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稟報,邱晨怔住了。
曾幾何時,雲濟琛和廖文清於她是那樣合作愉快的夥伴,也是她來到這個時代後交下的兩個朋友,甚至,她有一段時間都以爲自己會嫁個廖文清……她們書信來往密切,回春堂來往運送貨物的也會將彼此的消息傳遞過來……
唉,自從廖文清的母親高氏去世,廖文清幾乎愧疚出家,她跟廖文清就生分了,跟雲濟琛似乎也隨之淡了許多。
見邱晨沉吟不語,玉鳳趨前幾步,輕聲道:“太太,前頭說,雲二公子和廖公子帶了幾車東西來……”
擡起眼睛看了玉鳳一眼,邱晨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起身道:“幫我洗梳一下吧!”
簡單梳洗了一下,邱晨在青杏捧上來的幾條衣裙中挑了件鸚哥綠繡白色千絲菊的半臂,又換了一條挑線白色裙子,回身從妝奩匣子裡摸了一支鳳尾碧玉簪子遞給玉鳳,讓她斜斜地攢在發間。
換了衣裳,邱晨站在落地穿衣玻璃鏡前,任由玉鳳和青杏上下替她整好了衣襟裙裾,玉鳳退後幾步,上下端詳着微笑着道:“這樣鮮亮的衣裳穿上身真是襯顏色,看起來人都精神了。”
邱晨瞥了鏡中人一眼,滿意地點點頭往外走去。
海棠這具身體個子高挑纖細,自從她接了手後,注意日常的保養調護,原本稍稍有點兒黯淡的膚色也瑩潤透白起來,再加上邱晨性子開朗自信,讓原本清麗纖柔的女子,眉目間清朗大氣起來,挺拔的腰背少了這個時代女子慣常的柔弱感,卻沒了半點兒扭捏拘謹,大方端莊,又不失優雅矜持,不同的氣質甚至隱約多了那麼點兒男兒的英豪之氣,整個人就明朗亮眼起來。
邁着不大不小的步幅,邱晨一路來到前院。
正屋廳堂中,方几上已經上了茶水,可兩人都沒有入座,茶水顯然也沒有人動過。
雲濟琛負手站在堂中,微微仰着頭看着正堂上方懸掛的御筆匾額,微微有些出神。而廖文清坐在東側的椅子上,手裡下意識的搖晃着摺扇,同樣有些心思不屬。
玉鳳打起門簾,邱晨踏進正房屋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見雲濟琛穿了櫻草色錦袍,頭戴僕頭腰纏玉帶,恰是翩翩佳公子裝扮。旁邊坐着的廖文清則是一身蕭索,藍灰色的袍子有些寬大,鬆鬆垮垮地掛在清瘦的身上,低頭蹙眉,臉色也隱隱有些晦暗之色,似乎,曾經那個灑脫不羈,俊逸非凡的廖三公子與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一個人。
腳步頓了頓,邱晨綻開一抹微笑,揚聲道:“你們二人是不是知道我開了去年的酒罈,聞着味兒來的?”
雲濟琛和廖文清似乎都怔了怔,隨即回神齊齊地將目光轉向了門口,在看到一身明麗的女子笑語嫣然地走進來時,兩人又同時有那麼剎那的晃神,隨即,雲濟琛就下意識地瞥了廖文清一眼,見那位雖然有些神色恍惚,卻終究是起身相迎,這才暗暗鬆了口氣,笑着道:“還是楊淑人知我二人之心啊,哈哈,可不就是聽說楊淑人釀的葡萄佳釀開了壇,我們就來啦。”
說笑着雙方見了禮,讓着分賓主坐了,雲濟琛又笑道:“我可說好了,今兒我是打着連喝帶拿的,楊淑人可不能把酒給藏了。”
邱晨笑着道:“不過是幾壇自釀的葡萄酒罷了,二公子儘管放心,管喝管拿!”
雙方說的熱絡,邱晨卻禁不住暗暗嘆息,這樣刻意地親近話,過去雲濟琛也罷廖文清也好,可從沒有說過。本心親近,自然不需要語言熱絡攀扯!
寒暄過後,雲濟琛和廖文清都沒有提及秦楊議親之事,邱晨也沒有談論這個的癮頭,故而,話題一轉就說起新得的洗浴類產品供內用的事情來。
提起雙方合作的生意,雲濟琛明顯放鬆自然起來,臉上的喜色也真摯了些:“……供上用之後,咱們的香皂、沐浴露、洗髮乳更是大受追捧,京中勳貴世族趨之若鶩不說,就連遼地以北的奴兒干行省也有人過來接洽,希望能夠拿到貨賣到黑水以北去。……也就是產量不夠,不然,咱們的東西早就賣出大明去了。到時候,不說高麗、倭國,就是南爪窪,甚至天竺錫蘭也賣過去了……”
邱晨含笑不語地看着雲濟琛興奮地說着,感嘆着,等他說的盡興告一段落,這才笑着道:“咱們既然賣了方子,怎麼也得給買方子的留條活路吧……天底下的錢多了,咱們掙能掙的銀子也就夠了,難道還把天底下的銀子都掙光了不成!”
雲濟琛用摺扇敲敲手掌,釋然地笑着道:“哈哈,還是楊淑人豁達……嗯,正是如此,我不過是念叨唸叨罷了……”
略略一頓,雲濟琛瞥了廖文清一眼道:“你那個玻璃瓶子什麼時候能夠量產啊?咱們的洗髮水、沐浴露若是用那個瓶子裝了,一樣的東西就能夠翻上兩倍價錢去!”
邱晨笑着道:“你們也知道,琉璃向來是御用之物,雖說大明朝開國之君大度豁達,沒將琉璃再定爲御用,可一直以來,琉璃師傅都在內府將作監卻是大家夥兒心知肚明的。我拿出來的這個瓶子,雖說遠不如御用琉璃那般華彩流溢,那般精緻貴重,可不知道的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生出事來……是以,這件事暫且擱一擱……哦,等會兒走的時候給你們每人帶上幾片玻璃,裝在窗上也透亮些。”
“嘿嘿,那敢情好,雲二先在這裡謝過了!”雲濟琛也不起身,拱拱手做了做樣子,隨即笑道,“從上回來我就看着你窗戶上的玻璃眼饞,卻沒好意思開口……嘿嘿,這回好了,回去也給老太太裝上兩塊,也省的老太太每到冬天就嫌棄屋子裡暗。”
邱晨笑笑端了玉鳳送上來的新茶喝了一口,又道:“這是小事,以後能放開了手,自家想要多少沒有……嗯,你們不來,我也想給你們捎個信兒過去了。原本咱們的香皂等物就不夠賣,如今添了上用所需想必就跟緊張了。眼下咱們的三個作坊都全負荷運轉,再想增加產量除了擴張外,是不是再開一個新作坊……至於作坊開在哪裡,以及建設用人這些,我都不管的,你們只要商量好了給個傳個信兒,我給你們備好制皁把式。”
雲濟琛爆出滿臉的喜色來,連連應承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再開一個作坊,原來的幾個作坊再擴一下,每個作坊裡再至少添上三百人手……”
雲濟琛熱切地籌劃着,囉囉嗦嗦說了好些打算,邱晨只端着茶含笑聽着,既不插言也不打斷,間隙裡目光掃過坐在下手的廖文清,那一聲悽清寂寥,還有那過分清瘦的臉龐,不由有些擔心起來。
之前廖文清打消了出家之念後,有一段時間氣色看着好了一些,這一回見,廖文清的形容氣色竟是絲毫不好的當初執意出家時的樣子了……這樣下去,本來大好年紀身體豈不是糟蹋了?
心思轉着,能不能開解開解廖文清,那邊雲濟琛也終於展望完了美好的未來:“……新建的作坊我看也不用挑了,我前些日子剛剛在遼地奉天城外買了一片莊子,就將新作坊按在那邊如何?那邊的作坊建起來,以後北至奴兒干行省,東至高麗,南望北直隸和京門,都便宜的很,而且,遼地畢竟稍稍偏僻些,咱們這個莊子索性建的大一些,招上兩三千人,也不像在這邊兒,一舉一動都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
邱晨低頭沉吟了片刻。遼地地處北邊,由遼東總督駐守,她曾經在邸報上看過,遼東總督和黑水總督分轄現代的東三省外加庫頁島、貝加爾湖大片的區域,因爲地處酷寒地帶,前朝又是北方少數民族區域,少數民族、高麗、倭國,甚至被稱爲羅剎人的俄羅斯族混雜往來,各方勢力滲透交雜,這兩個總督是唯二兩個世襲統轄的總督,都有些無冕之王的意思。也正因爲兩位總督的世襲制,讓他們並不熱衷於朝中過些年就會上演一回的奪嫡之爭,也因此,在這兩地置產置業反而最不容易受到朝中風雲變幻的干擾,也是除海外最好的一處退守之地……
如此琢磨着,邱晨甚至都有些動心去白山黑水之間買上一片莊子了。若是沒記錯,這會兒大片肥沃的黑土地可是完全未被開墾。‘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該是何等誘人的情景啊?更何況,她可是記得東北有好幾處儲量豐富的地表金礦,還有大量的淺表煤炭儲藏……
暗暗失笑着將這個念頭暫時按下去,邱晨笑着點頭道:“這個我不管,你們商量好了就成,我只管着到時候分銀子!”
“哈哈,好,好!”雲濟琛笑着轉回頭,看向廖文清道,“廖老三,我還要照管着南邊兒,怕是不能長期住到關外去,這件事少不得你要擔待起來了!”
“呃,也好!”廖文清被點了名略略驚訝了一聲,也就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邊……”邱晨看着瘦的幾乎脫了形的廖文清,下意識地擔憂起他能不能承受得住東北的酷寒來,只不過,剛剛出了一聲,她就頓悟過來,雲濟琛這樣安排怕也是讓廖文清換個環境,鬆散鬆散的意思,於是,一頓之後笑着道,“聽說遼地可是寶地,不但盛產人蔘、鹿茸,還盛產上好的松子、榛子、幹蘑,對了,聽說那邊出產的一種鳥兒,被稱爲飛龍的,吃過的人稱其爲飛禽之首……文清過去之後打聽打聽,若是真的有,明年開春我跟二公子也過去,好好見識見識關外風景,也嚐嚐這‘飛禽之首’究竟是何等鮮美!”
廖文清寂寥蕭索的神情一淡,微微露出一抹歡喜來,但隨即,這抹歡喜又變成了苦澀,搖着頭道:“那等苦寒之地哪裡是你去的……你且放心,不過是幾隻飛龍,再有什麼想要的,你只管說,我去了就打發人給你送回來。”
雖然表情苦澀,但廖文清話語中的疼惜和寵溺卻是不容錯認的。邱晨垂了眼,掩去心頭的澀然,然後笑着道:“那我也要學學二公子提前道聲謝了!”
雲濟琛也隨即在旁湊趣道:“別落下我,還有我一份吶!”
廖文清掩去苦澀,笑着點點頭。
雲濟琛就提起話頭說起他去關外的經歷來,說了一會子話,邱晨起身笑着道:“我去年用葡萄釀了不少,之前打開了五壇,可是有一罈成了醋的,今兒我也不動手了,你們自己個兒去挑,多挑出幾壇來,中午咱們喝了,另外的給你們帶回去……這樣,你們挑回去的是酒是醋,也省的埋怨我了!”
這個話頭,雲濟琛和廖文清誰也沒拒絕,跟着邱晨去了後院的庫房,一人挑了兩罈子出來,另由邱晨挑了一罈中午飲用。
中午,邱晨叫了楊樹猛一起,四人一起吃了午飯。雲濟琛對邱晨釀造的葡萄酒大讚不已,廖文清倒是沒怎麼說話,卻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讚賞--一個人幾乎喝了小半壇酒進去,哪怕這種純葡萄汁酒酒精含量低,廖文清也喝的過了,最後被兩個兩個小廝架上馬車前,低聲對邱晨道:“以後,我就是你的孃家!”
而云濟琛離着十多步遠,直到看着廖文清被架上馬車,才笑着走過來:“今兒帶來的都是可能用上的物件兒……你這裡若是需要什麼,不用管別的只管知會一聲,別的不說,南北物件兒只要有的,咱們就不愁弄不來。”
邱晨笑着謝過,目送着兩人的車子在小廝護衛門拱圍下,漸行漸遠,這才轉回來。
此次,雲濟琛和廖文清足足給她送了十來車東西來,其中珍惜的綢緞紗縐諸般衣裳料子二十箱、上好珍貴的皮子十箱;各色把玩件、擺件兒、杯盞瓷器又是幾箱;最多的莫過於十幾大車上好的紫檀木料,算是解了邱晨備嫁的燃眉之急。而且,就連手藝精湛的木匠把式雲濟琛也送了六個來,據說是從蘇州花大價錢聘來的。有了這些老紫檀料子和這些老木匠把式,邱晨送嫁的傢俱就有了着落了。
這些東西都不用邱晨理會,有陳氏帶着玉鳳和青杏清點後入庫,邱晨則是抱着一隻黃梨木匣子回了自己房裡,將匣子放在炕几上看了片刻,方纔慢慢打開來。
匣子裡放着兩本賬冊,一本是香皂、沐浴露等物的銷售賬目,賬冊下放着一沓厚厚的銀票子。另一個賬冊則是她跟回春堂合作的製藥生意的賬目,賬冊下同樣壓着一沓銀票,雖然製藥生意的收益已經遠不及制皁作坊的獲利,但看着這賬冊銀票,邱晨卻是一陣感嘆一陣唏噓,滿心滋味莫辯難明。
得了這些木料,邱晨還有可無不可的,倒是陳氏滿臉喜色掩都掩不住,走路帶風地當晚上就把要置辦的嫁妝粗略單子放在了邱晨面前。
正想着抽空兒研究研究那本特別的冊子的邱晨,本來並沒在意,但將嫁妝單子拿在手上略略一掃,就不由得頭大了。
“不用這麼多吧?這什麼子孫桶、什麼臉盆架的也都得現打出來?……”邱晨無語地指着單子上羅列的一項項嫁妝,簡直瞠目結舌了。再看後頭什麼冬用帳子幾頂,夏用帳子幾頂,連椅墊兒、椅袱、門簾子之類的也羅列在上,不由扶額哀嘆起來--那些木作傢俱竟不是最麻煩的,這些個針線活兒,還都標明瞭百子千孫、榴綻百子之類的繁複繡花圖樣子,在這個沒有縫紉機、沒有電腦繡花,針線活完全憑手工縫製刺繡的時代,得做到什麼時候去?
陳氏在旁邊看着失笑:“瞧太太說的,按理兒這嫁妝用的針線活兒,都要新娘親手繡制纔好呢。就是高門大戶不指望小姐們都自己做下來,最好也要每樣動上幾針……”
不等她說完,邱晨就哀嘆着連連擺手打斷道:“好了,好了,該怎麼準備你儘管準備去,咱們家的繡娘不夠,就再花錢請去,只我是做不了針線的,一針也做不了。”
這回不但陳氏,連旁邊伺候的玉鳳、青杏都撐不住捂着嘴笑起來。
她們太太能製藥、能做出香皂、燒出琉璃,上竈的手藝也是極好的,偏偏對針線活兒是一碰不碰,據說當初一場大病下來,手就拿不得針了……唉,怪不得有句老話叫‘人無完人、金無足赤’了!
轉天,沒指望過得劉家老太太帶着大嫂周氏竟然來了。邱晨自然大喜,隨即就將陳氏打發給了這兩個人,但凡嫁妝事宜統統不管不問,算是徹底甩開了手。
劉老太太和周氏到了劉家嶴,時節也進了八月。
邱晨張羅着往各處送節禮,又打發格外衆多的上門送節禮的回禮、賞錢,諸如此類,直忙到八月十三,林家門上纔算清淨了些。
八月十三下午,郭家四少爺郭銘恂帶着郭家濟世堂大掌櫃郭懷安上門拜會。
林旭也從安陽趕回來過節,郭銘恂見過邱晨之後,就有林旭接待。邱晨則見了郭懷安,聽郭懷安交待了上半年邱晨跟郭家合作的成藥生意的賬目,並將上半年的分紅送了來。
郭銘恂笑着道:“這是依着上半年的賬目估計出來的整年收益,伯父讓小弟先送過來……伯父說了,楊淑人若是缺什麼少什麼儘管開口,郭家雖算不上豪富,但幾輩子人也攢了些家底兒。上好的木材、奇珍異玩什麼的,也存了些,還望姐姐不要不好意思開口!”
邱晨起身鄭重謝過,笑道:“銘恂回去替我謝過伯父,我眼下不缺什麼,若是哪天缺了,必定不會跟伯父客氣的。”
郭銘恂笑着回禮,又道:“我來前,大伯母也叫過我去吩咐了,既然叫一聲伯父伯母,郭家就算姐姐的孃家人,到姐姐發嫁前,郭家也備了些嫁妝陪送……其他的不用提了,其中郭家在京南良鄉大通河畔有一個十五頃的莊子,不算大,勝在水澆便利土壤肥沃;另有京城西郊香山上有個山莊,秋日裡風景極好,還有一眼極好極甘甜的泉水;這兩個莊子不算好,卻是京裡的產業,若是特意買,一時不湊巧說不定沒有這麼便宜!”
郭銘恂這一番話說下來,即把郭家的意思表達的清楚明白,又絲毫沒有倨傲之嫌,真真是周到圓滑,分寸拿捏的真真是恰到好處。
邱晨連連點頭稱讚的同時,自然是連忙致謝。轉而又不由感慨慶幸,即使當時自己能力有限尋了郭大老爺個林旭作先生,可如今看來,卻真是沒有找錯人,不說郭大老爺,就這個郭小四兒的周全周到,林旭跟他多多相處,在人情世故上也必會長進許多。
郭家主僕到劉家嶴已經臨近傍晚,說了一會子話之後,邱晨就將郭銘恂交給林旭招待,她自己則轉回後院去了。
陳氏跟着邱晨往後走,一邊低聲笑道:“最初我還爲太太的嫁妝發愁,沒想到這些日子下來,就這些送上門來的就用不了了,今兒郭家又送來這些物件兒,太太的嫁妝就更是豐盈了……”
邱晨默然不語聽着陳氏說着,等回了房裡,邱晨打發了丫頭們,只留了陳氏伺候她洗漱更衣,然後斟酌着道:“這些人情往來我不是太清楚,交給嬤嬤打點就是信得過嬤嬤,可嬤嬤也要仔細甄別了纔好,有些太過的東西咱們無論如何不能收……咱們不怕什麼,不能給侯爺招來麻煩!”
陳氏連聲笑着應承道:“太太放心吧,這些人不過是些鄉紳富賈和地方官吏,送來的禮物,咱們挑揀着能用的留了,也按例回了禮的。往來禮單賬務我也讓青杏清楚地記着呢,不論誰看了,也絕對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怎麼說,咱們的回禮都不差,論起價錢來,有的還是咱們吃了虧呢!”
邱晨這才放了心,點點頭:“嗯,我就是囑咐一句,陳嬤嬤掌管着,我還是放心的。”
隔天就是中秋節了,郭家四少爺也不能多留,在劉家嶴住了一晚後,第二日就帶了邱晨送上的兩壇葡萄酒,幾筐西紅柿,一筐鮮玉米,一筐馬鈴薯,還有兩套玻璃餐具、玻璃酒具回去了。
中秋節是大節,作坊裡和學堂裡都放了假的。早早的,邱晨就給南沼湖的楊樹勇捎了信,讓他帶着楊老爺子過來一起過節。
到了十四這一天,才收到回信,楊老爺子不肯來。南沼湖那邊也正在出魚踩藕,楊樹勇也離不開身,沒辦法,楊家人過中秋只好分在兩地了。
八月十五是大節,是家人團圓的節日,也是個相對私密的節日。就連某位準女婿和某個不怎麼知趣的唐文庸,也只是在之前打發人送了兩車節禮過來,沒有在正節日這天上門打攪。
這一天,八月十五這一天,一家人略有遺憾,卻也歡歡喜喜地過了一個團圓節,邱晨還跟劉老太太、大嫂周氏一起,帶着丫頭婆子們親手做了十多種口味的月餅。
自然,嫩玉米和馬鈴薯製作的食物也成了這個中秋節最受歡迎的。
八月十五過後,晴朗的天氣突然下起了細密的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秋老虎彷彿一下子被打跑了,氣溫驟涼,邱晨和孩子們都穿了夾衣,劉老太太因爲有咳喘的毛病,更是早早地穿上了薄棉背心。
八月十九,連綿了幾日的秋雨終於停了,下半晌的時候,太陽重新露了臉,讓林家上下特別興奮地,停了雨,林家就要開始收穫玉米了。至於馬鈴薯,則因爲土壤含水分太大,需要再等上兩三日,也正好等玉米收穫完畢,反而方便安排人手。
八月二十一大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萬里無雲,湛藍的天空猶如水洗過一般,清澈純淨。
剛吃過早飯,唐文庸就上了門。與他同來的,還有從議親就未曾謀面的秦錚。
前頭通報進來的時候,邱晨正跟周氏在劉老太太屋裡商量着添置冬衣,一聽說唐文庸和秦錚上了門,邱晨並未多想,直接笑道:“唐公子一直惦記着玉米能收多少,這必等不及了趕過來了。娘,大嫂,你們商議着,我去前頭看看,接着就帶他們去田裡了。”
周氏跟劉氏互相看看,都在心裡閃過一規矩:訂了婚的男女婚前是不好見面的……可兩個人誰也沒能說出來,邱晨曲曲膝,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娘,這個……海棠畢竟是定了親的人了……”周氏有些遲疑地說道。
劉氏嘆口氣搖搖頭:“海棠當初戴着重孝,爲了這兩大家子人,也沒少了去拋頭露面……唉,這規矩在她身上早就說不得了。罷了,罷了,咱們也別多操心了,姑爺既然不說話,想必也不在意這個。”
周氏安下心來點點頭:“也是。之前海棠的事兒姑爺都知道的,既然不說,也真是不在乎這個了。”
邱晨雖說努力適應這個社會的習俗規則,可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一些細節上還是不能知之太詳盡。她根本不知道周氏和劉氏爲了她去見秦錚擔憂了許多。
既然要去地裡,邱晨也就沒穿什麼徑直衣裳,穿了一件月色繡了黃?色小雛菊的通臂窄腰小夾襖,繫了一條天青色彈墨撒花袷褲,腳下穿了雙素面靛三梭布面千層底布鞋,一路走出去,就見唐文庸和秦錚也沒進屋,就站在一進正房的廊檐下,看着院子裡的石榴樹說着什麼呢。
一看到邱晨,唐文庸就立刻笑着迎上來:“今兒是不是要收穫了?這幾日一直下雨,這一停雨也該收了!”
邱晨笑着曲曲膝見了禮,又遙遙地對秦錚略略一曲膝,然後笑道:“唐公子何必如此焦急,今兒只是收穫,卻沒辦法得出收成數目來,收回來還要晾上幾日,待曬乾了,打出糧食來,才能知道一畝地能收成多少呢!”
“哎,話不能這麼說,既然是新得的嘉禾,看看怎樣收穫也好……”唐文庸擺擺手說着,就急不可耐地催促起來,“這會兒也該走了吧?看看,我今兒爲了下田,可是有備而來的。”
說着話,唐文庸挺了挺腰板兒,向邱晨暗示自己的穿着,一身絳色長直綴,下襬已經掖在了腰間,露出青色繭綢撒腿褲子和青緞子薄地輕靴來。這樣一身衣物穿着在唐文庸看來已經是極盡簡樸了,邱晨暗暗撇撇嘴,卻沒再多說什麼,只笑着道:“二位既然如此熱心,那我也不客氣了。趙九,看看後頭的傢伙事兒備好了沒有,收拾收拾,咱們開始收成去。”
趙九一迭聲地答應着,道:“回太太,傢伙事兒早就備好了,抽出來的人手也都候着了,就等您一聲吩咐了。”
邱晨點點頭,回頭招呼唐文庸和秦錚道:“既然準備好了,那二位就請吧!”
很快吩咐下去,邱晨示意一下,引着秦錚和唐文庸一路往後院而去。
不多的玉米種子經過一茬的增殖,這一茬種了差不多有三四畝地的樣子。都是林家後院依山建設開墾出的小片兒梯田裡。這樣的山坡地不算肥沃,哪怕是有園丁悉心照料、肥水充足,算起來地力也不如大片的良田好。
一行人來到後院,邱晨當先取了一個揹簍就往身上背,旁邊同時伸過來兩隻手,楊樹猛詫異地看着另一隻手的主人,微微點了點頭,將手縮了回去。
秦錚難得扯出一抹微笑來,叫了聲:“二哥!”
楊樹猛剛剛還多少拿捏着矜持着,這一聲二哥讓他瞬間綻開大大的笑臉,連連點頭笑道:“噯,噯,今兒活不多,我帶着他們倒棵子,你們在前頭把玉米棒槌掰下來就行。”
“好的,二哥!”秦錚禮貌的答應着,伸手將揹簍背上,也不理會唐文庸強忍着笑幾乎抽搐起來的臉,大踏步當先走進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