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醉在長安一直就是聲名不顯,甚至還沒有被他害了一輩子的趙桃妝出名。
畢竟作爲高密王膝下的嫡子,卻連王府都待不了,不管趙家對外給出什麼樣的理由,總歸難掩他被厭棄的真相。
高密王府擺明了權當沒有生過這個兒子,趙家雖然是把人給好好的養大了,趙家又不缺子孫,自家血脈都顧不過來呢,雖然沒有故意冷落的意思,但事實上能分給他多少關懷?要說多麼的上心其實也真算不上。
之前高密王跟孟氏分庭抗禮的時候,高密王這邊的人因爲高密王夫婦的態度,對容清醉是視若無睹;孟氏那邊呢,倒是就此做了幾次文章,然而發現高密王夫婦根本不在意之後,也就懶得理會了。
就算後來他爲了博取高密王的重視,追着靜淑縣主桓夜合去了碧水郡,然而既不曾抱得美人歸,還是帶着重傷歸來,大家談論了一陣也就拋之腦後了。
倒是去年由於孟歸羽打算捧他做儲君,纔再次進入了衆人的視線。
不過孟歸羽畏罪自盡後,這人也隨之被人遺忘。
以至於盛惟喬都忘記自己答應過趙桃媗,在容清醉被處置之前,安排她去見一面的。
如今想了起來,使人去問,還擔心別叫這人給跑了,卻被告訴,說是早就被拿下詔獄,這一年以來都在裡頭呢!
盛惟喬這才放心,跟趙桃媗說:“陛下如今領兵在外,多少國家大事要處置,我看一時半會兒的,也肯定想不到他。你要是急着跟他照面的話,要不這樣,我就先讓你去看一眼,說一說話兒?當然裡頭到底怎麼個樣子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還是聽那邊人的安排比較好。畢竟詔獄裡關着的,都不是省油的燈,其他人不說,容清醉自己,又何嘗是良善之輩?”
趙桃媗連連點頭,說道:“娘娘肯讓臣女進詔獄,已經是額外開恩了,臣女怎麼還敢給娘娘添麻煩呢?”
如此說定之後,盛惟喬就喚來儀珊,要她陪趙桃媗前往詔獄見容清醉。
詔獄如今是烏衣營的人掌着的,算起來跟儀珊是同門,然後又有盛惟喬這皇后的首肯,所以趙桃媗一路上都很順利。
只是她提出要親自去關押容清醉的地方時,這邊負責的人就爲難了,倒不是其他,而是:“那地方腌臢的很,趙三小姐身份尊貴,去了只怕會不適?”
趙桃媗搖頭道:“牢獄之中,條件肯定是不比家裡的。我沒有那麼嬌貴,且讓我親眼看看他如今的樣子纔好!”
詔獄的人勸說不住,只好說道:“那請小姐隨下官前來!”
又提醒她們最好先拿出帕子預備捂住口鼻。
趙桃媗聞言,起初還有點鄭重,但見詔獄的人以及儀珊都是神情平靜,沒有如臨大敵的樣子,只道他們高估了自己嬌生慣養的程度,也就依葫蘆畫瓢的不做任何準備了。
誰知道沿着幽暗逼仄的通道七拐八彎的走了一陣之後,開了一扇很是沉重的門後,撲鼻而來的惡臭,差點將趙桃媗薰了個跟頭!
她趕快拿出薰過瑞麟香的帕子掩了半面,擡頭卻見陪同的二人依舊一臉波瀾不驚,不由詫異:“你們還好吧?”
儀珊聞言,轉頭朝她笑了笑,說道:“之前在海上,有時候比這兒還齷齪些呢!卻是早就習慣了,小姐是書香門第出身,卻不習慣這樣的地兒……所以奴婢方纔就說,該讓人將那容清醉收拾好了送到外頭給您問話的。”趙桃媗卻是搖頭:“我還是想看看他這一年以來是怎麼過的?”
這話當然不是關心,要說幸災樂禍還差不多。
實際上到了關押容清醉的地方後,趙桃媗還真覺得出了口惡氣:關押容清醉的地方在詔獄深處,雖然不是最深的地方,卻也差不多了。
這是一處水牢,整個牢房就是深陷地下,蓄了成年男子齊胸的水在裡頭。
這水也不知道引進來多久了,望去黑乎乎的,跟一池子墨汁似的,老遠就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異味。
讓趙桃媗噁心的是,走近之後,就看到水面上還漂浮了不少排泄物。這些東西也不知道在這兒多久了,上頭有着蛆蟲蠕動,看的素來養尊處優的趙桃媗眼皮直跳,簡直不能相信,能有人在這樣的環境裡生存,更何況是一過經年?
“趙小姐,您看,那就是容清醉。”詔獄的人對她這反應一點不奇怪,用無奈的語氣指了指水牢中間綁在個柱子上的人影,“要不下官還是給您把人拖出去收拾下,另外找個乾淨點的牢房說話罷?”
看着那人頭髮蓬亂低垂着腦袋,似乎對自己這行人的到來毫無知覺的樣子,趙桃媗糾結了一陣,問:“他還活着?”
“當然活着。”詔獄的人咧嘴一笑,取下自己腰間的刑鞭,慢吞吞的打開牢房,嫌棄的掃了眼足前的腌臢,手腕一翻,鞭子猶如靈蛇探首,又快又狠的抽到那人身上,發出響亮的“啪”聲!
那人痛的一個抽搐,下意識的呻吟了一聲,慢慢擡起頭來。
趙桃媗踏前一步,睜大眼睛,努力分辨他的模樣。
只是那張瘦的幾乎脫了形的臉在蓬亂的頭髮的遮掩下,委實看不出來絲毫容清醉當初的影子。她正遲疑間,那人倒是先認出了她來,就笑了起來,笑聲很是嘶啞,吐字含糊的緊,還好似乎很久沒說話了,說的很慢,才讓人聽懂:“是……你?桃媗……桃……妝她……她好嗎?”
趙桃媗覺得這嗓音很是陌生,忍不住問:“你是誰?”
“我……是……誰?”那人聞言,就“嗬嗬”的笑了起來,笑聲沙啞中別有一番古怪的意味,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是容清醉,你認不出來了對不對?”
不等趙桃媗驚訝,他又說,“這也不奇怪,畢竟你不是桃妝,假如桃妝在這裡,她必然是會認出來我的!”
趙桃媗俏臉一寒,沒有捂住口鼻的手,頓時攥緊了拳,恨聲說道:“你閉嘴!你竟然還有臉提二姐姐?!你知道不知道,她這會兒被你害成了什麼樣子?!”
“能害成什麼樣子?”容清醉聞言,卻是一點兒自責跟愧疚都沒有的,還反問道,“那是你們趙家的千金小姐,這一代僅有的三位嫡女之一!還是她父母唯一的女孩兒!別管她做了什麼事情,終歸不缺人善後不是麼?!”
他冷笑了一聲,又說,“可不像我!沒人疼沒人愛,寄人籬下了十幾年,就算養條狗也該有點感情了,密貞一出現,卻還是毫不遲疑的將我掃地出門!!!”
趙桃媗簡直不敢相信他厚顏無恥顛倒黑白到這地步,尖聲說道:“你也知道姑姑跟姑父都不願意撫養你,要不是趙家收留你這十幾年,你會是什麼下場?!結果呢?你非但對我趙家毫無感激之情,甚至還害了二姐姐一輩子……二姐姐如今生機全無,是打從心眼裡不想活了你知道不知道?!”
“她堂堂千金大小姐,先是跟人私奔,繼而未婚先孕,末了我還不要她也不要孩子了……她活不下去有什麼好奇怪的?”容清醉聞言,想也不想的就說道,“我只可惜沒能把你也弄上手,而且孟歸羽才死就被抓了進來,否則我一定要在外頭好生散播一番謠言,叫人知道你們趙家姐妹私下裡是何等風騷入骨、比蕩婦還蕩婦……”
看着趙桃媗幾欲吐血的神情,儀珊一皺眉頭,看了眼詔獄那人。
那人做了個無奈的手勢,抓起鞭子照着容清醉沒頭沒腦就是一頓抽,邊抽邊罵:“混賬東西!趙小姐乃是得了皇后娘娘之命前來問話的,你不好好回答,是今兒個還想吃黃金飯了是不是?!”
這黃金飯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容清醉聽了這話居然微微哆嗦了下,就不敢說什麼了,只不斷的呼痛,掙扎着希望能夠減少鞭子落在身上的次數。
然而動手的人顯然經驗豐富,儘管所用之鞭比尋常的鞭子要長很多,還是使得靈活自如,將他打的連聲告饒,這才罷手,冷哼:“老子不管你心裡怎麼想的!總而言之,今日若是讓趙小姐不滿意,回頭皇后娘娘也不滿意的話,老子接下來就天天親自過來伺候你,明白沒有?!”
大概是因爲當着趙桃媗的面,容清醉躊躇了會兒,見鞭子似乎又有落下來的趨勢,他才憋着氣道:“是!”
“……”而走道上的趙桃媗,努力平復了下心情,才咬着牙問,“你……我趙家有什麼對不起你?!當年你謀害陛下,被姑姑還有姑父厭棄,按照姑姑的意思,是恨不得殺了你的!就是姑父,知道經過之後,也深爲你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連同胞兄弟都要下毒手所震驚,決定將你送去遠離長安的莊子,自生自滅!”
“要沒有我趙家,你只怕早就在某個角落裡,被些腌臢的底下人給磋磨死了!!!”
“我趙家對你不說如同再生父母,至少也是恩重如山!”
“爲什麼你要恩將仇報到這地步,簡直趙家就是你的生死仇人一樣?!”
她是真的想不通,容清醉如果只是坑了趙桃妝而毫無悔意,還能說他就是這樣負心薄倖的人,這類負心漢,古往今來都不少。
可是容清醉甚至還惋惜沒有連趙桃媗也毀掉,這已經不是他本性的問題那麼簡單了,從這話裡,分明就透露出,他對趙家的敵意!
這份敵意深刻到了他是處心積慮想要針對趙家人的地步!
但趙桃媗不明白的就是,他爲什麼會對趙家有這樣的敵意!?
就算趙家前幾年把他趕了出來,老實說也是他自己有錯在前!
何況若是因爲這事兒記恨……在“王府時疫”之後,容清醉就沒有再能踏入過王府的大門!
那可是他的生身之父跟生身之母!
容清醉難道不應該更加怨恨王府麼?
而容清醉迄今的表現來看,他對王府也許有着怨恨深藏,但行動上,基本上都是討好的。
怎麼輪到養育他多年的趙家時,就是怨毒跟報復了呢?!
容清醉沉默片刻,微微側了側頭,似乎看了下詔獄那人,用一種有氣無力的語調道:“這都是我的罪過,我忘恩負義,愧對趙家……”
話沒說完,趙桃媗就看詔獄之人,道:“我想聽真話!”
那人二話不說再次解下鞭子,見狀容清醉嘆了口氣,總算道:“且慢!我跟你說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