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丫頭藉着這位向婆子的話,也就不再推卻,歡歡喜喜磕頭謝了賞,上前一人挑了一對耳墜子。
隆福銀樓在京城裡雖然不算翹楚,卻也是數得上的,特別是因其位於宮城後邊的隆福寺旁邊,周邊就是衆多宗室、勳貴宅邸聚集之地,所以,隆福銀樓儘管規模不是最大,工藝技巧卻一直被公認是最精湛的。隆福銀樓最初是有一個手藝精湛的首飾師傅創建,據說此人乃前朝內造局的大師,流落到此時,雙手受傷,已經不能自己製作打造首飾了,卻將自己一身本事傳給了兒子們。又怕他百年之後子孫內訌,故而將一身技藝分別傳給幾個兒子,是以,他的幾個兒子或精於累金,或精於鏤雕,或精於鑲嵌……幾個兒子也都爭氣,手藝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製作打造出來的首飾無不精緻漂亮,美輪美奐。也因爲幾個兒子所學單一,讓他們能夠更精更專,而且,兄弟間協同合作齊心合力,隆福銀樓從最初的一間門面的小鋪子,如今已經發展成了上下三層,門闊五間的大銀樓,成功擠進京城高端銀樓的行列。
隆福銀樓從創建至今,也有百多年時間了,最初的創始人和他的兒子們都不在了,已經傳到了第四代的手中。子孫繁衍,隆福銀樓卻始終秉持最初的標準,每一代,每一房都只挑選出一個子孫來繼承手藝。其他的子孫或讀書或學藝,另闢蹊徑謀生創業。爲了區別跟先人的作品,從第三代開始,每個師傅會在自己打造的首飾上銘刻下自己的名號印鑑。
邱晨捏起一枝累金嵌紅寶分心來,先是看了看正面精緻的累金絲和紅如鴿血的寶石,手腕一轉,目光在首飾背面略一搜索,就在累絲部分的背面發現了一枚米粒大小的橢圓形印鑑,清晰可見半瓢兩個字,乃是這一代累絲師傅的號。轉動分心,在嵌寶部分的背面又找到一枝梅花樣的印鑑,沒有字,就是一朵盛開的梅花加一個小小的花苞構成的梅枝,統共也就一粒米大小米,卻代表了這一代嵌寶師傅的號——梅軒。
向婆子和馬婆子在隆福銀樓也做了小十年了,京城勳貴人家幾乎都留下了她們的足跡,甚至,宮內的嬪妃也曾在隆福銀樓裡定製首飾,她們也是進出過宮闈的人,經過見廣的兩人,眼力很毒。最初看到屋子裡大小丫頭和婆子見到首飾的那種驚歎讚美,讓她們多少有些輕視,覺得這些人是沒見過市面的,規矩也鬆懈,可等到幾個大丫頭得了賞上前挑選首飾時,就見幾個大丫頭目光反而淡定下來,很是隨意地一人挑了一對耳墜子,重新謝了,各自將新得的耳墜子收進荷包……臉上雖然笑容不減,卻並沒有太多的歡喜,轉而又回頭伺候着。
向婆子和馬婆子都暗暗咋舌,也不由暗暗讚歎,靖北侯府在世人的印象中人口簡單、行事低調,不重奢華的。但從幾個大丫頭的表現看的出來,這靖北侯府家底遠比表現出來的殷實豐厚。
邱晨淡淡地將手中的分心放回匣子裡,含笑道:“早就聽說隆福銀樓的手藝是極好的,如今看到東西果然是精緻的很,我很喜歡,留下吧!”
又道:“有勞兩位了。”
馬婆子和向婆子正謹慎地謙遜着呢,聽到上頭夫人一聲有勞,承影立刻上前,將兩枚銀錁子放進向婆子手裡,笑着道:“這是我們夫人打賞兩位的,寒天凍地的買碗熱茶喝吧!”
兩個人是從銀樓裡出來的,經手最多的就是各色各式的金銀錁子了,銀錁子入手就精準地估量出都是一兩的銀錁子。這可是大手筆的打賞了。她們在京城勳貴府邸出入,都是打賞兩錢一錢的銀錁子。歡喜不已的兩個人磕頭謝了賞,又唸了幾句過年的吉祥話,被承影打發小丫頭引下去了。
邱晨垂着眼看着匣子裡的紅寶石頭面,青杏在旁邊湊趣:“這套頭面首飾金色足,寶石紅的這般鮮豔也真是難得了,剛剛好搭配夫人新做的那套正紅貯絲雀上梅梢的褙子呢!”
邱晨淡淡一笑,也不言語,只揮手示意青杏將匣子先拿去錄入。
這兩番下來,也到了午飯時分,敞兒和亮兒九兒正好睡醒了,邱晨就讓把三個孩子抱過來,一個個放在特製的木質嬰兒椅中,邱晨拿了蒸蛋、果泥給孩子們餵了,秦錚帶着三個孩子也轉了回來。
阿福阿滿照樣興致勃勃地給她講述上午的比賽,昀哥兒說話還不很利落,卻也興致極高地跟着,在哥哥姐姐的話縫兒裡插上幾個字一個詞,也努力表達着自己的歡喜,逗得一上午都有些懨懨的邱晨都跟着歡喜起來。
三個小的吃飽喝足了,看着哥哥姐姐們說說笑笑的,他們也聽不懂,卻不妨礙他們也感受到了家裡歡喜的氣氛,一個個咧着小嘴巴跟着笑,笑的口水順着嘴角、嘴脣淌下來。
“噯喲,敞兒笑的好傻!”阿滿一轉眼看到弟弟笑的口水淋漓的,忍不住笑起來,一邊掏出自己的帕子給弟弟擦去口水,轉眼驚喜地叫起來,“娘,敞兒長牙了,兩顆,你快來看,露出白白的尖兒了!”
三胞胎三個半月了,很快就要四個月了。一般的孩子都是四個半月五個月纔會長牙,邱晨注重孩子的營養搭配和補充,孩子們的發育總是快一點兒,昀哥兒是四個月零兩天發現長牙的,她原想着三胞胎出生時弱,長牙要晚一點兒,沒想到卻比昀哥兒更早一些。
湊過去逗着敞兒看了看,果然在粉紅色的下牙牀正中間露出兩個白白的點兒,因爲剛剛冒頭,小白點兒極不起眼,若不是滿兒眼尖,只怕要等過幾天才能被發現了。
隨即,阿福和昀哥兒都湊上來逗着敞兒笑,邱晨和阿滿又去察看亮兒和九兒,這兩個孩子的牙牀卻仍舊粉粉嫩嫩,也光禿禿的,完全沒有出牙的跡象。看來,哪怕是三胞胎,一樣的養活,也有個體差異呢!
回頭,秦錚已經將敞兒抱在懷裡,昀哥兒倚在另一邊,跟阿福一起逗引着弟弟,把敞兒樂的呵呵笑個不停,口水也就不停地淋漓下來,淋漓在自己的下巴上,也淋漓到秦錚的手上。阿滿笑着上前,給秦錚和敞兒都擦乾淨,然後自然地將帕子塞進袖口。
邱晨和秦錚將小丫頭的動作看在眼中,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吃過午飯,一家人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阿福就跟昀哥兒一起,帶了備下的年貨去府裡上了年歲的老僕和孤老家拜望慰問。
嫁入京城過了三個年,三個年卻各有不同。
第一年,秦錚不在家,昀哥兒尚在襁褓之中,就是由平安帶着阿福去的。
第二年,秦錚南征歸來,昀哥兒也滿了週歲,就有秦錚帶着阿福和昀哥兒一起去的。
到了這一年,阿福成長了,昀哥兒也滿了兩週歲,秦錚就撒了手,讓阿福和昀哥兒自己去了。
送走了兩個兒子,阿滿會集秀軒換衣歇息,三個小的也有奶孃抱回了西屋睡覺去了。屋子裡只剩了秦錚和邱晨。
邱晨坐在妝臺前拆着頭上的釵子,一邊淡淡道:“上午,隆福銀樓的婆子送來了兩匣子頭面,說是你去定製的。我讓人收起來了,我給你拿出來。”
秦錚垂着眼沉默着,沒有做聲。
邱晨從鏡子裡看着身後默然的丈夫,不由地有些羞惱。這個男人總是不善言辭,明明心裡有也做了,卻總是不會說兩句好聽的話來聽……瞪了鏡子裡的男人一眼,邱晨將手中的釵子擱下,起身,徑直走過去,撥了秦錚一下子,道:“勞煩你讓一讓。”
卻不想,剛纔不言不語毫無所動的男人突然出手,將她的手抓住,隨即輕輕一帶,邱晨的人已經被帶進了秦錚的懷裡。
“唉,你這個女人真傻,我若不是給你的,又怎麼會讓人送到你這裡來……”秦錚對着妻子的眼睛,無限感慨無限苦惱地說着。
也不知是躺在懷裡的姿勢太過曖昧,還是秦錚的話讓她更加羞惱,邱晨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做燒着,幾乎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想要掙扎,卻根本無力掙脫,一回頭,隔着衣裳咬住男人的胸膛。
“唔,你是屬狗的麼!”秦錚低呼。
邱晨被他一說,又用力咬了一下,隨即鬆開,趁着秦錚放鬆的空兒,迅速逃離懷抱的禁錮,在旁邊幾步外站定,瞪着秦錚道:“你不說,哪個知道!”
秦錚忍不住失笑,咳了一聲掩飾着,伸手拉住惱怒欲走的妻子,攬住她挨着坐了,笑道:“怎麼就小心眼兒起來了?”
邱晨垂着眼,避開秦錚的目光,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她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從看到福安公主來尋廖文清就有些不好了,最初,她以爲是自己擔心廖文清的緣故,但仔細琢磨着卻隱約發現,她大概、可能、很不可思議地有些不是滋味了。
不是因爲福安公主怎麼樣,只是因爲竟然發現,她跟廖文清和雲濟琛真的生疏了許多。特別是廖文清,曾幾何時,恨不能換把扇子都要到她面前說一聲的,如今,一別經年之後,她突然發現,他經歷了什麼,她竟一無所知……也不是,她的莊子和合作的作坊、鋪子經營情況除外。
說起來,發現朋友間生疏了的失落並不難以啓齒,但事關曾經跟她有過議婚計劃的廖文清,邱晨卻知道不能跟丈夫說這個。男人,不管是不是深愛着自己的妻子,都有個共同點,就是受不得妻子跟其他男人有瓜葛,哪怕只是心裡想一想也不行!
垂着眼沉吟片刻,邱晨抓着秦錚的手掐了兩把,才悵悵道:“要過年了,要是在劉家嶴,該鑿冰捕魚了……不,二十五,該捕完了。這個時節,正帶着一家人炸肉炸魚炸丸子炸果子……蒸饅頭蒸棗糕……還有殺豬菜……”
秦錚聽到妻子提及劉家嶴,也不免心生愧疚。
他曾經許諾,帶妻子和孩子們回安陽,然後一路南下。誰知道,如今又被安插了工部的差事,還有雍王那邊……前幾日,剛剛從太醫院透出信兒來,皇上入冬後用參的次數日漸地多了,連鹿血也比往年多進了幾回……眼瞅着,大變不久,事關的可不止一人榮辱,乃是一家人甚至整個家族的生死相關,他怎麼能夠拋下這些,悠悠山水去……只看開春,情況幾何吧!
正琢磨着,若是年後情況緩和,他也能請一個月的假,帶着妻子兒女出京一趟,另一邊卻聽着妻子說起來滔滔不絕的,竟然都是各色吃食……一樣樣莊戶人家的年俗,忙碌着準備各色麪食、菜餚、果子……爲一家老少準備新衣……節日禮尚往來的種種……聽着似乎有些好笑,但卻讓曾經親歷過秦錚,不由自主地從心裡涌出一股溫暖和懷念來。
不過,聽到妻子唸叨‘殺豬菜’,秦錚終於忍不住破功,嗤地一聲笑出聲來。
殺豬菜,顧名思義就是莊戶人家殺豬後,用下水和頭蹄豬血等物做成菜餚。因莊戶人家一年到頭難得沾葷腥,這一頓大油大葷的殺豬菜在莊戶人心中就成了無上的美味。
但,殺豬菜,是以殺豬爲前提的。不說,府裡沒辦法養豬,臭烘烘髒兮兮的,但說殺豬那種撕心裂肺難聽無比的嘶嚎,若是從靖北侯府裡傳出去,只怕不到天黑,滿朝文武加勳貴宗室就沒人不知道了。他之前在北戎有一個不太好聽的名號——屠人將軍!若是真的在府中殺豬,怕是立刻就能再得一個外號——殺豬侯爺!
邱晨惱怒地轉回臉來瞪住秦錚,不知道自己什麼事惹得他笑成這樣。哼,還冷麪侯爺呢,瞧瞧這笑的渾身亂顫的模樣!
“不生氣,不生氣,我不笑了……只是……殺豬菜……殺豬菜就不要想了……”秦錚忍住笑,一句話斷斷續續根本說不成趟兒。
把個邱晨說的是又惱又羞。竟秦錚這麼一提醒,她自己也知道卻是好笑……唉,罷了!
“我就是那麼一說!”邱晨有些泄氣地低聲解釋一句。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反而讓秦錚心生憐意,伸手環住妻子的肩膀,收了笑,柔聲寬慰:“年前沒工夫了,等過完年,我就帶你和孩子們去莊子上住幾日去。等元夕時,咱們帶孩子們一起去遊燈,猜燈謎。”
說着,聲音越發溫柔起來:“記得那年在安陽府,你猜燈謎贏了好幾盞琉璃燈,還結識了郭樹懷掌櫃的,不久,就跟郭家合作起了醫藥生意,還讓林旭拜在郭大老爺名下。……明年林旭和俊文俊書都要下場了,晌午雍王還提及了幾個孩子,說是明年不用再避了,儘管讓幾個孩子下場,只要不是命乖運蹇,以他們幾個的學問,通過應該不成問題。”
說到這裡,秦錚略略一頓,又補了一句:“年後任滿述職的有南直隸的學臺彭清彥任滿,年後上京述職,前幾日,已經將拜帖送到了雍王府上。聽其意,並無升遷之意,不過是想着原職連任。”
南直隸的學政彭清彥乃先帝初年二榜進士出身,如今已近七旬。雖少年就有才名,去不善鑽營苟苟,加之家境殷實,僅良田就逾千頃,使得他更樂於醉心詩書……這種清淡性子,在旁人眼中卻頗有官運,從縣令做起,不過兩任就升爲一府學政,繼而專任多地,從一府學政到一省的學臺,再從普通省份到京畿直隸學臺,正正當當的正三品高官,又門生遍天下,在朝中威望不可小覷。之前,傳聞此人過於剛正,甚至有些邀名之嫌,邱晨還怕自家一下子有四個孩子參考,到時候惹得他爲了邀名打壓……有時候,能不能考中,也不過是取決於主考官的一念之差罷了。
如今聽得這位學臺大人居然拜在雍王府上,雍王在他面前自然就有那麼一份薄面。不需要雍王開口說什麼,只到時候,在雍王府上讓秦錚跟這位學臺大人認識一下,到時候,林旭和俊文幾個參考時,就不用擔心他有失偏頗。
林旭的學問畢竟紮實許多,邱晨並不怎麼替他擔心。倒是俊文俊書,啓蒙太晚,讀書的時間最短,難免在學識上要稍差一些。特別是俊文,年紀已經很大了,還有王靜姝那回事,都指着他能順利中舉……哪怕進京會試失利,也能去王家提一提親事。
唉,還是提前探探王靜姝的口風,若是不行,趁早給那俊文那傻孩子打算別個。
至於,讓誰去探王靜姝的口風纔好呢?
邱晨暗暗沉吟着,要兩邊都熟稔,性子機敏,口才還要好……最最關鍵的是,要品行好嘴巴牢靠。這種事,對男方還罷了,對女方卻很容易造成難堪。更何況,還事關她和王靜姝,她是極喜歡王靜姝這個妹妹的,不想因這件事生出齟齬來,生分了去。
很快,大腦中就浮出一個人影來。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