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翠篁院回湘霽堂的路上,盛惟喬打量着丈夫的神色,小聲問:“你跟大哥在外面說了些什麼呢?”
“我們不熟,能說什麼?”容睡鶴聞言微微一笑,轉頭說道,“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已!”
盛惟喬頓時不高興了:“噢?只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啊?我纔出門的時候,看到你們那副對峙的樣子,還以爲你們要打起來了!”
“對大哥來說興許是要緊事情。”容睡鶴見狀趕緊解釋,“對我來說不過是些瑣事……他是覺得大嫂病倒跟戚家很有關係,問我能不能替戚家跟朝廷要點追封之類的哀榮,好安慰下大嫂?”
盛惟喬忙問:“那你答應沒有?”
“當然沒有了。”容睡鶴理所當然的說道,“你知道的,如今朝中是孟歸羽一人獨大,天子都是他的幌子!之前爲了給高密王一派人洗清罪名,恢復身份,我跟他來來回回計較了多少日子!這會兒戚家死都死光了,就算給予哀榮,說句不好聽的話,還不是於事無補?如今我可沒閒到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兒,耗費人力精力的地步!”
“……”盛惟喬才過來,對於丈夫目前的情況還不是很瞭解,雖然很有成全戚氏的想法,聞言也就沒作聲了。
思索間到了湘霽堂,這邊早已設好了宴席,就等他們入座。
入座之後,盛惟喬偷眼觀察父母還有婆婆的臉色,只是這三位長輩個個笑容可掬,根本看不出來真實的情緒。
倒是最下面的盛惟元,陰着個小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察覺到姐姐的視線,投過來幽怨的一瞥。
盛惟喬一看就知道,這弟弟八成方纔又犯渾,被盛蘭辭夫婦給收拾了,所以怪自己離開的時候沒帶上他呢!
只不過盛惟喬朝他抱歉的笑了笑,卻一點都不後悔方纔沒帶他一塊兒去翠篁院。
畢竟不知道這弟弟的本性還好,既然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誰知道會不會在探望戚氏的時候鬧出什麼事兒來?
本來盛惟喬專門去翠篁院,就是爲了給戚氏撐腰的,帶這麼個弟弟過去,人家萬一以爲她是專門去給戚氏添堵的,這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當然畢竟是胞弟,還是唯一的親弟弟,年紀又小,看他委委屈屈坐在那兒的樣子,盛惟喬多少覺得有些不忍,正打算說兩句軟和話哄他高興,上首的高密王妃卻說起容蕤賓的撫養問題來了:“你們才從南風郡過來,郡王府之前被崇信侯那廝查抄過,雖然鶴兒歸來之後很是整頓了一番,如今人手到底欠齊全。盛府那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如讓蕤賓暫時在我這兒照顧些日子,你們專心專意的收拾府邸,都弄好了再來接他?”
又說,“府裡孩子多,小孩子們在一塊兒也熱鬧些。”
王妃提出這個建議,固然是喜歡容蕤賓,也有藉着容蕤賓跟容睡鶴拉近關係的用意,其實也是爲了容清酌一家子考慮。
希望通過將容蕤賓留在王府撫養,融洽兄弟兩家之間的關係。
只是盛蘭辭夫婦認定了她不喜歡盛惟喬,怎麼可能給她同容睡鶴父子親近的機會呢?
當下馮氏就說:“親家王妃一番好意,本來不該拒絕。但王妃這兩年一直在將養,世子婦呢如今又還病着,這情況怎麼還能讓蕤賓勞煩您呢?蕤賓打從兩個來月起,就一直在我們膝下撫養的,這些日子下來,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分心的。”
“何況我們祖宅在南風郡,長安這邊的宅子,不過是爲了小住纔買的。”
“就算有什麼地方不夠合心,將就下也就是了!”
“如此我們照顧着蕤賓,讓乖囡跟密貞專心專意拾掇郡王府就成!”
盛蘭辭則爲妻子補充道:“左右我們膝下這個不孝子,年紀也不大。就算不要照顧蕤賓,也得看着這不孝子。所以兩個孩子擱一塊兒養着,都是順便的。”
高密王妃心中苦笑,通過方纔跟這倆親家的交談,她早就知道這要求八成會被拒絕了。
但此刻還是抱着萬一的指望看向容睡鶴,卻見容睡鶴正全神貫注的替妻子剝着蝦子,像是壓根沒注意到長輩之間的爭論。
王妃咬了咬脣,心念電轉之下,到底沒敢堅持,暗歎一聲,說了幾句辛苦盛蘭辭夫婦的話,也就將這一節揭過了。
因爲計劃受挫,接下來高密王妃都有點鬱鬱寡歡的。
而盛蘭辭夫婦則是滿懷警惕,唯恐她還有什麼招數要使。
以至於這頓飯吃的大部分人都是食不知味,也就盛惟喬自忖親爹親孃還有丈夫都在,心情不要太放鬆,興高采烈的被丈夫伺候着很是享受了一下婆婆的廚子的手藝。
宴後略用了些茶水,謝絕了高密王妃的留宿,一行人也就告辭了。
回郡王府的路上,盛惟喬困的倒在丈夫懷裡就睡着了,連怎麼回到府中、怎麼進了內室、怎麼被解了衣裳都不知道。
而盛蘭辭夫婦固然因爲長途跋涉之後的赴宴同樣都感到很疲倦,卻因爲戒心滿滿的緣故,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到了郡王府安排他們住的院子裡,梳洗之後,打發下人跟乳母分別帶盛惟元還有容蕤賓去安置,夫婦倆進到帳子裡,就憂心忡忡的說起高密王妃想撫養容蕤賓的事情來:“這擺明了就是想將蕤賓壓在手裡做人質啊!”
“而且還想借着咱們的乖乖外孫,將密貞的心籠絡過去!”
“還好咱們這次一塊兒過來了,不然就乖囡孃兒來的話,她端着婆婆的架子,乖囡錯非跟她撕破臉,否則怎麼個拒絕法?”
“人家話說的那麼好聽:都是因爲心疼兒子媳婦!要是乖囡同她撕破臉,上上下下,少不得全要派乖囡的不是!咱們乖囡該多冤枉?”
“她跟密貞到底是親生母子,一天天的水磨功夫下去,誰知道哪天密貞一個心軟,就同她好了……到時候她再見天的說咱們乖囡的不是……”
夫婦倆越想越覺得高密王妃危險,自己女兒有這麼個婆婆必須提高警惕,想方設法的杜絕容睡鶴跟高密王妃之間任何和解的可能!
他們嘀嘀咕咕的討論着對策時,高密王府內,翠篁院,戚氏柔聲細語的打發了子女跟心腹,獨留了丈夫在榻前說話:“今兒個三弟妹過來看我的時候,提出我要是覺得精力不濟照顧不好孩子們,就將靈瞻幾個年紀小的送去郡王府,她幫忙照顧着……你看怎麼樣?”
容清酌聞言愣了愣,說道:“三弟妹……之前也還罷了,廣昌跟雲陽就去她府上住過的。但那個時候她新婚未久,三弟忙於公務,鮮少能夠陪伴她,所以倆孩子過去小住個幾日,正好給她做個伴。”
“但如今她自己有了孩子,蕤賓侄兒年紀尚小,雖然親家老爺跟親家夫人幫忙照顧,三弟妹到底是親孃,哪裡可能不操心呢?”
“她是頭次做娘,只怕自己都是手忙腳亂呢,這會兒再送咱們家孩子過去,可不是給她添亂了麼?”
戚氏嘆口氣:“你是沒發現,三弟妹別說照顧蕤賓了,我方纔稍微問了幾句蕤賓的事情,就知道這侄兒八成都是親家老爺還有親家夫人給她帶着,她自己壓根兒就不操心呢!”
見容清酌要說什麼,她微微蹙眉,“她的出身咱們都清楚,最是嬌寵不過,你看這回三弟要她跟蕤賓來長安團聚,孃家父母竟然就不放心到帶着幼子陪同北上的程度了……聽說親家老爺是盛家的頂樑柱,這情況都能說走就走,可見對這女兒疼到什麼地步。如此誰還指望三弟妹當真給咱們做牛做馬的看孩子?”
“不過是想着,咱們如今的情況,孩子們能夠得她青眼……哪怕只是外人眼裡的青眼,將來……將來總歸是一份情誼罷了!”
這句話她說的很慢,開口之間,只覺得喉頭又有一股子鐵鏽似的氣味翻涌。
戚氏早有經驗,曉得自己是想起了戚家的遭遇,心緒激動導致氣血上浮,趕忙按住胸口,放緩呼吸,努力按捺下去。
容清酌在旁看的心疼,撩袍坐到榻沿,將妻子攬進懷裡,輕輕撫着她背。
半晌後,戚氏總算緩和了下來,示意丈夫給自己沏盞茶過來,就着茶水漱了口,她覺得好過了點,繼續說道:“我孃家的遭遇,我不怪三弟,畢竟我爹他……他是一心一意要支持你繼承父王的基業的。擱在三弟的立場上,自然無法容忍!這會兒他對戚家狠辣,未嘗沒有日後放過咱們家的考量!”
見容清酌神情愧疚,似想說什麼,她搖了搖頭止住,“只是三弟迄今也沒有對付咱們的意思,三弟妹呢,我看的出來,她是真心希望幫咱們一把的。問題是,這世上踩低拜高、跟紅頂白的事兒,最是常見不過!”
“我就怕三弟手下的人,又或者是那些想討好三弟的人,會因爲戚家的遭遇,對咱們,還有孩子們下毒手,以討好三弟!”
“前朝不就有駙馬這麼死的麼?”
“這種事情,防不勝防,唯一解決的法子,就是讓那些小人知道,三弟沒有對付咱們的意思……那麼三弟妹今日提出之事,不管是深思熟慮之下的考量,還是一時衝動,我覺得,咱們都該抓住纔是!”
容清酌遲疑道:“可是你這會兒一直臥榻不起,孩子們哪裡能夠放心離開?”
戚氏皺眉:“正因爲我臥榻不起,三弟妹才提出來要幫忙照顧孩子們!我要是好好兒的,哪裡找這樣的機會?”
“……但靈瞻這年紀也懂事了。”容清酌還是猶豫,“方纔三弟陪着三弟妹一塊兒過來的,我帶靈瞻出去迎接,他看到三弟就很冷漠,雖然也有行禮問好。然而想必三弟也是看出來他的真實心意的!”
“……”戚氏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明天叫靈瞻過來,我給他好好兒的說一說!生在帝王家,也有這麼大了,怎麼還能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