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的全身甲在黑曜石匕首面前比紙片強不了多少,西格爾很快就卸下了所有零件,將“裡面的東西”暴露出來。
那已經很難稱之爲人,只能說更像是用蠟油捏成的人偶。西格爾依舊能看到一些肌肉的紋路和骨架的結構,但他們所有的內臟器官都變成一種:盛滿粘稠液體的容器和輸送管。
當西格爾破開皮膚和肌肉之後,裡面的粘液迅速變得渾濁,然後失去了原本的形態,在不斷融合中變成一整團膠泥。暴露在空氣中不過十幾分鍾,西格爾面前就只剩下三團爛泥,散發着腐敗屍臭的爛泥。
“那幾個僕人崇拜吸血鬼已經入魔了,什麼都問不出來。呃……這味道真讓人受不了,”姚恩用手帕捂着鼻子,來到西格爾身邊:“阿諾門,你去陪着那個孩子,他需要牧師的安慰。傑,你有什麼發現嗎?”
“我總覺得漏掉了什麼。”西格爾皺緊眉頭,努力回想關於膠泥怪的一切。
泥形怪一般被認爲是沒有心智的,只有生存所需要的本能,也就是捕食、躲避、休息等。法師聯合會的記載中,只有極少數泥形怪表現出一定的智力,例如理解抽象符號所代表的具體意思,在某些事件發生之前作出提前的反應,以及學習的能力。但無論如何也沒聽過泥形怪可以像人類一樣穿戴盔甲,並做出使用武器的動作。
“姚恩,剛纔索爾說過,這三個傢伙使用的武技都是城堡騎士常用的步伐和戰術,對不對?”
侏儒點點頭:“沒錯,他們做得很標準。只不過臨戰應變並不太好,沉重的盔甲讓他們動作有些遲緩。”
“那麼,他們三個的動作相似到什麼程度?”西格爾問道:“節奏、速率和應對方式一樣嗎?”
侏儒皺緊了眉頭,同時拽拽自己的鬍子。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想他們三個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它們揮劍前手臂的擺動,身體與步伐的協調,如何保持平衡等等。你這樣一問的確有問題,他們似乎是一個教頭教出來的,甚至比那相似程度還高。傑,你有什麼想法嗎?”
“我曾經見過被灌輸武技的元素,我在想會不會有被灌輸武技的泥形怪。”
侏儒指着地上的三哥泥團:“你是說這是被塑形的泥怪?傑,即使你說的灌輸武技是可能的,但他們三個在進入旅店的時候,那種反應和之後與咱們對話的本領,更像是有智慧的人,而不是泥怪。難道語言和智力也能灌輸進去?”
“不能吧……”西格爾嘆了一口氣。他曾給好多海姆領的騎士灌輸過語言能力,知道那種手法就像謄錄術咒語一樣,只能照本宣科,無法產生智慧。綜合了這些信息,“我想這些東西最初的模板應該是人類,而且來自同一個人類。”
“爲什麼這麼說?”侏儒不解地問道。
“剛剛打開面甲的時候,他們有着非常類似的面孔。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一張面孔,由於死亡的時間順序不同,融化的程度不一樣,才顯出一些區別來。你知道蚯蚓切成兩半之後,還會慢慢長成兩隻蚯蚓,巨魔有時候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我猜測,不知怎麼,人通過泥形怪也擁有了這樣的能力。”
“一個分裂成多個?”侏儒往地上吐着口水。“真噁心,這違背自然的規律!”
西格爾打了一個響指,對姚恩說道:“你說得對,所有違背自然的事情都需要違背自然的手段,它不可能憑空產生。”說完,他就伸出手去,在泥形怪剩餘的惡臭膠泥中翻找。他需要很用力才能拉開粘稠的物質,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攤泥也在逐漸凝固。
姚恩在一旁看得都要吐了。
自我折磨果然有所發現,西格爾從泥團裡挖出一塊堅硬的核心,比硬幣大不了多少,類似深黃色琥珀的某種硬物。他依葫蘆畫瓢,有從另外兩個泥團中找到類似的東西。
在西格爾不斷翻找的時候,姚恩隔着手帕撿起琥珀,用放大鏡仔細察看。“這東西好像洋蔥一樣,實際上是一層一層的,每一層對光線的反應都不同,可以用不同顏色的鏡片將它們區別出來。傑,上面都是魔法符文,應該讓娜里亞過來看看。”
“稍等一下。”西格爾徹底將泥團搜索了一個遍,直到它們逐漸變成類似岩石的堅硬物質,已經失去了原先的泥怪特性。“我先處理一下味道你再叫她吧。”
即使招來清風,這味道一時半會兒也散不乾淨。不過娜里亞法師只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因爲味道而躊躇不前。“姚恩、傑,什麼事情?”
三顆琥珀石上的魔法紋路一模一樣,西格爾正在思考它們的用途。在經歷了元素符文、能量透鏡和秘爾能核的鍛鍊後,西格爾在魔法陣上的造詣已經很深了,不過這並不是將娜里亞排除出調查的理由。
“看看吧,”三個人每人一個琥珀,“從鐵皮人身體裡發現的,能告訴我這是幹什麼用的嗎?”
“我不擅長魔法陣和魔法物品製造,只能從魔法語言和魔法歷史上看看。”女法師從姚恩那裡借了個放大鏡,坐在客棧門前。
聯合會圖書館裡,介紹語言和歷史的書籍借閱很省錢,記載着魔法咒語和魔法陣的書籍則要貴得多。以後這都會得到改進的,西格爾心想。
“我只能看出來一些簡短的魔法陣結構,例如修復結構和……護盾術?”娜里亞有些拿不準。
“是魔法靈光遮蔽法術。”西格爾看了一會兒之後說道:“原來就是這東西屏蔽了我的魔法感知。”
“我不懂。”
“我對於魔法波動特別敏感,而且我的眼睛能時刻看到魔法靈光。但剛纔不光是那幾個吸血鬼,包括這三個全身甲戰士,我都沒能提前察覺。現在有很大可能就是他們體內的琥珀石搞的鬼。”
“沒事,大地之母可以爲阿諾門指出他們身上散發的邪惡靈光,你就不要擔心了,傑。”娜里亞說道:“而且,這些人只是途中遇到,不代表和咱們的任務有關,不是嗎?”
“希望如此。”西格爾站起身來,將琥珀石收到懷裡。雖然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破解掉這種東西對魔法感知的影響,但表面上還要做出輕鬆的樣子:“我不想在臭泥變成的石頭旁多呆了,而且那些燒成灰的吸血鬼也沒什麼可檢查的。不如去見見咱們救下來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侷促地坐在椅子上,每次客棧大門開啓和關閉的聲音都讓他一哆嗦,顯然還沒有從驚嚇中完全恢復。阿諾門給他檢查了手上和腳上鎖鏈的擦傷,並敷上清涼的油膏。那些鎖鏈早已被愛蒙解了下來,隨意丟在地上。
“鎖的手藝是城堡鐵匠風格的,一般用在地牢等地方,和獵人用的鎖鏈完全不一樣。”愛蒙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將那淡棕色的頭髮撥得更亂:“說吧,你是爲什麼被抓起來的?”
“我是瑞傑斯,家就在凱布城,我出城採集食物,先是遇到野豬,被追着跑了一陣。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暈了過去,然後就被一對路過的士兵。士兵說我在領主的林子中偷盜,但我並沒有做。我想他們只是想把我賣掉而已。”瑞傑斯看着阿諾門,雙眼瞄了一下他胸前大地之母的聖徽,然後迅速移開:“謝謝你們。”他不斷重複這句話。
侏儒盛了一碗燉兔子放到他面前,用溫柔的語氣說道:“先吃點東西吧?你需要我們送你回家嗎?”
“不。”瑞傑斯搖了搖頭:“我自己能夠走回去,不麻煩幾位大人了。”
愛蒙抓住他的手,兩隻大眼睛就在他面前一閃一閃:“你確定嗎?”
“啊,我要立刻回家,姐姐還等着我呢。對不起,讓我走吧……”瑞傑斯變得慌張起來,也將手從愛蒙的掌握中掙脫,就像突然變成了一頭受驚的小鹿。
“你這樣就走分明是有問題。”埃文斜倚在門口,在地上蹭蹭戰鬥中粘在靴子上的泥土。“我們剛把你從麻煩中解救出來,甚至已經將自己陷入到某種麻煩之中。你這樣離開是不是有些沒有情義啊?”
“我……”瑞傑斯低下頭,眼淚順着臉頰流到腮邊。“我知道這樣不對,但你們幫不上忙的。”
“不一定哦,我們很厲害,沒有什麼可……”
埃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西格爾在胸口捶了一拳,後面的話嚥了回去。西格爾居高臨下俯視着瑞傑斯,身體的陰影遮住了壁爐的火光:“小傢伙,現在事情很簡單,你需要我們的幫助嗎?”
瑞傑斯擡起淚眼,傑金色的瞳孔和臉上巨大的傷疤嚇到了他,所以他趕緊說道:“不,我想我自己會很好。”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從愛蒙的身邊擠過,推開旅店的門跑了出去。
等瑞傑斯跑遠,娜里亞猛地站了起來:“傑!我知道西格爾領主大人的任務很重要,但你也不能這樣嚇唬一個孩子。他很需要幫助,而我們有能力幫助他,爲什麼不伸一把手?”
“你確定我們帶給他的只有幫助,而不是麻煩嗎?”西格爾微微一笑:“娜里亞,你不奇怪爲什麼不是愛蒙第一個跳起來反對我嗎?”
女法師愣了一下,接着轉頭看着半精靈:“對哦,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
“我掀起他的頭髮,在他的脖子後面發現了一個印記,黃色雙眼的骷髏頭。”愛蒙說道:“好像謀殺之神的聖徽就是那樣的吧?”
“不完全是。”西格爾說道:“剛纔我的角度不好,你應該看得更清楚。那個骷髏頭周圍有幾個黑點?”
愛蒙皺皺眉頭,說道:“原來那不是痣?我就看到一個,還以爲是痣呢。”
“學徒。”阿諾門說道:“所謂的瑞傑斯是謀殺之神的學徒,剛剛開始學習教義,應該還不會使用法術。”
“我不懂,爲什麼大地之母會讓你救一個謀殺之神的學徒?”姚恩拍了拍阿諾門的手背:“這太不合常理了。”
“我也不知道,神總是以神秘的方式行事——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