡吃這個了,來,多吃點!”
“鶴兒瞧着瘦了點,這酸筍老鴨煲很是補人,爲娘給你盛一碗?”
“多謝娘,今日的百果蹄做的不錯,娘也多用些!”
見盛睡鶴與馮氏母慈子孝,盛惟喬憤憤的也給盛蘭辭夾了塊芙蓉雞:“爹,您嚐嚐這個!”
盛蘭辭頓時眉開眼笑:“乖囡真孝順!”
……其實剛纔盛福纔過來稟告徐抱墨在門口負荊請罪時,馮氏頓時就想殺過去爲女兒討個公道要個說法的!
但盛蘭辭和顏悅色的把她攔下了,還趁機給正掐的不可開交的兄妹倆調解:“都是飯點了,咱們來都來了瀉珠軒,哪能叫孩子們失望?有什麼事情,用完飯再說——至於徐家孩子,讓盛福領他去客院安置也就是了,想來那孩子剛剛趕了路,風塵僕僕的肯定累壞了,今晚也別要他來請安,讓他去客院養精蓄銳,明兒個再精神抖擻的照面,把事情說清楚,豈不是好?左右他之前又不是沒來咱們府裡住過,地方都是熟悉的。”
馮氏差點當場暴走——那個混賬小子那麼坑咱們女兒,你居然還要好聲好氣的接待他?!
索性這時候她看到盛睡鶴在盛蘭辭身後對她比了個隱蔽的手勢,指了指盛惟喬,這才反應過來,這是怕寶貝女兒還惦記着徐抱墨,說場面話呢!
“你安排就好!”馮氏這才點了點頭,上前拉着兄妹兩個朝擺飯的花廳走,“這種瑣事交給你們爹就成了,咱們先過去。這天正熱着,爲娘那邊的廚房新做了百花飲,吊井裡湃了一下午,如今正正好,趁現在咱們娘仨過去喝一盞,祛一祛暑氣!”
半晌後,單獨交代完盛福的盛蘭辭笑眯眯的踏進花廳,開始了其樂融融的晚飯——這頓晚飯對於盛惟喬來說不算太愉快,因爲盛蘭辭夫婦雖然不住給她夾菜添湯,疼愛如舊,但對盛睡鶴也非常照顧,尤其是馮氏,簡直就是在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女兒總是欺負兒子,爲了替女兒彌補,我這個當親孃的必須加倍對兒子好”。
寵愛被分了一半不說,跟自己爭寵的人還佔據着道德高峰!
盛惟喬覺得好不心塞!
以至於她擱箸後,眉宇之間都還有點鬱鬱寡歡,以及很明顯的失落。
所以盛蘭辭夫婦這頓飯吃的其實也很不痛快:早上接到朱嬴小築的密報,說女兒爲了徐抱墨傷心的一晚上沒睡着——二十四孝親爹親孃已經心疼的沒法說了!
好不容易子女談心一整天,雖然結果是又打起來了,但這眼節骨上只要能夠分散女兒對徐家小子的注意力,兄妹鬧鬧矛盾也是好的,反正兄妹一直都在鬧矛盾。
誰能想到,那徐家小子居然又陰魂不散的找上門來掃興了!
看看乖囡那悶悶不樂的樣子!
肯定是因爲她還惦記着徐抱墨啊!
儘管她一個字都沒提那個混賬——但心裡不定多難過多酸澀多千迴百轉呢!
盛蘭辭夫婦不動聲色的對望一眼,均把對方心思看的明白:這段孽緣絕對、絕對、絕對要斬斷!
各懷心思的說了幾句閒話後,盛蘭辭夫婦聯手把盛惟喬哄回朱嬴小築去安置,不及回到乘春臺,就急急忙忙的討論起了要怎麼讓女兒避開徐抱墨這個火坑:“依我說,就打發他走吧?回頭就跟乖囡說,徐家有急事,所以他連夜告辭了!”
盛蘭辭皺眉道:“算算行程,那小子是爹的回信纔到徐世叔手裡,就動身趕過來的,他既然對乖囡無意,哪肯這麼殷勤?顯然是卻不過徐世叔之命,不得不來。咱們趕走他容易,怕就怕他這次回去後,徐世叔會親自領他上門來賠罪!到時候總不能連徐世叔一塊趕走吧?”
馮氏很不高興:“那位世叔說起來跟爹也是多年交情了,既知自己孫子的品行,也曉得乖囡是咱們唯一的女兒,卻還打着結親的主意,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別生氣!”盛蘭辭安慰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臂,輕笑道,“不就是讓乖囡斷了對那小子的心思嗎?那小子要是在外面,也還罷了。念在兩家情分上,咱們做長輩的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過分。但現在進了盛府……在咱們的地盤上,做點小手腳,諒他就算回頭告到徐世叔跟前,也是口說無憑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他冷然道,“你忘記之前底下人買回來的那個人證了?”
馮氏目光閃爍片刻,大約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眉宇頓時舒展開來。
……徐抱墨不知道自己在盛蘭辭夫婦眼中,已經是一塊擱上砧板的肉,想怎麼下刀就怎麼下刀。
他這會剛從浴桶裡爬出來,正憂心忡忡的繫着衣帶——他不能不憂心忡忡,之前在門口的時候,才負荊請罪沒多久,側門就開了,一直跟着盛蘭辭的大管事盛福特別和藹的請他進府,話說的可好聽了:“世子爺這是做什麼?世子爺乃我盛家老太爺世交之後,有道是孫肖祖,徐老侯爺什麼爲人,咱們老太爺是最清楚的!更何況世子爺也不是頭次來南風郡了,之前在敝府小住期間,品行如何,敝府上下,都看在眼裡!又怎麼可能因爲一個賤婢誤會世子爺呢?世子爺現在這麼做,可是打敝府的臉了!世子爺快快請起!”
盛福邊說邊跟兩個小廝硬把徐抱墨架起來,幾乎是連拖帶拽的推進府裡,跨過門檻的時候他還笑容滿面的說着,“大老爺大夫人知道您來了十分開心,因時辰晚了,怕您到他們跟前還要見禮,很是繁瑣。是以命小的先迎您去上回住着的客院梳洗安置,明兒個再給您接風洗塵!您看成麼?”
徐抱墨來之前被徐老侯爺下了死命令,都做好了被盛家暴打的心理準備了,此刻聞言,自然是滿口應承下來,發自肺腑的稱讚盛蘭辭夫婦的體貼與大度——他這會還有點沾沾自喜呢:“看來本世子之前在盛府的表現,不但大喬,連盛世伯跟馮伯母也都看在眼裡啊!”
但這時候他跟盛福都進了府,兩個小廝迅速回身把門“砰”的一聲撞上,跟着盛福二話不說甩開前一刻還死抓着徐抱墨胳膊不放的手,“驚訝”道:“糟糕!小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得趕緊過去一下!萬望世子爺海涵!”
徐抱墨才說:“無妨的,你……”盛福跟兩個小廝竟都拔腿就跑,轉眼就跑進照壁不見了!
“這大管事一直都是跟着盛世伯的,按說非同尋常下僕,怎麼這樣失儀?”徐抱墨不禁愣住,還在想,“難道當真有什麼十萬火急之事?是什麼事呢?”
然後旁邊忽然就衝出一羣膀大腰圓、手持棍棒的壯漢,見面之後二話不說,衝上來圍住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狠揍!
徐抱墨完全被打懵了!
他起初是邊招架邊試圖跟他們講道理——但沒講幾句,就發現這些人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不說,反而打的更兇了!
這下徐抱墨只好全力躲避,很快就必須還手,跟着就是還手失敗被按在地上暴揍……其實他也不是全沒機會掙開,主要是這裡是盛府,他又才坑了人家女孩兒一把,實在沒那個臉皮對人家下人下狠手,只能抱着頭,儘量蜷縮起身體硬抗,心裡默默流淚:“本世子早該想到,當初本世子只是在花園裡跟大喬說說話,盛世伯就殺氣騰騰的看着本世子,現在怎麼可能不爲大喬出氣啊!”
所謂讓他進府梳洗,根本就是把他騙進來好盡情的打啊!
徐抱墨心中哀嚎:“本世子就說這門親事結不得!這還沒成親,不過是個通房丫鬟跑過來鬧了一回,盛世伯就這樣對待本世子,要當真娶了大喬,本世子去勾欄逛一回,盛世伯還不得活活打死本世子?!”
他甚至懷疑自己祖母夏侯老夫人是不是年輕時候做錯了事情,其實自己父子不是徐家血脈,徐老侯爺近年才知道,因爲怕丟臉所以不好意思鬧大,想着暗暗的逼死自己好出口惡氣……而夏侯老夫人或者是心虛,或者是對老伴的愧疚,所以默許了老侯爺此舉,甚至還幫忙打下手,老夫婦變着法子可着勁兒的把自己朝死路上趕!
不然他的祖父祖母怎麼會讓他做這麼可怕的人家的女婿?!
半晌後,壯漢們總算打完收工走人——之前“有急事”離開的盛福也換了身衣裳施施然回來了,看到徐抱墨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樣,大管事非常驚訝:“世子爺這是怎麼了?剛纔還好好的!”
徐抱墨看着他逼真的演技,都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強笑道:“沒什麼,興許是誤會!”
“誤會也不能這樣委屈世子爺啊!”盛福特別熱情好客的要給他追根問底——實際上是把急需醫治跟休息的徐抱墨拖了好半晌,看他實在撐不住了,才大發慈悲的扶着他朝客院走。
當然,這中間,盛福肯定會不斷不當心、意外、偶然、失手的碰到徐抱墨的傷處,讓這位世子爺傷上加傷,痛上加痛,差點灑淚當場!
這些徐抱墨都忍了!
但他萬沒想到的是——總算進了客院,盛福居然還不放過他!
趁着扶他上臺階的機會,大管事故意一推,愣把他推進旁邊的小池塘裡,待渾身是傷的徐抱墨悽慘的撲騰了好一會,才咋咋呼呼的跑過去拉他上來:“哎呀哎呀小的真的是嚇壞了!好好的世子爺怎麼會落水呢?小的還以爲是做夢,竟在那兒站了好久才醒悟過來,世子爺,求您千萬饒恕小的的粗心啊!”
盛福假惺惺到這裡,似乎看出徐抱墨的忍無可忍,眼珠一轉,手一鬆,讓正藉助他力量往上爬的徐抱墨再次摔回水裡,拍着大腿道,“世子爺這個樣子得趕緊沐浴啊!小的這就給您去喊人伺候熱水!”
然後,他……就這麼跑了!
大概徐抱墨是徐家唯一男孫的身份起了作用,盛家到底不好把他直接玩死在府裡的,所以半晌後,盛福答應的熱水總算來了。
這次徐抱墨從倆小廝擡着水進門起就高度警惕,甚至連水溫以及沐浴的木桶也反覆檢查過了,總算平平安安的熬到出浴,他驚魂甫定的想:“也不知道盛世伯發泄的怎麼樣了?今晚可還有什麼手段?”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窗紙上,映出一個雲鬢高聳的側影,依稀可辨輪廓柔美嫋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