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德的腦海中亂七八糟塞了很多話,那些話都卡在他的喉嚨口不上不下叫人憋得難受。
——什麼?戀愛?
——等等你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如果你在戀愛的話爲什麼態度上完全看不出來?
諸如此類。
但是他沉默了半天之後只說了一個字:“嗯。”
說完他恨不得掐死自己。
“沒別的事兒了?”蘭斯問。
克萊德呆呆地點點頭,他的大半腦細胞都還在陣亡中。
蘭斯打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然後那扇門在克萊德的眼前合上了。
克萊德瞪着面前關上了的門。
這就完了……?這就完了?這就完了?!
這樣鬼才看得出來你在戀愛啊!
他瞪了足足有兩分多鐘。不過顯然,剛剛聲稱自己在戀愛的那一位根本就沒有再將那道門打開的意思。究竟哪個次元的戀愛表達形式是這樣的?表白之後立刻就讓對方吃了閉門羹?
真是搞不懂……克萊德抓抓自己的後腦勺,轉頭走向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克萊德頂着黑眼圈去找米亞繼續討論柯羅諾斯的事兒。姑娘看着他眼睛下方明顯的黑色驚訝地問:“你這是怎麼了……想這個名字的事兒想到失眠了嗎?”
因爲蘭斯表白了所以我嚇得沒睡着——這種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克萊德只能曖昧地點點頭。其實昨天晚上他根本就一次都沒有想到這件事,而是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想着應該怎麼處理跟蘭斯的關係。他甚至不知道蘭斯的那句話到底是在說真的或者只是一個隨口的玩笑。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最近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並不算多,也就只有那麼兩件。數量雖然不多,但是分量卻相當重。
這真讓人頭疼。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了嗎?”米亞用食指敲着桌面,發出規則的輕微聲響,“我原來還想試着看看醫院那裡還有沒有留着監視錄影帶之類的東西,不過似乎行不通。”
“如果記得就好了。”就算再怎麼努力回想,克萊德的腦子裡也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他那時本來就在犯困,唯一印象比較深的就只有那人哼唱的曲子,以及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挺年輕。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反正我將這個名字以及這首歌暫時都輸入到了赤銀的資料庫裡。”米亞站了起來,“這樣至少在以後的任務裡如果遇到了相關信息的話,我們可以提高警惕。雖然從目前已知的資料來說,他似乎還沒有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送了一個姑娘曲子、給受傷的小孩子輸血,這看起來都還算是好事。”
“也只能這樣了。”克萊德依然坐在椅子上,覺得挫敗不已。
柯羅諾斯就像一個謎團。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誰、長什麼樣、具體幹過什麼事情,連他到底是好是壞都不清楚,但是卻莫名地叫人在意。
“你暫時別想這件事兒了。”米亞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之前一直在嚎叫着讓我給你放假,但是真正放假了,你卻還在忙着查這些奇奇怪怪的事。現在你的假期就還剩最後一天了,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去幹點兒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你知道,”她說着露出了一個壞笑,“約會什麼的。”
克萊德的額頭直接砸到了桌上,發出一聲不小的聲響。
米亞被他嚇了一跳:“嘿,你這是怎麼了?難道因爲昨天失眠了所以坐着睡着了嗎!”
克萊德欲哭無淚地把額頭抵在桌子上。
爲什麼別人總是偏偏挑那些你不想聽到的話說呢?
他都已經爲了蘭斯的事情足夠頭疼了,米亞還偏偏要給他一擊。
“……沒什麼。”他從椅子上爬了起來,“我覺得我還是回去睡一會兒比較好……”
他走出了米亞的辦公室,往宿舍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心驚膽戰地想着如果在路上碰到了蘭斯要怎麼辦。到底是應該正常地跟他打招呼還是繼續討論那讓人有些尷尬的問題。
所幸直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爲止都並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倒回柔軟的牀鋪上,盯着天花板。
他這兩天常常研究天花板,覺得自己都快要能默畫出來那上面牆紙的圖案了。
克萊德並不是沒有戀愛過,也不是沒有拒絕過班上姑娘給她的情書。事實上他從小到大回絕了不少人的表白,絕大部分都是來自姑娘們的,不過其中也偶爾混雜着幾個瘦弱的小夥子。
對於如何溫柔地回絕對方,他其實是相當有經驗的。
但是這次的對象是蘭斯。
是跟他搭檔半年的人。他們一起應對過危機,幫彼此處理過傷口,一起討論如何解決怪物,一起被丟到異次元。他被蘭斯揍過,也會爲了對方的事情回揍他,偶爾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然後換來那個人的肘擊或是冷嘲熱諷。
他很瞭解對方,也知道在暴躁以及攻擊性的外表之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可否認他是喜歡他的。不管是作爲一個朋友、或者作爲一個搭檔。蘭斯很可靠,只要跟他呆在一起,會覺得就算是再糟糕的情況都一定會被破解。他就是有那種讓別人覺得其實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本事。
克萊德抱住了腦袋。
——但是那是不一樣的。
那是不一樣的。
他對現在和蘭斯的關係定位很滿意,也覺得那是最讓他舒服的相處模式。並不希望這樣的模式被“戀愛”這種東西破壞。
想想,他跟蘭斯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一旦到了明天之後,就回到之前那種一起執行任務的生活。這實在是太叫人不自在了。
克萊德再次深深嘆了口氣。
他閉起了眼睛,試圖讓自己進入睡眠。好讓自己暫時遺忘掉那些叫人頭大的麻煩事兒。
他再次做了夢。
不過這次倒不再是那種黑暗的空間、或者巨大的白色石門。
那是一個非常奇妙的地方。
光的洪流從他身邊經過,它們偶爾打出一個個細碎的漩渦,然後繼續向着前方奔流過去。他就像站在河流中。身後的光芒推擠着他,催促着他,讓他不斷跟着它們向前移動。他試圖回頭看看身後,但是卻發現自己無法轉過頭去。
他只能被動地一步一步向前。
他就像被捲入了河流的樹葉一般,只能夠跟着那些流水前往下游。他不知道前面會有什麼,瀑布、湖泊或是海洋。那是一種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只能隨波逐流的無力感。
岸邊站着一個人。
克萊德看向他。距離很遠,他只能夠看到他黑色的頭髮和衣服,但是卻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是莫名地,他就是知道那個人在看着他。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他對那人大聲叫道,但是卻並沒有得到回答。對方只是站在河岸邊靜靜面對着流淌的光芒以及被捲入其中的他。
克萊德沉默了一會兒。
他忽然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他試探性地叫道:“……柯羅諾斯?”
河流和河岸都消失了,他又回到了那片黑暗裡。
之後的一切他都相當熟悉。不管是場景還是情節。
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
克萊德從牀上爬起來。胃正因爲缺了早飯和中飯而在嚴重抗議,他套了衣服準備去吃飯。
打開門的時候腦海中只盤旋着一個詞——糟透了。
人生中最糟糕的巧合就是:當你推開一扇門,然後發現你最不想面對的人剛好經過。
不過既然已經開了門,這時候再把它關上就顯得太不自然了。克萊德硬着頭皮關好房門,跟蘭斯打了個招呼。
蘭斯看了他一眼:“去餐廳?是的話就一起去吧。”
克萊德點點頭。
顯然糾結了大半天的就只有他一個,蘭斯的態度和他平常根本沒什麼差別。不管是開口說話還是表情變化的次數都無限接近零。
坐在餐廳等着服務生上菜的時候,克萊德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僵硬。
“你今天出了什麼毛病?”蘭斯靠在對面的椅子上,看着對方手足無措的樣子,“肌肉僵硬、表情生硬,而且居然半天沒說一句話。”
克萊德瞪着他,完全沒想到元兇能夠那麼自然地問出這種問題。
他心一橫,心想着反正遲死和早死都是死,與其自己一個人在那裡總想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如索性直接往槍口上撞。這樣好歹還少點心理上的折磨。
“關於你昨天說的事情。”他乾澀地開了口,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像自己。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好幾口水下去,活像那能給他提供多一點兒勇氣似的。然後他繼續說了下去:“我仔細地想了一晚上……”
“等等。”蘭斯打斷了他,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滿臉都寫着疑惑,“你想那個幹嗎?”
克萊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什麼叫做“你想那個幹嗎”?通常說來被表白了之後難道不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嗎?
他原來預備說的話被蘭斯這麼輕描淡寫地一堵,一句都說不出來。
“難道你是在開玩笑嗎?”克萊德干巴巴地問。如果這真只是個玩笑,那還真是個讓人完全笑不出來的蹩腳笑話。
“我沒在開玩笑。”蘭斯說,語調一如既往地少有起伏,“但那是我的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
克萊德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完全被鬧糊塗了。
“你表白的對象是我,那怎麼能說跟我沒關係?”他傻傻地問,幾乎快要忘記自己其實是想拒絕蘭斯的,“通常人們表白的話,不是代表想要進一步發展下去嗎?你知道,愛情什麼的,不是會讓人產生佔有慾嗎……你如果不想得到我,爲什麼要告訴我?”
蘭斯不解地看着他,活像他說了什麼不屬於地球上的語言一樣:“難道你是女人嗎?”
“……”克萊德嘴角抽搐了幾下,“求求你告訴我話題是怎麼進行到這裡的。”
“你又不是女人,我爲什麼要想着‘得到你’啊。”
克萊德覺得自己就快要不行了,他完完全全不能夠理解蘭斯的思維迴路。
服務生將食物端了上來。
蘭斯對於搭檔現在波瀾起伏的內心世界沒有分毫認知,也不怎麼在意兩個人完全不在一個次元的對話內容。他用優雅的動作拿起放在桌上的刀叉,開始對付盤子裡的食物。
“誰能告訴我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態?”克萊德用叉子撥着盤子裡的面。雖然就在幾分鐘之前他的胃還在咕嚕嚕地叫,但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快要沒什麼胃口了,“表白的是你,但你又說這跟我沒有關係。你確定你真的是在戀愛嗎?”
蘭斯連頭都沒擡:“確定啊。你以爲我從來沒有戀愛過嗎?”
——我就是那麼以爲的!
克萊德瞪着對方優雅的用餐動作,心裡充滿了悲憤。
這個人就這樣丟了一顆直球,砸到了別人的腦袋,讓人想了半天到底應該怎麼面對那顆畫着愛心的球,但是現在卻又表明“雖然我砸了你但是你可以當做沒這回事兒”。
“那你到底爲什麼要告訴我你在戀愛?”
“是你先來問的。”
克萊德扶住了額頭。
有幾分鐘誰都沒有說話,只有餐具碰撞的輕微聲響。
克萊德一邊吃飯一邊飛速思考剛剛的對話。他想了又想,試圖搞清楚剛剛那段對話的內容和結論,但是他卻發現自己抓不住任何重點。他終於搞明白那些委婉的說法根本派不上用場。
在戀愛問題上,蘭斯的思考模式實在是太讓人無法預測了,他只能夠用直球回擊。
至於結局是什麼,那已經完全不在他能夠控制的範圍內了。
“你到底希望我怎麼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他放下手裡的叉子,嚴肅地問蘭斯。
對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藍灰和淺藍相交在一點。蘭斯直視克萊德鄭重的表情。這持續了好一會兒。
然後他忽然露出了一個十分柔軟的微笑:“跟平常一樣就好。”
克萊德愣住了。
“既然我不會因爲喜歡你而改變對你的態度,”蘭斯用手撥了撥垂在額前的頭髮,“那麼難道你會因爲知道了我喜歡你,就改變對我的態度嗎?”
戀愛是可以這麼理智的東西嗎?克萊德呆呆看着蘭斯,嘴張了張:“……還像以前一樣?”
“廢話。”蘭斯說,再次開始了用餐,“我又不是那種需要顧及情緒的感情脆弱小女生,你當然也不是。我覺得以前那樣就挺好。”
他偏着頭頓了頓,然後又笑了起來:“不如說我就喜歡你原來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