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陛下晃盪着身後的披風,將保持安靜的禮節扔到一邊,大搖大擺地進入圖書館。他穿着件黃褐色小牛皮的鑲嵌甲,每一顆加固用的鐵釘都打磨得鋥亮,好像一排排小星星在閃爍。
“你這個混蛋,我有段時間還真以爲你要打包滾蛋了,結果你還有閒暇時間在這裡看書?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居然一點禮節都不懂!”
西格爾哼了一聲,放下手裡的書本,連起身都沒有,問候道:“陛下,來找我還有什麼事?”
“你還叫我陛下?嘴巴上這麼說,心裡還不知道怎麼罵我笨蛋呢。”埃文砰地一腳將一把椅子從桌子旁踢開,一屁股坐了上去。“海姆領侯爵,大法師大人,別裝了,你以爲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
“想明白什麼?”這個西格爾還真沒想到。
“如果不是你,我一定頭腦發熱撞進法師協會的圈套裡去了。不過你能不能用更禮貌的方式和我說話,我好歹也是你的國王啊!是不是你們法師都這樣,會了魔法就不把別人看在眼裡,說起話來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彎彎曲曲,而且總覺得別人是傻瓜?”
的確有些法師有這樣的毛病,甚至喜歡使用古文來進行日常的對話,把談話氣氛變得異常古怪。還有喜歡將龍語或者精靈語摻雜進日常口語中的,也讓人非常難以理解。不過西格爾覺得自己並不是那種人,難道埃文想錯了什麼嗎?
西格爾心有疑惑,但是還是剋制自己,作出了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試探着說到:“你想明白了?那你給我說說,地精這件事怎麼處理?”
埃文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手指在半空中點了點,臉上掛着奇怪的笑意。“地精還是要消滅的,但不能由繁星王國來做這個決定——我想了好半天才明白你話中的意思!你說得對,如果我什麼都不做,直接批准對地精的計劃,那的確會給我之後的統治帶來不利的影響,大家會把我當成一個好戰的、易衝動的國王。”
“我也希望你不是。”西格爾坐正了身子看着他,然後道:“你準備怎麼辦?”
“我準備多拽一些人下水。”埃文說道:“我決定大張旗鼓地去各個神殿,向他們詢問應該怎麼辦。戰神殿、晨曦之主、大地之母甚至死神殿,當然連法師協會也不會例外。即便是他們提出的計劃,但我依舊要正式詢問一番。只有這樣之後,我纔會批准那個計劃。你說的很對,有的時候不是你能做什麼,而是你選擇怎麼做。”
這個絕對不是我當時的想法,西格爾心裡想着。當時他腦子中最主要的念頭還是避開法師協會的星球殖民計劃,從而保護秘爾能核所帶來的法術優勢,並且不讓自己陷入到無休止的建設工作當中。所以西格爾激怒埃文,選擇抽身走人。他在御前會議上所說的雖然是自己的真心話,但他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偏執。他早就知道這不是個單純騎士精神就能夠生存下來的世界,歷史中充滿了無數次妥協,堅持到底的次數反而極爲稀有。
不過細細一想,埃文的辦法的確是個更好的思路。
“如果多個神廟都不同意這樣的做法,那繁星王室也有了足夠的託詞,甚至可以讓法師協會和精靈去做這些神廟的說服工作。我在御前會議上看到奧若拉大祭司一直不停的皺眉頭,也許到了晨曦神殿,這件事情就進行不下去了。我作爲晨曦聖者,應該總能要來神諭的吧。”
西格爾點點頭:“不管神說什麼,甚至什麼都不說,也是一種態度。民間的百姓在遇到難題的時候還回去神廟祈禱,像跨位面戰爭這種事情,國王親自去祈福更是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此一來,神靈的任何意見,都可以作爲你最終決定的支持,那個時侯開戰與否就都會少很多波折。”
“這個嘛……”埃文撇了撇嘴:“西格爾,這種好事你爲什麼不能好好說?”
“爲啥,你又沒爲我的態度額外付錢。”西格爾微微一笑。現在這是個和緩關係然後留下來的機會,自己也要把握住。上一個法師領主崛起和隕落的歷史還捧在手中,也許這一次能夠有不一樣的機遇。
“對了,你在看什麼書?”埃文好奇地問道:“你把我和整個御前議會拋下,來到這裡看的啥,就那麼重要?”
“我在看有關上一個法師領主的記載,看看他是怎麼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西格爾笑了笑,“可惜這裡面沒寫他是怎麼被擊敗的,不然我可以從中學習一下,獲取些經驗教訓。”
“爲將來有可能的謀反積攢知識嗎?”埃文開玩笑的說道。
“謀反從來不需要什麼知識。”西格爾回答:“內在的、外在的,各種各樣的理由都可能引起來,知識和技能經常是最不重要的。你知道我從書中發現了什麼嗎?我只看到了一個陰謀,一個巧取豪奪的陰謀。陛下,事情若是總能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該能省去多少麻煩啊!”
“陪我走走吧,西格爾。”埃文說道:“你也別叫我國王陛下,就叫我的名字,然後給我說幾句實話。”
“好嘛,難道我之前說的都是馬屁謊話不成?”西格爾雖然這樣說,但還是站起身來,和國王並肩向外走去。
御前侍衛早就把不相干的人遠遠驅離開來,留給兩個人足夠的空間。他們從被蠟燭光亮統治的圖書館來到陽光下,讓冬季到來之前最後的綠葉氣息代替充滿歷史感的油墨。埃文慢慢地走着,西格爾慢慢地跟着。
“王宮的魔法陣是不是已經攔不住你了?”埃文突然問道。
“不能那麼說。”西格爾回答:“這個法陣讓我在選擇咒語這方面非常難受,許多法術我是施展不出來的,不過它沒法阻攔我強行破壞。簡單來說就是很多精細的花招我沒辦法,但是可以用蠻力。”
“嗯,”埃文深呼吸之後道:“是不是對法師協會和學城的一些人來說,這個魔法陣在某個層面上也只是個擺設?”
“沒錯。”西格爾點點頭。從修補地牢的傳送陣漏洞上,他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王宮的法陣有許多地方已經失效,而且近期還有被法術刺探的痕跡。法師協會或者是學城,已經對此見怪不怪,說不定他們就是主要的推動者。
“我還一直以爲衆星堡固若金湯呢。”埃文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父親是死於狩獵時的意外,可你知道他是死在什麼地方的嗎?我來告訴你。並不是在城外的獵場,而是打獵歸來後,死在了王宮之中。他莫名其妙從馬上跌下來,然後沿着臺階向下滾落了十幾階。雖然他已經發福的厲害,但過去可是身手不錯的戰士,從來沒設想過他會這麼狼狽。”
西格爾歪着頭看看他,發現埃文的臉上愁雲密佈:“所以,你在懷疑有人用法術搞鬼?”
“我更希望沒有,但這件事情讓我寢食難安。維基已經去查了,但恐怕很難找到答案。”埃文說道:“法師協會和學城已經過分強大,已經威脅到了王國的統治。僅靠騎士,就算加上神廟,也很難抗衡法師們。”
“我也是個法師,你給我說這個合適嗎?”西格爾擺擺手。
“你是個法師不假,不過很迂腐。”埃文說道:“你喜歡研究法術,但是討厭除了這個之外的所有事情,尤其是麻煩的政治。在法師之前,你是一個騎士,還是沒有經歷過貴族生活的騎士。之後你成爲領主,一方面是比爾子爵的願望,一方面是爲了給你的法術研究籌措經費。凱雷公爵曾經說過,你是一個很單純的人,目前你最不可能出的事情就是謀反。他說你在法師中也屬於天才,所以你也變得非常高傲,你不屑去做那樣的事情。”
“多謝誇獎,我真是長舒了一口氣啊。”西格爾對埃文說道:“其實剛纔我還在想,如果咱們兩個換過來,我恐怕都不能接受像我之前那麼多的行爲。在許多方面,我還是個海員,和侯爵什麼的差距太遠,也多虧你這個國王能夠容忍。”
“我也更像個劍客而不是國王,咱們兩個差不多。”埃文說道:“在面對那些人——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些人——我的經驗還有些不足。你下次有什麼想法的時候,直接說就好了。我每天已經夠費腦子的了,別再讓我累了。”
西格爾自己也沒想這麼深,本質上這都是埃文自己出的主意,費的是他自己的腦力,不過西格爾還是點點頭,裝模作樣的說道:“行,我注意吧。我覺得你去找各個神殿的注意很不錯,其實我也沒有想得那麼深。”
“別謙虛了,你肯定還有沒說出來的想法。”
“有一點需要注意,若是神殿趁這個時候提出一些要求,你怎麼應對?”
“各大神殿如果他們只關心神靈的喜好和信徒的需求,那我作爲國王有什麼可擔心的?但如果神殿試圖插手政治,試圖繞過國王和領主來管理人民,那麼就會產生矛盾。我已經做好了一些準備,應該可以平衡神殿的需求不至於影響太大。”
西格爾點點頭,說出了自己最後的擔憂:“埃文,你說若是這一步也在法師協會的計劃之中怎麼辦?”
埃文站定,揉了揉自己的頭髮,然後說道:“還能怎麼辦?總不能讓恐懼和擔憂捆住咱們的手腳。別擔心了,反正沒有更好的辦法,做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