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回話,邱晨留了宜萱宜衡兩姐妹用了午飯,秦錚也轉了回來,難得地賞臉陪着兩個妹妹用了午飯。
宜萱和宜衡在兄弟姐妹中,算是跟大哥接觸較多的,又跟大嫂交好,看到大哥卻仍舊有些拘謹。幾個大孩子見到這位嚴肅清冷的大舅之後,也都拘謹起來,倒是和恬因爲歲數小,還不知道害怕,看昀哥兒爬上秦錚的膝頭,他咬着胖胖的手指頭望了一回,昀哥兒大方地拍着秦錚的另一個膝頭讓着和恬。兩個小子剛剛已經玩的很是投契,和恬更是對大膽有主意的昀哥兒有些惟命是從的意思,這會兒見昀哥兒招呼,幾乎沒有猶豫,也歡歡喜喜地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一屁股坐在秦錚的另一個膝頭上,轉回身來,朝着自家孃親咧着嘴自得地笑起來。
看着冷性子的大哥孩子們照應有加,耐心非常,宜萱宜衡驚訝之後,互相看過去,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羨慕和感嘆。她們印象裡,大哥肅冷的很有些生人勿近……再看如今的抱着兩個孩子耐心哄着的大哥,實在是讓她們有些難以適應。
吃過午飯,邱晨帶着宜萱宜衡和孩子們去了後邊的暖棚裡,親手採摘了幾筐蔬菜瓜果,讓宜萱宜衡帶上。
送走宜萱宜衡姐妹倆,邱晨在二門上直接命人傳了趙九過來,立刻打發他跑一趟通州,打聽一下翟家的事情。
宜萱婆婆去年能夠讓宜萱跟着丈夫赴任,這會兒突然又是招宜萱回家侍疾,又是給兒子房裡塞人的,她總覺得有些突兀。讓宜萱婆婆突然做出這種事情來,背後必定有原因,至於是事出有因,還是有人無中生有挑撥生事,都得打聽明白了才行。
趙九辦事周到細緻沉穩,對大宅門裡的種種也明白的很,讓他去慢慢打聽這件事最好。順便去一趟通州仁義堂,見見那位孫郎中,從那人嘴裡再確認一下宜萱婆婆的真實病情。若是她判斷失誤,宜萱婆婆病情比較嚴重的話,宜萱還真不好這個時候離開。
轉回來,邱晨喝了杯茶,就吩咐月桂道:“去將王媽媽叫來!”
昀哥兒身邊兩個婆子,一個姓王一個姓汪,爲了區別,汪氏叫嬤嬤,王氏則被稱爲媽媽。
一杯茶沒喝完,王氏就跟着月桂過來了。進門恭恭敬敬地給邱晨曲膝行着禮,一邊道:“夫人喚我有什麼吩咐?”
邱晨示意月桂搬過一隻小杌凳來放在跟前,笑着招呼王氏道:“來,你坐下我們說話!”
眼瞅着昀哥兒一天天長大,能夠吃的輔食越來越多,每天吃奶的次數陸續減少,也就早晚和夜裡各一回,王氏心裡也越來越忐忑着。家裡的日子過得難,她在侯府這一年裡,不但每個月能得二兩銀子的月錢,夫人還讓她把小兒子帶在身邊……夫人溫和寬厚,其他人也都和氣,是極難得的主家……這一年裡她過的舒心,小兒子也吃得好喝的好,長的又胖又壯實……這樣的生活她真的不捨得結束。
邱晨這麼鄭重其事地說話,表情看着也格外的和氣……這些都讓王氏心裡的忐忑更深了一層。
微微白着臉,王氏忐忑侷促地在邱晨腳旁的小杌凳上坐了,兩隻手下意識地放在兩腿之間絞着手指。垂着頭,也不敢擡頭看邱晨,只努力讓自己安靜着等着,聽夫人宣佈打發她回家的消息。
王氏這侷促忐忑邱晨看在眼裡,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王氏性子溫和柔順,略有不足的就是太過膽小謹慎,性子有些怯懦……不過,這些也不算什麼大毛病,有這份細心盡心,將她放在昀哥兒身邊照看着,也就足夠了。昀哥兒那性子,不用別人再鼓動就夠大膽夠勇敢的了,倒不擔心王氏小心怯懦的性子影響了昀哥兒的成長。
邱晨微笑着開口道:“你跟康和過年也沒回家,今明兩天,我也沒什麼事要應酬,你就帶着康和家去看看吧!”
剛剛說了第一句,王氏就猛地擡起頭來,等後邊一句話說完,王氏眼中的難過哀求才緩緩褪了去,漸漸轉成欣喜中帶着不敢置信,愣怔怔地下意識問道:“夫人不是打發我……還用我照看哥兒?”
邱晨溫和地笑笑,點着頭道:“你這一向盡心盡力地照看着哥兒,是個省心的,我打發你做什麼?”
也不等王氏回答,邱晨又道:“你們娘倆兒出來也大半年了,你們想家,家裡人也想你們了,正好明兒元夕節,你帶着孩子家去看看,到十六早上,我再打發車去接你們回來!”
王氏徹底消了擔憂,毫無掩飾地歡喜無限起來,搓着手,動了動嘴脣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乾脆一骨碌跪倒在地,重重地給邱晨磕起頭來。
邱晨嘆口氣,連忙招呼月桂承影幾個將她拉起來,笑着道:“你也不用謝我,只要你盡心盡力地照看哥兒,我就不會虧待了你!”
王氏連聲曲膝答應着,邱晨從炕几上拿了個荷包遞過去:“這是幾兩碎銀子,你拿着。你這麼長時間不在家裡,家裡老人孩子的也照應不上,拿些銀子回去,也讓他們過得寬裕些,你也省的惦記家裡。”
王氏擺着手連連推卻道:“夫人不必再給我銀子了,我的月例錢足夠家裡人過日子用了!”
青杏從邱晨手裡接過荷包,塞進王氏手裡,笑着道:“王媽媽這就不對了,別說夫人賞不能不接着,就是你這回不要,以後夫人再有賞還讓我們要不要了?我可是時時惦記着夫人打賞呢!”
一番話沒落下,屋子裡丫頭婆子已經爆笑成一團。
邱晨也笑的差點兒岔了氣,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點兒,一邊捂着笑疼的肚子,一邊指着青杏道:“這丫頭,這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還時時惦記着……還不趁着她沒得手趕緊將她叉出去!”
幾個二等丫頭春俏、夏麗等人,平時不太敢跟青杏幾個放肆,這會兒得了邱晨的命令,立刻歡喜笑鬧着就要衝上去。
青杏連忙往邱晨身邊躲着,一邊求饒道:“夫人,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以後再惦記也不敢說了!”
一句話落下,衆人又皆笑倒。
屋裡人笑聲漸止,才發現承影跟着玉鳳拎着個大包袱從外頭進來。
邱晨示意着,玉鳳拿了包袱送到邱晨手邊。邱晨伸手扶着包袱,往王氏面前推了推,笑着道:“這裡頭是兩匹三梭布,你拿回去,正好做幾件春衫。還有些舊衣裳,是她們幾個替你搜羅的……嗯,有些料子你拿回去也不能穿,就是些細棉布素綾子的,你也別嫌棄!”
王氏簡直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扎着兩隻手急急地擺着,連聲道:“怎麼會嫌棄,不嫌棄,不嫌棄……”
連說了幾聲,見邱晨和衆人都含笑溫和地看着她,這才略略平靜了些,又叉手朝衆人稀裡糊塗地連連曲膝謝了。玉鳳走上來扶住她,笑着道:“嫂子也別跟我們客套了……這會兒眼看天色就晚了,我陪你回去收拾收拾,車已經備好了,你趕緊帶了孩子回家團聚去吧!”
王氏連連點着頭答應着,接了青杏遞過來的包袱,到底跪下給邱晨磕了個頭。
“快扶起來……”邱晨笑着吩咐着,看着玉鳳青杏上前將王氏扶起來,又笑着道,“你這趟回家,時間短,又帶着孩子,一個人怕忙不過來。讓繡紋跟你回去,也能幫你帶帶孩子。”繡紋是之前邱晨放在王氏身邊的粗實丫頭。
王氏還要推卻,邱晨笑着揮揮手,玉鳳和青杏上前來陪着她退下去,收拾東西去了。
約摸兩盞茶功夫,玉鳳轉回來,邱晨已經進了暖閣,捧着一本書歪在榻上,旁邊只有睡得香甜酣然的昀哥兒。
玉鳳輕手輕腳地走到近處,略路一曲膝,湊到邱晨近前,低聲道:“我囑咐過繡紋了。那是個心裡有數的,若是有什麼事,必定能夠打問清楚!”
邱晨無聲地垂了垂眼,好一會兒,淡淡道:“若是這一回做的好,就見她調過來跟着你學着記賬吧!”
玉鳳連忙答應着,又跟邱晨低低說了幾句話,告退下去了。
王氏是通州人士,就在翟家後邊兒住着。一般人家的下人房都在宅子後邊……她之所以打發繡紋跟了去打聽,也是想着能從側面打探打探翟家的情況。倒不一定是翟家太太的事情……說不定什麼消息就能看出翟家太太態度突然轉變的端倪呢!
邱晨擡眼望着帳幔上的卷草花紋,輕輕呼出口氣來。
就翟家現在的地步兒,不論她和秦錚誰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翟家都得聽着。只不過,想着以後宜萱在翟家過日子的難爲,還是要盡力做的圓滿些……想到此,她蹙了蹙眉頭,微微錯着牙。
都是這個吃人的世道,若是擱在現在,就宜萱這樣,要容貌有容貌,要本事有本事,又溫婉又大方的女子,若是婆婆插手兒子房裡事,或者老公有了外?遇,直接乾脆利落地離婚完事兒,纔不費這個心思去委曲求全呢。如今,這個全好求,但宜萱這個委屈卻也受定了。她婆婆開了臉放到兒子身邊的雖說只是個丫頭,卻也是輕易動不得的。
門簾掀開,秦錚從外頭走進來。
屋裡的光線已經暗下來了,窗戶上透進來微弱的灰白色朦朧光線落在女子臉上,卻並不清晰,從側後方看過去,彷彿女子的微微仰着頭,側着臉,出神地望着窗外……
秦錚愣怔着從心底涌上一股酸澀和憐惜來。
這個女子不同於那些從小生長在內宅後院重重院落飛檐中的貴女,她生在鄉里長在山野,灑脫爽利慣了的……她可以嬉笑怒罵率性爲之,她可以縱馬由繮馭馬疾馳,她可以一身男裝遊刃於衆商家富賈之間,她可以深入大漠,她還可以孤身進入疫區……
他永遠沒法忘記,第一次見她,她一身粗布衣衫臉色消瘦甚至帶着些菜色,卻絲毫沒有拘謹膽怯沒有畏縮小家子氣,她就那麼清新爽利地坦白直率地看着他,沒有躲避沒有閃爍,更沒有扭捏作態,目光裡有的只有坦白的讚歎,繼而就轉開了目光。那目光,那目光似乎不是她自己不是年輕女子,面對的也不是年輕男子,而只是看着一件讓她欣賞讚嘆的……物件兒!呵呵,就是這種感覺。
她那樣大方、坦白的讚歎,反而沒有絲毫的下作無禮!
他永遠無法忘記的還有她在草原上縱馬疾馳的神采飛揚,英氣勃發!看上去那麼瘦弱的女子,居然也可以絲毫不亞於男兒的豪氣勃發……那時的她一身男裝騎在馬上,並不是太出色地容貌五官卻彷彿籠上一層光芒,燦亮的的讓人不敢逼視,卻又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不願轉開。
自從嫁給他,嫁入京城來,他見多了她的笑容,溫婉柔順,恬淡安然……卻再沒見過草原上疾馳的神采飛揚,也沒有初見她時,那樣坦白率直又自信飛揚的,帶着些無禮帶着些不羈,彷彿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事也無法難住她一樣!
就如現在,在無人處,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她的臉上更多的是蒙着憂鬱的,眉頭總是似有似無地蹙着一抹揮不去的憂思……
他默然地看了一會,壓住心底翻上來的酸澀,大步上前,伸手將女子攬進自己懷裡,用力地擁住。
這樣憂鬱的她,讓他總有些心慌難安,彷彿他一鬆手,她就會掙脫眼下的煩惱不開心,奔着那自由自在飛去!
“唔……”邱晨晃過神來,被悶得只發出一聲感嘆。隨即,她就察覺到秦錚似乎有些不對,她默了一下,隨即柔順地伸開手臂,圈住他的腰身,將自己放鬆着貼住他的胸膛,側了頭,耳朵隔着冬衣,仍舊能夠清晰地聽到心臟在他的胸膛裡強有力的跳動!
好一會兒,邱晨纔開口輕聲問:“怎麼了?”
秦錚下意識地緊了緊手臂,隨即,慢慢地調整着自己的情緒放鬆下來,挨着她坐了,又隨即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讓她貼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垂着眼睛,理着她被自己揉亂的頭髮,低聲道:“都走了?”
邱晨眨了眨眼睛,微微勾着脣角低聲應着:“嗯,走了!……宜萱的婆婆病了,召她回來侍疾的!”
秦錚仍舊未能完全將剛纔那抹怪異的不舒服拋開,這會兒聽着邱晨跟他話家常,有些心不在焉地應着,道:“爲人媳者孝敬翁姑乃是本分!”
邱晨脣角的弧度消了去,略停了片刻,又道:“宜萱的婆婆,說起來跟咱們也是極近的親戚……明兒元宵不好走動,等過了元宵,我想去一趟看望一下!”
聽到這話,秦錚總算是有了反應,他往懷裡拉了拉妻子,有些不在乎道:“你也不用管什麼親戚不親戚的,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別勉強自己的!”
被他這麼一說,邱晨實在是無語……不過,他這份不在乎不以爲意中,包含着的對她的寵溺縱容,卻讓她覺得溫暖和歡喜。
失笑着搖搖頭,想了想,她撐着身子擡起頭來看着他,嘴角含了笑,盯着他的眼睛清晰道:“宜萱婆婆指了個丫頭過來……”
話未說完就頓住。她只專注地看着秦錚的表情,不放過他臉上眼睛裡的絲毫變化。
秦錚微微愕然着,眨了眨眼睛,才瞬間醒悟過來,轉過目光對上邱晨的眼睛,看清楚她眼底的探查和詢問後,突然心情大好起來,之前那種怪異之感也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了!
他坦然地對着她詢問探查的目光,漸漸地,從眼底裡涌上一抹笑意來。這笑意從眼底如暗流一般涌上來,滿了眼,又進一步溢出眼眶,渲染了眼角眉梢,進而沾染了嘴角,溢了滿眼滿臉的,真個人從裡到外都透出歡喜和愉悅來。
被他這樣笑着,邱晨突然覺得難堪起來,有些倉惶地移開目光,轉開頭,嘟起了嘴巴!
這樣的表情反而更加取悅了某個笑眉笑眼的人。她轉開頭移開目光,他卻伸手捧住她的臉頰,板着她的臉正對上自己的,讓她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讓她的呼吸融於他的呼吸,然後看着她的眼睛,向兩邊舒展着脣瓣,表達着自己的歡喜愉悅,然後擡頭,在她的眉頭印下一個輕吻,將她緊緊攬在懷裡,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低生愉悅地道:“放心!”
被他笑的有些尷尬難堪着,又猛地聽到這麼一句話,邱晨突然惱怒起來,頭喝上身被他緊緊攬住不能動彈,她乾脆屈起腿,用力地踢在他的腿上,帶着幾分惱怒的,悶聲悶氣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哼!……大不了,我就跟之前一樣,帶着幾個孩子回劉家嶴去,有什麼了不起的!”
“呵呵……呵呵……哈哈……”秦錚的笑忍不住地從胸口從咽喉裡溢出來,止都止不住。
她又惱怒地再踢,腳踢下來卻落了空,隨即,一雙腳也被兩條長腿固定住,動彈不得了!
“你……鬆開!”邱晨惱怒地低低叫着。
秦錚卻心情大好着,緊緊地擁着懷裡的人兒,笑着道:“好了,好了,別鬧……呵呵,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的。你這輩子也別想撇下我一個……唔,你想家了,一定是想家了……等過完年,我就上摺子陳情,陪着你一起回去看看……”
“我回去就要住上段日子,不是看看!”邱晨不滿地嘟噥着。
秦錚連聲應着:“嗯,住上些日子。再去看看南沼湖,還有你說的那個海鋪子,去看看漁人出海……若是有功夫,再帶你往南邊兒走走去……你不是一直想到處走走看看麼?咱們就去看看,帶上孩子們,再請湯先生一起……就當給孩子們遊學了!”
邱晨被他說的也滿心柔軟下來,不自覺地放鬆了身體,全心信賴地依靠在他懷裡,微微眯着眼睛,想象着一家人出遊的美好景象……儘管,理智上她明白,這樣全家出遊的機會並不容易。至少目前秦錚被勒令在家思過的,輕易都被出府的,又怎麼能夠出京去!
“娘……”昀哥兒一聲帶着濃濃睡意的含混的呼喚,驚醒了憧憬着美好的夫妻兩人。
邱晨連忙從秦錚懷裡擡起頭來,轉回身,就見昀哥兒已經醒了,正用胖胖的小手稀裡糊塗地揉着眼睛揉着鼻子……
“呵呵,兒子,你這是把自己個兒的臉當面團兒揉吶?”邱晨驚訝失笑着,上前將昀哥兒抱起來,摸了摸孩子後背是不是有汗,又瞥了眼褥子上……乾爽爽的,沒有畫地圖。
邱晨微微鬆着氣,抱着昀哥兒就要下去把尿。秦錚坐起身來,伸手將昀哥兒接過來,熟練地下榻進了淨房,給尚且懵懵懂懂的昀哥兒把了尿,再轉回來,邱晨也已經起了身,並將榻上的被子枕頭收拾利落了。秦錚微微挑了挑眉,隨即嘴角勾起,看着自己的妻子露了一個歡欣的笑容來。
沒多會兒,阿福阿滿也歇了一覺過來。
邱晨笑着張羅着孩子們上了炕,一邊給阿福阿滿脫去大衣裳,一邊跟秦錚商議:“跟穆老先生商議下,今明兩晚你們都歇一歇吧?……我讓人買了好些個燈籠,過會兒,咱們各自想了謎語寫好了,貼到燈籠上去,然後掛出去,讓家裡人都來賞燈猜謎。哦,對了,誰出的謎面,記得備好彩頭哦,有人猜中了,得有彩頭才行!”
這樣的事情,小孩子最熱衷了,阿福阿滿立刻歡呼雀躍起來,昀哥兒坐在角落裡,本來掰着自己的腳丫子玩的投入,聽到哥哥姐姐歡呼聲,擡起頭看了看,也沒弄明白什麼事情,就跟着拍着巴掌咧着嘴巴笑起來。
秦錚有些意外地看着邱晨,問道:“好些燈籠?買了多少?”
邱晨頭也沒回,爽快地回答:“琉璃燈定做的,三十盞;八角宮燈和走馬燈是定做的,各五十盞,紅紗燈籠最多,一百盞!”
秦錚微微吃驚着,隨即失笑着搖頭道:“二百多盞燈籠,你準備都貼上燈謎?”
邱晨回頭看了他一眼,也笑起來:“儘量多寫吧,也不用都貼……”
二百多個燈謎,不說還要想的,就是比着書抄,也絕不是一晚上能寫完的!
秦錚笑着轉了眼,看向阿福阿滿。
阿滿沒有注意到秦錚的目光,滿心喜悅地湊到孃親跟前,嘀嘀咕咕地說起自己想的燈謎來。阿福注意到了秦錚的目光,略略侷促了一下,隨即好像鼓起了勇氣般,往這邊湊了湊,開口道:“父親,不如把八角宮燈、走馬燈交給下頭人去貼謎語……人多了,集思廣益,也更熱鬧更有趣!”
邱晨也聽到了阿福的話,擡眼跟秦錚對視一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欣喜和讚許。阿福這個安排就把二百盞燈籠分給下人們寫謎貼謎,剩下三十盞琉璃燈給他們一家人就足夠了。正如阿福所說,人多了,想法也多,集思廣益,謎語的必定更多更有趣味性,人多了,聚在一起賞燈猜謎,也更歡喜更熱鬧。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佈置如何?”秦錚溫和地看着阿福道。
阿福眼睛微微一亮,轉臉看到孃親含着笑的鼓勵目光,更是信心倍增。他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喜悅和歡欣,連忙直起身子,恭聲應下。
“是,父親!”
秦錚擡手摸了摸他的頭,很是隨意地低聲道:“二百盞燈籠,你準備怎麼分?家裡有多少人,心裡可有數?”
阿福擡眼看看秦錚,點點頭,道:“嗯,兒子心裡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不過,爲了不出差錯,兒子還是想着請陳嬤嬤和平安幫幫忙。”
秦錚顯然很滿意阿福的回答,點着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打算好了,那就去吧。這會兒把他們叫過來商量好了法子,佈置下去……你娘說今晚上寫了謎語掛出去,再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阿福滿眼信賴地看着秦錚點着頭,回頭跟邱晨說了一聲,自己拎過衣裳來,跳下炕,穿了鞋子,一邊往外走,一邊招呼着候在外頭的丫頭婆子,吩咐下去請陳嬤嬤和平安過來。
邱晨右手邊坐着阿滿,懷裡摟着昀哥兒,看着阿福腳下生風地走出去,帳幔門簾子挑起又落下來,好一會兒還在微微地晃動着。
手上一輕,昀哥兒已經被一雙大手抱了過去:“阿福已經九歲了,是大孩子了!”
邱晨微微怔忡着晃過神來。轉回眼看向秦錚,對上他寬慰的目光,邱晨心裡一舒,回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是啊,孩子們總有長大的一天。做家長的,看着孩子們的成長會歡喜欣慰,卻也會在看到孩子們越來越獨立的時候,生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來。
小鳥兒長大了,翅膀硬了,總有自己飛翔,自己搏擊長空的一天。
家長歡喜欣慰之餘,剩下的就是爲孩子們祈禱,祈禱他們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阿福那邊商量的很順利,這邊的晚飯剛剛擺好,阿福就一臉喜悅輕鬆地轉了回來,身後還跟了穆老頭兒一起。
“穆老先生過來了,您坐這邊!”邱晨自然親切地招呼着穆老頭兒上了炕,跟秦錚相對而坐了。
穆老頭兒落了座,接了溼帕子擦了手,隨即,又有小丫頭送了一隻粗陶杯子來,裡頭暗褐色的茶湯是上好的陳年普洱茶——穆老頭兒在西南居住時間最長,習慣了喝這種發酵茶,對於北方人喜愛的清茶和花茶都不屑一顧。
穆老頭兒瞥了眼茶杯,直接對上邱晨道:“今兒晚上的掛燈猜謎的事兒是你的主意吧?”
邱晨微微挑了眉頭:“您老怎麼就這麼看準了是我?”
穆老頭兒無限鄙夷地瞥了邱晨一眼,淡淡地拋過來三個字:“錯不了!”
說完,自顧自抱住撲過來的昀哥兒,瞬間笑眯了眼。
這還帶歧視的!
邱晨撇撇嘴,也不再去理會這個,轉身吩咐丫頭婆子擺飯,“……拿一罈荔枝酒上來!”
含光答應着正要下去,穆老頭兒在旁邊補充道:“拿一罈子陳年米酒來……那個要兌了米酒喝纔好!”
邱晨揮揮手,含光笑着答應了退下去。
邱晨轉回身來,挨着秦錚在炕沿上坐了,笑着對穆老頭兒道:“今兒晚上的燈謎,您老就帶着昀哥兒一撥吧。你們爺倆是老弱,就給你們按一個人算,三十盞燈,五個人,那就是一人六盞……若是您覺得自己不中用,那就多喝點兒,待會兒喝醉了,想必也沒人再勉強您!”
穆老頭兒瞪了邱晨一眼,憤憤道:“就一罈酒,哪來的那麼刮噪!”
說着,含光帶着幾個小丫頭,分別兩兩擡着罈子走了進來。兩個酒罈子都不太大,應該是十斤的中號酒罈。剛剛邱晨吩咐人上酒,不過是想着活躍氣氛,表表心意。這會兒卻弄了兩壇過來,一罈十斤,兩壇可就二十斤了。這不說喝下去醉不醉,就是白水喝個八斤十斤也撐趴下了!
穆老頭兒和秦錚看到兩隻酒罈子卻都沒什麼表示,看樣子根本沒把兩壇酒放在眼裡。
丫頭們擡了酒罈子來讓主子們看了,正準備下去換成小酒壺送上來,斟酒什麼的也方便,卻被秦錚伸手攔住,淡淡地吩咐:“不必了……再去西書房裡取那兩隻多彩富貴花開玻璃花瓶拿來,我和老先生今晚就用它了!”
邱晨微微有些愕然着,疑惑地問道:“這酒罈子剛從地窖裡取來,酒必定是極冷的……不熱一熱麼?”
穆老頭兒夾了一筷子海蜇菜心送進嘴裡,咬的咯吱咯吱作響着,一邊撇着嘴斜着眼睛睨着邱晨道:“這回露怯了吧?這荔枝酒要好喝有兩個講究,一就是兌陳年米酒,二一個就是要冷着喝,越冷越香……真如你說的熱了,就會滿嘴酸餿泔水味兒,那可真是糟蹋了好東西了!”
邱晨愣怔着眨了眨眼,笑着道:“居然還有這種講究!”
冰冰的酒她也喝過啊!不說冰爽沁涼的啤酒,還有加了冰的百利酒、朗姆酒……隨着冰塊的融化,酒的口感也在不斷轉變……邱晨曾經最喜歡的緩解疲勞的方式,就是放一池熱水,將全身浸在熱水中,然後端着一杯酒慢慢地細酌慢飲,一杯酒喝完,微微有些薰意,正好起身擦乾,躺進鬆軟乾燥的被窩裡享受一場黑甜酣眠……
她不酗酒,卻喜歡品味高品質美酒的醇香,也喜歡那種微醺的感覺。
由酒,邱晨想起許多,她精心挑選的衝浪浴缸,輕軟舒適溫暖的蠶絲被子,她拼搏十幾年終於安置下的安樂窩……
曾經那麼看重的東西,如今竟極少想起了。此時再想起,竟已經都已經模糊的只剩下一個影子和一些感覺,埋藏到了記憶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