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丫頭婆子們,邱晨略略鬆了口氣,跟陳氏說了兩句之後,也就起身,換了一件藕荷色繡玉簪花的窄腰長褙子,又略整了整發髻,添了兩件首飾,讓玉鳳取了一隻小匣子出來,裡邊是她用東珠定製的一套頭面,原本是給滿兒丫頭做的,這回出了這事,少不得要先用上了。
叮囑玉鳳青杏看好兩個孩子,邱晨帶了陳氏和承影含光出了梧桐苑,徑直往菡萏園後邊的風荷園而去。樑國公府的庶出二爺秦程娶妻之後,就居在此。
風荷園雖說還是樑國公府的內院,卻離得菡萏園和梧桐苑都不近,其實是在菡萏園後邊有個偏門,出去是一個跨院,這個跨院就是風荷園,裡邊又分了五六個小院子,二爺秦程及其妻妾女兒住在最靠近門的一所院子裡。
邱晨乘了亮轎一路來到風荷園門口,下了轎,帶着陳氏和承影含光兩人進了風荷園。
這風荷園門口只有一個當值的婆子,邱晨初來樑國公府沒幾日,這婆子還不認識,但能夠在後院中乘亮轎代步的統共也就那麼幾個人,看年紀容貌又不認識的年輕婦人,一想也就知道是誰了。
陳氏上前,看着那婦人笑道:“是閏雪吧?”
那婆子臉色發黃,微胖,穿着一身衣裳也不太合身,通體上下就頭上戴了兩支銀簪,看着頗有些上不了檯面,年紀也看着頗爲顯老,目測怎麼也得四十五歲開外了。
但陳氏這麼上前一叫,那婆子突然愣住了,擡頭看着陳氏突然叫道:“陳嬤嬤?真是你回來了……太好了!”
邱晨見此情景,心中揣測,這個婆子之前怕是前樑國公夫人紀氏親近之人,哪怕不是貼身伺候,也是依附於紀氏一系,於是紀氏去世之後,就被打發到了這個偏僻的門上當值,也因爲此,纔會因爲看到陳氏歸來如此歡喜。
此時顯然不是敘舊的時機,陳氏略略說了兩句,就道:“這是我們大奶奶,我是陪她去二房看望玉兒小小姐的。”
既然這個婆子在門上當值,對於這個院子出出入入的人自然清楚,消息相對的來說也很靈通。一聽此話自然就明白了陳氏等人所來爲何,再回頭看向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年輕女子和兩名丫頭,也就立時明白了這個看上去並不張揚,穿着大方卻不算華麗的女子,就是大爺剛剛娶進門的妻子。
只是一眼,這婆子就垂了眼,心中暗道,都說這小寡婦是憑藉貌美迷惑了大爺的心神,這才能夠帶着兩個孩子嫁進樑國公府,可如今看來,容貌也只是清麗,根本談不上絕色,而且神情大方端莊,也沒有傳說中的狐媚之色嘛!
說實在的,這人長得真是……挺讓人失望的,跟傳說中的完全不符合。
雖然心裡這麼想,這婆子卻不敢怠慢。自從紀氏去世,她們這些當年在紀氏身邊和梧桐苑伺候的人,大都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她們這些,也都被打發到了邊邊角角的地方,日子過得實在是不如意。如今陳氏回來了,看樣子是跟上了大爺大奶奶,並得了信任重用的,她要想翻身尋個好差事,還得着落在這位大奶奶身上呢!
趨前一步,這婆子毫不作假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給邱晨磕了個頭,這才道:“婆子眼拙,剛剛看到陳嬤嬤歡喜了,沒看到大奶奶到了,多有不恭敬,還望大奶奶恕罪!”
對於這樣的人,邱晨本沒在意,但她先跟陳氏那般熟稔,又這般恭敬叩首賠罪,邱晨卻不能不理會了。
笑着擡擡手:“這位嫂子不必如此重禮,你既然是陳默默的舊交,自然彼此親近……今日我要進去探望小小姐,就不能多耽擱了,改日,你不當值了,儘可去梧桐苑裡尋陳嬤嬤說話。”
這話一出,婆子大喜,又恭恭敬敬磕了個頭,這才由着陳氏拉了起來,略退開一步,低聲對陳氏道:“剛剛二奶奶打發人去太醫院請太醫,聽說,老爺去朝會未歸,夫人也推託身體不適沒有理會……只能請了春輝堂的一名老郎中來……剛剛進去沒多會兒。”
陳氏笑笑點點頭,隨手從袖子裡塞過去一個銀絲繡荷包去,笑着按了按婆子的手,陪着邱晨,主僕們一路進了風荷園去了。
那婆子恭送着邱晨一行人進了風荷園,立時換了一臉的歡喜神色,低頭將手中攥着的銀絲荷包打開,從裡邊倒出兩個銀錁子來,足有五兩……
“哎喲!”一聲驚喜的呼聲,婆子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又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瞥見那兩個擡亮轎的婆子依着轎子在那邊說話呢,並沒有看這邊,這才喜笑顏開地張開手看了看兩個銀錁子,重新裝入荷包,揣進懷裡,又不放心似的拍了拍胸口。
都說這位大奶奶出手闊綽,沒想到今兒親見才知道名不虛傳,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的打賞啊……
且不說這個婆子如何歡喜,邱晨帶着陳氏和承影含光兩個丫頭進了風荷園,陳氏就先前一步來到第一個兩進小院子門口,對那裡兩個值守的婆子曲膝道:“兩位嫂子,勞煩通傳一聲,我們大奶奶過來看望小小姐了。”
玉兒落水又被帶回來,也過了小半個時辰了,這些在耳房看門的婆子自然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雖然不一定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卻知道玉兒小小姐是跟大房裡兩個‘野崽子’一起玩耍落的水,這會兒,二奶奶還氣憤不已呢,這位大奶奶是真傻還是假傻,咋就頂着火頭子送上門來了?
倆個婆子疑惑着越過陳氏看過來,就見一身八成新的素淡衣裙,首飾簡單卻不寒酸,容貌不是特別出衆,卻也清麗,稍顯清瘦的身形卻沒有弱姿,身形端正大方,表情和緩淡然,通體上下氣度儼然,竟是絲毫不輸那些大家勳貴出身的小姐夫人們。
兩個婆子偷眼打量了一瞬,收回目光就對陳氏客氣道:“嬤嬤客氣了,我們這就進去通傳……只不過,小小姐請了郎中看診,二奶奶不定有空理會……”
這話說的很婉轉,卻點明瞭二奶奶心存怨憤不一定會見人。陳氏跟着邱晨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是以很自然地點了點頭,笑着上前給兩個人遞過一個銀錁子過去。這銀錁子乃是一兩銀,兩個門上的婆子,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八百文,一下子一人收了半兩銀子,自然是歡喜非常,腳步輕快地進去通傳了。
屋裡,田氏正避在屏風後聽那郎中彙報診治結果。
“……小小姐年幼體弱,落水加之受了驚嚇,極容易引發高熱神昏諸症,如今小小姐已開始發熱,若是不盡早用方治療,怕是會延誤病情……這樣吧,老朽開付湯藥,儘快撿了藥來給小小姐服上。”
田氏不過是普通後宅女子,在家時也只是爲了管家理事簡單學了些字,根本不懂醫術藥理,聽得這老郎中說的振振有詞,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連忙道:“那就有勞老先生行方吧!”
得了這話,自然有丫頭婆子上前來,帶着老郎中出去到前廳裡奉茶開方。田氏這才失魂落魄地從屏風後邊轉出來,看看屋門口靜靜的門簾,不由生出一陣怨憤來。
女兒落水幾乎喪命,作爲丈夫父親,秦家二爺秦程卻至今未露一面。
再看大房那邊,不過是個帶孩子的小寡婦,大伯卻處處用心,事事維護,就看人家身邊那些丫頭婆子,哪一個拿出來不是頂尖兒的人物,再看自己身邊這些,婆子丫頭一個個要不蠢不可及,要不就是懷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想着怎麼爬上爺們兒的牀……就沒一個得用的人!
正說着,門外有丫頭通報:“門上婆子來報,大奶奶過來看望小小姐了……”
一聽‘大奶奶’,田氏心頭怒火頓盛,朝着門外吼道:“看什麼看?她那兩個小崽子將玉兒推下水,這麼來看看就打算推脫了?”
這時,她的貼身大丫頭已經被二爺秦程收用了的鳳琴從屋裡出來,聽到田氏這番話不由腳步一頓,隨即還是上前來低聲勸慰道:“奶奶息怒!”
鳳琴是她從孃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算是比較能得田氏信任之人,只不過,因其被秦程收用過,田氏總是覺得膈應,不免疏遠些,只是此時,正值煩躁盛怒之下,能有個人上前勸慰,她還是覺得貼心一些,於是惡狠狠地瞪了鳳琴一眼,卻終究不再亂吼了。
鳳琴見勸慰有效,乾脆上前扶着她,讓她在椅子上坐了,倒了杯茶地給她,一邊低聲勸慰道:“小小姐出了這個檔子事兒,奶奶着急上火也是難免,可奶奶也不能意氣用事……那位不說其他,畢竟是御奉的縣主,又是侯夫人……關鍵是,昨日不才打聽到,那位憑藉着跟穆神醫關係親近,請了穆神醫爲夫人調理身體,夫人當初那般下作地在敬茶的茶杯上做手腳,如今不也高接遠送的客氣的不得了?”
田氏有些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她們如何,關我何事?”
鳳琴笑笑,低聲道:“其他的也就罷了,但眼下小小姐病了,雖說剛剛那位老郎中醫技高超,若是能夠請來穆神醫診治一下,豈不更萬無一失?”
田氏盯着鳳琴一眼不發,好一會兒才遲疑道:“你是說,玉兒落水之事就此算了?”
鳳琴笑笑垂了眼,給田氏添了茶,一邊道:“奶奶其實是心裡最明白不過的,必然已經有了決算,是不是?”
田氏看了鳳琴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轉回目光沉吟了片刻,揚聲對門外吩咐道:“請大奶奶進來!”
鳳琴站在她身後,恭敬如常,只是剛剛眼中一絲緊張緩了去,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嘴角也禁不住微微翹起,露出一抹笑意來。
邱晨帶着陳氏和承影含光在門口等了足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一名婆子進去通傳,另一名侯在門口的婆子漸漸顯出一抹焦慮之色來。心中暗暗後悔,剛剛不應該看到銀子的份兒上進去通傳,二奶奶正在火頭上,對大奶奶或許無能爲力,但對她們這些奴婢們要打要罰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她一遍又一遍地抻着脖子往院子裡看去,神情越來越焦躁。就在她幾乎等得完全失去了耐心,想要進去看看情形時,進去通傳的婆子終於腳步急促地轉了回來。
一看她蒼白的臉色,留守的婆子就是暗暗一個激靈,心道壞事兒了,連忙迎上幾步,在門內攔住悄聲問道:“可是不成?”
那婆子擡手抹了把汗,卻是搖搖頭,然後才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來:“成了!”
“那你怎麼……”留守的婆子疑惑萬分,還想問問緣由,卻被進去通傳的婆子伸手按住,向她搖搖頭,打了個眼色。
這留守的婆子登時會意,她們有什麼話兒自然可以過會兒再說,這會兒,大奶奶還在門外等着呢,等的時候可不短了。
留守的婆子順着同伴的目光回頭看去,就見邱晨帶着陳氏和兩個丫頭仍舊站在門口,四月的太陽,又近午時,已經很耀目曬人了,可那位大奶奶站在那裡,卻仍舊神色如常,若非她臉頰上因爲日曬顯出的一抹嫣紅,簡直讓人會誤會她並沒有站在大太陽底下這麼久,那儀態端莊、神情平和如昔,竟絲毫沒有流露出焦躁不耐之色來。
兩個婆子心中暗暗讚歎,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然後神態越發恭敬了一分,一起出得門來,對着邱晨曲膝道:“回大奶奶,二奶奶請大奶奶進去。”
邱晨含笑點了點頭,溫和道:“讓兩位受累了!”
說着,擡腳進了二房的院子,陳氏落後一步,又摸出一個銀錁子來遞過去,低聲笑道:“二位嫂子受累了,買杯茶喝吧!”
“哎?剛剛大奶奶已經打賞過了,這怎麼好意思……”那婆子接了銀錁子,手立時攥緊了,但仍舊說着客氣話。
陳氏自然將她的表情動作看得清楚,卻沒有多言,只笑笑,就緊跟了一步,跟着邱晨進去了。
兩個婆子看着她們主僕進了院門,回頭對視一眼,同時張開一隻手,兩個粗糙厚實的手掌心裡都拖着一個模樣相同的銀錁子,銀色明亮純淨,一看之下就知道是足色的紋銀傾鑄而成,散發着令人心喜的光暈。
兩婆子對視一眼,眉開眼笑地將張開的手合了起來,飛快地揣進自己的懷裡,這才安定下來,倚在門框上開始說起剛剛的事情。
“你剛剛怎麼進去那麼久?可是……”留守的婆子開口問道。
進去通傳的婆子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下意識地擡手抹了把額頭,才壓低了聲音道:“剛剛二奶奶一聽大奶奶過來,就發作了……當時可嚇壞我了,我還尋思着這回怕是招來災禍了,也不知怎麼地,過了一會兒,二奶奶又發話讓人進去……”
留守的婆子聽得也頗有些慼慼然,只不過,她畢竟沒有親耳聽到二奶奶的怒吼,這會兒也略顯鎮定些,忙出言安慰道:“說起來,咱們在門上當值,來客通報也不過是分內的事兒,主子們真有什麼過節,也不該怪罪到我們身上來……好了,好了,主子們怎麼尋思怎麼想,不是我們能夠明白的,也不是我們能夠操心的,既然已經讓大奶奶進去了,也就沒我們什麼事兒了。放心吧!”
不說兩個看門的婆子如何歡喜,如何互相寬慰,但說邱晨帶着丫頭婆子們進了門,沒走幾步,就看到兩個婆子送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出來。
照理邱晨這等後宅貴婦是不能隨意見外男的,只不過,這個時代對於男女大防還沒有那麼絕對的苛刻,這個郎中年紀也大了,看樣子足有六十開外的年紀了,男女大防也就相應的沒那麼重要了。更主要的當然還是邱晨原本就經常出門行走見人,對於男女大防並不怎麼看重,是以,看到那老者過來,只是微微側了側身,避了一下,等那老者匆匆過去,就繼續帶着陳氏和兩個丫頭往裡走去。
這時,一個身材高挑,容貌明麗的女子迎了出來。看她年紀大概不足二十,穿着一件無袖窄腰桃紅褙子,內裡穿的是一件淡青色窄袖襖子,下邊繫着一條青藍色長裙,頭上仍舊梳着丫鬟們的垂掛髻,兩鬢上分別攢着一個不大的赤金蟲草髮簪……這樣的裝扮,應該是大丫頭;再加上她的年紀,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看到邱晨一行,這丫頭加快腳步迎了上來,在邱晨面前三四步處停了下來,含笑曲膝道:“奴婢鳳琴見過大奶奶。我們奶奶照應着小小姐,沒有出來迎接,有失禮處,還望大奶奶多多包涵。”
對於這些妾室、通房之類的女子,邱晨從本心裡抱着一種警戒之意,這些人既然能夠做到這一步,雖說也有些是被迫不得已,但大部分還是因爲本身貪戀富貴榮華,從而不惜以身交換。這樣的人對自己都能如此,爲了榮華富貴再做出什麼事情來,也就不以爲奇了。
略略點了點頭,邱晨含笑道:“你太客氣了。我也是母親,自然知道孩子在母親心中之重,怎麼會怪罪你們奶奶……好了,還請勞煩鳳琴姑娘帶路吧!”
這話雖說平和客氣,但卻沒有半點兒親切之意,甚至還隱隱含着一絲不客氣。鳳琴身處這個地位,自然比平常人更敏感,也自然聽出了邱晨的冷落疏離,卻似乎並不在意,仍舊恭敬地曲曲膝,側身恭敬道:“大奶奶請跟奴婢來!”
這兩進的院子面積不大,建築格局也就相對來說侷促一些,雖然也有抄手遊廊,前後院之間卻沒有角廊連接,從一進院進入二進院,就是直接從正房穿過去,在正房後邊有一扇大屏風,繞過去出了後門,就是二進院落了。
跟着鳳琴進了二進院,邱晨擡頭,就看到二進正房的門簾一挑,田氏從屋裡迎了出來。
“二弟妹!”邱晨含笑頜首招呼。
“大嫂!”田氏也擠出一抹笑容來招呼道。
順着抄手遊廊一直來到正房門外,兩廂裡見了禮,田氏邀請邱晨進門,邱晨也隨即開口詢問道:“玉兒怎樣了?”
一提起女兒來,田氏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嘆了口氣方纔道:“不好呢,剛剛回來的時候還哭了幾聲,這會兒就昏睡了,而且也開始發熱了!”
邱晨微微皺了皺眉,又道:“剛剛遇上的老者就是弟妹請來的郎中吧?他怎麼說?”
田氏覷了邱晨一眼,暗暗咬了咬牙,努力平靜道:“說玉兒年紀小,身體弱,這落水加上受驚嚇,很可能引起高熱神昏……嗚嗚……”
說着說着,田氏自己也真害怕起來,忍不住捂着嘴哭泣起來。
邱晨見她如此,雖說能夠理解一個母親見孩子病了之後的焦急憂慮之情,但她之前只顧着理論,後又如此不鎮定,對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兒,前邊的事耽誤了孩子最佳的驅寒救治時間,後邊再如此不鎮定,只會加重孩子病情的延誤,起不到一點兒作用。
只不過,她今兒不是事外之人,面對的也不是的明理冷靜的人,自然不能說這些。而因爲玉兒落水,自家孩子和下人有難以推卸的責任,她還得伏低做小地好言勸慰,以消除田氏心中的芥蒂,至少,努力將此事化解一些,以最大程度地減低田氏對福兒滿兒的怨憤之心。
擡手拍了拍田氏,邱晨開口道:“弟妹先別哭,這會兒給孩子治病要緊……郎中剛剛離開,想必湯藥還沒備好,不知弟妹可曾用什麼辦法給孩子退燒?”
“啊,能有什麼辦法?湯藥還沒撿回來呢!”田氏茫然中帶着一絲不虞,脫口而出。
邱晨不以爲意,微微搖頭道:“弟妹別急,我倒是有一種法子,用來給發燒病人退熱……而且,這種法子有個好處,不會有任何不良作用,若是弟妹信得過我,不如交給我來給孩子試試?”
田氏擡頭,隔着濛濛的水汽看着邱晨,見她面色坦然平靜,沒有半點兒作僞之色,不由也有些心動。
孩子發燒她卻是着急不已,若是真如她說的,在湯藥抓來之前能有方子替孩子退熱,總比看着孩子體溫逐漸升高束手無策來得好。
略一猶疑的功夫,邱晨又道:“弟妹應該知道,我略通一些醫藥之術,家裡就是做的製藥生意,也多少知道些驗方秘方什麼的,這個給孩子退燒的法子,我也用過不止一次,效果都很不錯。”
聽她如此說法,田氏猶疑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邱晨立刻就回身從承影手中拿過一隻小瓶子來,這瓶子中盛放的不是什麼藥物,不過是她醫藥箱了備用的一些酒精。她這次過來,因爲摸不準田氏會是什麼反應,也就沒大喇喇地帶醫藥箱過來,只是帶了一小瓶酒精和一小瓶靈犀散過來,前者是用來物理降溫的,後者則是用於高燒急救的,經過邱晨的精煉提純,並加了一點促進吸收的輔料,是以不許口服,只需取小管兒沾上一點點藥物細粉吹入孩子口腔,通過舌下和口腔黏膜的吸收,就能快速達到退燒降溫的功效。
當然了,這些只是用來急救退熱的辦法,要想驅除引發玉兒高燒的寒溼之氣,則必須服藥或者鍼灸方能奏效了。
不過,對於危急病人來說,往往一個緩和的時間,就能挽救一條性命。
拿了酒精在手,邱晨直接對田氏頜首道:“請弟妹帶路吧!”
田氏看了看她,終究一言未發,前行一步,帶着邱晨進了西里間。這裡是平時玉兒起居之所。
進的屋來,邱晨就覺得眼前光線更暗了,微微頓了一下腳步,待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這才轉眼看過去,就見這個本就不算寬敞的房間裡,門上有厚厚的門簾不算,唯一的窗戶上也掛着厚厚的布簾子,將唯二的兩處光源遮蔽了,房間裡不但光線暗淡,就連空氣也格外凝滯渾濁,悶悶地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個時代,病人講究怕風,都是儘量避免空氣流通,這種情況邱晨也不是第一次見了,若是相熟之人,她就要求人家把這些遮蔽物撤去,保持空氣流通了,可這會兒,在田氏仍舊戒備和怨憤未平的情形下,她的嘴角動了動,終究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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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線下,邱晨看到房中的一張拔步牀,放着半拉牀幔,上邊玉兒的小身子幾乎看不到,只能從牀側慌忙起身恭迎的奶媽和丫頭身上推測,玉兒應該就在牀上……只不過,這會兒小丫頭髮燒昏睡,安靜的幾乎沒有聲息。
換個角度,玉兒丫頭這會兒睡得沒有太多聲息,也是一個好現象,說明孩子高熱還不太嚴重,沒有出現煩躁、譫語等現象,救治起來容易不說,病好了之後,也不虞孩子有什麼高熱後遺症。
邱晨走到牀前,探頭看了看玉兒的模樣,見小丫頭安穩地睡着,只有臉頰燒得發紅,呼吸略有些急促,卻還算平穩。
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斷,邱晨略略放了點兒心,轉回身來,讓含光替她挽了衣袖,綁縛在肘部,這才用溫水洗乾淨手。一邊跟田氏道:“弟妹也可以洗洗手跟着我一起做,以後家裡不論誰病了發熱,都可以用來驅寒降溫,急用頗爲有效。”
田氏微微皺了皺眉頭,略有些不虞道:“大嫂,這些事情,自然有丫頭婆子們……”
邱晨沒等她說完,擡眼看向她道:“我與弟妹不一樣,我更願意親手照料心中看重之人。”
田氏被她這一句堵得有些憋氣,可終究抓不住人傢什麼不對,略略遲疑了片刻,終究讓丫頭重新打了水進來,洗乾淨手,也沒綁縛衣袖,跟着邱晨來到了玉兒的牀側。
陳氏曾經跟着邱晨進過疫區,對於她一些急救措施手法還有習慣知道的不少,這會兒早就將牀側的兩個鼓凳打發人搬開去,直接將放着半拉的牀帳也撩了起來高高掛起。
邱晨扎着兩手直接走過來,承影已經取了一隻白瓷飯碗過來,邱晨拿了酒精倒進去小半碗,含光遞了吹出明火的火絨子過來,邱晨接過來放進碗中,忽地一聲,白瓷碗中頓時燃起一層藍色的火焰來,跳動燃燒起來。
田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邱晨擡眼看了看她,伸手往碗中沾了一下,藍色的火焰立刻沾在了她的手指上,飄忽燃燒着,嚇得田氏和她屋裡的幾個丫頭婆子都變了臉色。
邱晨將手上的火焰拍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藍色的火焰晃動了幾下,終於熄滅了。邱晨擡手給她看:“弟妹不必害怕,這火看着嚇人,但只要手法對了,就不會傷人!”
說着,伸手過來,牽過田氏的一隻手,另一隻手飛快地又沾了一團藍色火焰出來,在田氏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拍在田氏的手背之上,揉了幾下,火焰再次熄滅。
“怎樣?不覺得燙吧?”邱晨擡眼詢問。
田氏怔怔地,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點點頭道:“確實不燙!只是,稍稍有點兒熱乎之感。”
邱晨點點頭,不再多說,回身將玉兒身上蓋着的被子揭開半邊,露出孩子的上半身來,然後繼續解開孩子的襖子,並脫了下來,讓孩子的上半身完全袒露出來。
然後邱晨就沾了燃燒着藍色火焰的酒精,逐一在孩子的手心、肘窩、腋窩、胸口、背心等處,一一揉搓,一輪之後,又給孩子的額頭、兩頰、耳後、脖頸頸動脈處一一揉搓……
剛剛孩子臉上的紅暈漸漸加深,但瑟縮的樣子漸漸停歇下來,待邱晨給孩子遮蓋了上半身,又轉而一處處揉搓下肢雙腳,並用力搓揉孩子的腳心後,孩子鼻尖兒和額頭上漸漸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來。
邱晨看了看,略略鬆了口氣。
她在簡單的酒精物理降溫的基礎上,又加入了一些按摩穴位促使退熱的手法,經過兩相協同作用,孩子體內的寒溼之氣被驅逐出來,自然汗出。出了汗,再吃一點點去除寒溼、散表固本的湯藥,孩子應該就沒有大礙了。
這個過程說起來很慢,但統共也就五分鐘時間。
碗中的酒精眼看着少了許多,火焰也漸漸暗淡下去。邱晨沾着最後的一點點酒精火焰,又給孩子的手心、腳心、胸口逐一揉搓了一遍,孩子臉上身上都出了一層微汗,她這才作罷。要了一條幹布巾過來,給孩子擦了擦臉上身上的汗水,又將小被子給孩子蓋好,這才從牀上起身。
來到外間,要了水洗了手,邱晨回頭看着田氏道:“弟妹,孩子的發熱暫時退了,接下來還要用湯藥去除寒溼……若是方便,弟妹將老郎中開的方子給我看看可好?”
她雖然不精通醫術,但對組方配藥可比這個時代的大多數醫者更精透。對於藥理的相互作用,還有作用強度、是否有後遺症等等,大都能夠了解的很精確,遠比這個時代僅僅憑靠藥性功效來判斷更爲準確。
邱晨剛剛露了一小手,田氏對她已從最初的將信將疑,變成了基本相信。雖說還不曾放下對福兒滿兒推玉兒下水一事的芥蒂和怨憤,但對邱晨的醫術已經算是比較信服了,也基本信了她這次之所以如此賣力,是來替自己兒女補償的,應該不用防備她使什麼黑手。
於是,田氏幾乎沒有猶疑,立刻就從旁邊婆子手裡要了藥方子備份過來,遞給邱晨。
邱晨接過來,一掃之下難免驚訝:“防風、桂枝、麻黃……”
這個方子配伍得當,散表和固本兼顧,而且藥性也多選用療效確切不會太過猛烈的藥物,想來是顧及到了玉兒幼弱的身體承受力較差……可以說,這個老郎中的組方很好,幾乎找不出錯誤來。若說有不妥,也是以爲她插了一手,這會兒玉兒已經微微出汗,用於強力發散風寒的‘麻黃’就顯得有些太過猛烈了。
不過,轉眼,邱晨看到方中杏仁有標註‘後下’,麻黃卻用的是蜜炙麻黃,並沒有任何標註,如此一來,蜜炙麻黃可以去除麻黃的一部分發散之功,又能增強麻黃止咳的功效,再加上沒有標明後下,與其他藥物一起煎煮之後,藥效進一步減緩,所存的發散效用仍舊有所保留,但不會耗傷津液,導致發散太過,傷了本元之氣。
如此看來,這配方考慮得當,竟是沒有什麼不好了。
看來,田氏請來的這位老郎中醫術果真不錯。
邱晨點了點頭,道:“此方很好,要是撿了藥的話,就儘快煎了給玉兒服上吧!”
說完,略略一頓,她又開口道:“孩子如今已經退熱,應該只是疲憊睡着了,神思應該是清明的,過會兒喂藥,還是把孩子叫醒再喂的好,以免引起嗆咳……”
緩慢而平靜地交待了一番,見田氏點頭應承下來,邱晨又道:“弟妹先照應着玉兒好起來,至於落水之事,等玉兒好些之後,咱們姐妹再聚在一起共同處置,只要冷靜下來,事情的是非原委也不難弄清楚。若是查明什麼,大嫂也絕對不會偏袒與誰。”
田氏臉色稍顯尷尬地點頭應下。邱晨將綁縛的衣袖放下來,又對田氏道:“我那裡還有些上好的碧粳米和胭脂米,熬了素粥清甜軟糯,孩子們比較愛吃,過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些來。你給玉兒熬一些粥喝。孩子的吃食需清淡,但也不能餓着孩子。”
這個時代患病,特別是腸胃病,往往會採取淨餓的辦法,餓上幾頓甚至兩三天……這種法子在邱晨看來,未免胡鬧。人生了病本就抵抗能力差,再不給飯吃,哪能有能量驅逐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