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陽光帶着一聲無奈的嘆息,將淡金色的光芒吝嗇地照在大地上,把白霜照的閃閃發亮。一支爲數二十人的隊伍從西面接近了樞紐堡,人和馬的氣息在寒風中形成蒸騰的白霧。四輛木頭大車打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軋過由條石加固的道路。
西格爾混在這羣人當中,僞裝成一名僱傭騎士的打扮。他歪着身子,懶洋洋地在馬背上打呵欠,和那些幹活偷懶、賭錢上癮的傭兵沒任何差別。他時不時拿起懷裡的皮囊,喝上兩口,並在這時開啓靈視觀察周圍的情況。
樞紐堡上空毫無異樣,一絲魔法波動都沒有,只有緩緩飄下的如同絲一樣的雪花。從城外已經能夠看到豎立起來的紅色魔法塔,就在距離城堡外牆大約百米的地方,相比於城堡更靠近居民區。
大門前的守衛也無精打采,他們甚至懶得掀起馬車上的帆布。這個來自摩拉之巔的商隊要前往溪木鎮,路上遇到了西格爾,當時他獨自一人趕跑了黑熊,讓隊伍的人刮目相看——那隻黑熊自然是用幻術變化出來的,爲的就是這場“偶遇”。
他的要價不高,只要三頓飯和每天一個銀幣,就保證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全力提供幫助。在加入商隊之後,西格爾也顯得非常低調,從不多問、更不多說,雖然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但卻非常警覺。
商隊甚至想僱傭他一直到溪木鎮。
“我要在騎士中碰碰運氣。”西格爾在進入樞紐堡之後便這麼說,然後就離開了。
他只是想知道紅色魔法塔的結構和用途。
諾克斯共同會的魔法塔建立在鋪滿石板的地上,表面是光滑平整的外殼,就像是甲蟲的殼一樣,只是沒有弧度,全都是單調的平面。它運用大小不一的轉角呈現出一個不規則多面體立柱的樣子。高塔沒有窗戶,不知道里面現在有沒有法師。不過西格爾覺得不需要法師,這座塔它自己彷彿就長着眼睛,偷偷摸摸盯着在樞紐堡生活的人們。
看上去這座塔還沒有完工,因爲西格爾在它的周圍發現了部分魔法陣,一些線條還有斷裂和錯位,還需要繼續加工。若不是跟着伊迪斯法師先生學習了魔法塔的製造工藝,他還看不懂地上的魔法陣。
隱匿和警戒,這些都是應有的結界,防護元素的傷害也非常常見,但爲什麼會有這麼多未完工的狂笑印記?在西格爾的知識中,狂笑印記這個咒語能夠讓敵人陷入不可抑制的大笑中,從而失去戰鬥能力。但是和令人噁心反胃的臭雲術相比,狂笑印記收到對方文化和語言能力的限制,並不是十分泛用。所以這個法術大多是針對普通人類平民,在面對騎士或者其他法師的時候基本毫無作用。
西格爾站在魔法塔附近旅店的窗戶邊,用窗簾遮住自己,暗中觀察。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並沒有任何法師出來描繪法陣,施工現場如同荒廢了一般。
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居民經過魔法塔,停下腳步並擡頭觀看。一些路過的商人也會到這裡來,對這座建築發出讚歎的聲音。
不過沒有人會進入魔法陣的範圍。
西格爾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他做不出付錢僱傭別人去探探危險的舉動。所以他改變自己的妝容,掩蓋住黑髮黑眼的特徵,然後施展了隱形的法術,走向高塔。
他穿過了人羣,避開行人走動的身體和晃動的手臂,絲毫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每走一步,他都要仔細觀察周圍魔法的波動,隨時準備使用任意門咒語脫離。
遠觀這座魔法塔的時候覺得它通體呈現暗紅色,但是靠近了之後才發現牆體上摻雜着許多灰色的暗記。這些灰色的圖案並不是在牆壁的表面,而是鑲嵌在牆體中間的夾層中,只是因爲半透明的外殼才得以看見。
西格爾靠近了赤紅尖塔。輕輕用手指觸摸外殼,感受上面的魔法波動。一般魔法塔都會在外面施加防護型的法術,避免弓弩或者投石車的攻擊。不過這座塔上並沒有這種類型的結界,或者更準確的說,其表面什麼防護咒語都沒有。
這種反常的現象引起了西格爾的警覺,暗自思量這座塔不能用慣常的思維方式來考慮。他保持着隱性的狀態,並沒有魯莽地踏進高塔敞開的大門,而是繞着塔身走了一圈,終於在塔的底座附近發現了一絲端倪。
幾條隱蔽的法陣線條埋藏在石板的縫隙中,蜿蜒着向院落一角延伸。這是幹什麼用的?西格爾順着線條走過去,找到了一個僞裝成石板的暗門。門上有着複雜的魔法結界,包括防護偵查、防護元素和釋放火焰的反擊咒語。
這個暗門與周邊石板的接縫處,只有不少細碎的沙子,並沒有任何植物生長過的痕跡,所以暴露了出來。也許以後巫士們會在這裡施展幻術,用常駐的幻影掩蓋真相。那時候這個秘密入口才算徹底隱藏起來。
拆解法術陷阱是一件危險的工作,稍有不慎就可能灰飛煙滅。不過對於西格爾來說,他擁有兩種其他法師不具備的能力:矮人符文和侏儒環欺騙術。尤其是後者,在對付偵測性法術的時候具備神奇的功效。
如果不做針對性的改造,很多施展在物品上的偵測結界都會陷入循環的矛盾之中:那裡有什麼、看一下、看來需要再看一下、發現一個偵測的法陣、可以偵測未知、和新法陣一起繼續偵查。
這樣的循環很快就會讓偵測法陣失去效能。
沒有識別用的部分之後,用來報警和反擊的咒語也就不會觸動。西格爾使用矮人的符文令暗門的機械部分運轉,然後偷偷溜了進去。
他發現自己進入一間石頭大廳,用不滅的淡黃色燭火照亮,映照在灰白色的石頭牆壁上。一面牆上寫着諾克斯共同會的諺語:態度決定一切,另一側牆上則是法師聯合會的“瞭解自己”。
地上有一條長長的地毯,曾經華美豔麗,織物上的銀絲裝飾隱約可見。但它最近經歷過火災,大片大片焦黑的燒痕遍佈其上。西格爾蹲下用手量了量,每一個燒痕基本同樣大小,都是一掌長的半徑。這非常像是用火種投擲咒語造成的效果,可這個咒語是用來對付弱小而分散的怪物,例如蜘蛛、老鼠或者零星的狗頭人。在入口附近會有這樣的生物入侵嗎?西格爾表示懷疑。
殘破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腳步聲,也引他走向虛掩的木門。西格爾聽到牆內有響動,似乎是一些老鼠在用小爪子抓撓石牆,發出的細小而忙亂的刮擦聲。西格爾覺得這裡不正常,一個魔法塔怎麼會莫名引來老鼠?
聲音很快便減弱了,只有偶爾幾聲會在不經意間響起。西格爾跨過半掩的木門,走進了一個房間。他驚訝的發現這裡居然是一間臥室,而且和秘爾城的房間幾乎一模一樣。他眨眨眼睛,只覺得幻象更逼真了,變得和自己的記憶中完全一致。
一個美女躺在牀上,薄紗一樣的被子幾乎什麼都遮不住。她和摩黛絲緹同樣的臉孔,但是顯得更加誘惑。
西格爾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肯定是觸發了某種咒語,正在讀取他的記憶並製造幻象。他眨眨眼睛,運用骰子的能力將自己變成骷髏。
幻象消失了,周圍依然是冰冷的灰白色石頭和淡黃色的燭臺。半掩的木門根本就不存在,那其實才是觸發幻術的機關——心虛的小賊總會努力減少對周圍的破壞,遇到可以鑽過去的門絕不會費力拉開。
他繼續向前走,通道一路向地下延伸,看來他已經鑽入紅色魔法塔的地基深處。周圍的牆壁終於變成紅色的硬殼,一道盤旋的樓梯依附在一側牆壁上,通向魔法塔的高處。
從外面看到的灰色痕跡,在裡面對應着樓梯的位置。每個五六個臺階,樓梯一側的牆壁上就掛着一副裝飾用的油畫。裡面的圖案各不相同,但都是一個主題:歡笑。
有人類男子的笑,也有人類女子的;有老人的,有孩子的;有精靈的,也有矮人的。千奇百怪的笑容被凝聚在一張張畫卷裡面,在魔法塔中出現。笑容可以引發笑容,即使身爲骷髏,西格爾也能感受到油畫中洋溢的歡樂,他也想發出咯咯的笑聲。
可他腦子中牢牢記得,自己現在是不死生物的狀態,不應該受到外界的情緒控制。那麼這些神奇的畫作是怎樣影響自己的?他聯想到魔法塔外面還沒有完成的無數狂笑術結界,心中一稟,大概猜到了工程中斷的原因。
西格爾拾級而上,終於見到了那些失蹤的建造者。他們集中在二層一個有壁爐的房間中,這裡佈置着精美的長桌和舒適的靠背軟椅,桌布和椅子包布上都繡着金絲裝飾,帶着蕾絲邊。長桌上擺放着燭臺,精緻的銀盤子中盛放着乾癟的蘋果。這裡顯然是他們的休息室,三個殘破的屍體就歪坐在椅子中,永恆的休息着。
這裡的場景令人不寒而慄,到處透着一股詭異的感覺。屍體仰躺在椅子靠背上,躺在一灘灘已經凝結的血液之中。他們都失去了手腳上的肉,只剩下掛着殘破碎肉的骨頭。那些凝結的血全都是他們自己流下來的,而原因就是他們啃食掉了自己的四肢。
一具屍體晃了晃,從椅子上跌下來。他用空洞的雙眼看着西格爾,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如果只看他的臉,不去看他的眼睛和身體,會將那種表情認爲是幸福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