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家人見了面,趁着擺飯的空當,邱晨從後院轉出來,踏進前院,秦義正好從正房出來,一身黑色的勁裝,腳踩着牛皮快靴,看到邱晨微微一愣,隨即拱手一禮,轉身打起門簾來。
邱晨點點頭笑道:“不是讓家裡人做了棉袍了?怎麼義師傅沒穿?可是又不合適的地方……義師傅不用拘謹,拿去改改吧!”
秦義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來,垂首道:“夫人不必掛心,棉袍很合身……沒有出去,就沒穿。”
練武之人好像比較耐寒……邱晨腦子裡跳出這麼一個印象來,也就不再多說,笑了笑,邁步走進屋裡。
一進的正屋,一如她離開前,溫暖乾淨,也安靜。
之前,只有秦錚居於此,這樣的安靜很正常。唐文庸也來了,仍舊如此寂靜無聲,邱晨卻微感詫異。這讓她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個滿身寂寥的身影……
微微搖搖頭,將這些都甩掉,邱晨走進西次間,守在裡屋門口的是秦禮,一看到邱晨過來,立刻堆了一臉的笑,“夫人回來了。三爺剛剛進去……”
前半句問話爽朗清晰,後半句卻壓的極低。
邱晨微笑着點點頭,目光在秦禮身上的靛青色棉袍上掃過,藉着秦禮打起的門簾,走進屋裡。
屋內,秦錚一身青色繭綢素繡長袍,端坐在外側,唐文庸也換了一身絳色袍子,隔着炕幾坐在裡邊,炕几上單調地擺着兩盞茶……屋裡很乾淨,乾淨的讓邱晨覺得有些疑惑,再愛乾淨,也不至於把被褥收起來吧!
而且,之前,她離開之前,明明給秦錚送了一盆天門冬和一株坐蕾的茶花過來,如今,卻也不見了……整個房間裡,空寂寥落的,彷彿好長時間沒人住着了一樣。
嗯,還有,剛剛進門的時候,外屋也沒有慣常的溫暖,反而有一股子……生煙味道……就是竈炕多日不燒,再次點火生髮的味道。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梢,目光掃過肅穆對坐的兩人,輕笑道:“你們倆這是……相對着參禪還是悟道?”
目光凝過來的秦錚聞言,忍不住先失笑着搖了搖頭,擡手去端几上的茶杯。唐文庸飛快地掃了秦錚一眼,放鬆了身體,曲起一條腿,用手肘支撐在炕几上,笑着道:“參禪悟道對着這樣的也思路凝滯了……這人,要參也是去戰場上,他參的是殺戮道!”
邱晨目光一轉,看了看秦錚,也沒看出垂着臉的某人有什麼表情變化,隨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道,只要不是殘殺無辜,嗜殺無度,以殺止殺,以殺救人,也未嘗不是正途!”
滿嘴胡謅了一通,看着連秦錚都擡起頭注視過來,邱晨自己先說不下去了。
“呵呵,不扯了,扯不下去了。”邱晨笑着擺擺手,轉而道,“看樣子你們兩人都不錯……我這就讓人送晚飯過來,吃過飯早歇着……這麼大的雪趕路,真真是找罪受!”
頓了頓,邱晨又道:“剛剛我問過了,穆伯今早出門去了,說是明兒回來……這麼大的雪趕路太受罪,文庸正好多住上一兩日,雪化一下再趕路也不遲。”
唐文庸眉眼彎彎地連聲答應着,看着邱晨曲曲膝,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回頭笑睨着秦錚道:“號稱果敢勇毅的靖北侯,你的戰略戰術吶?”
秦錚垂着眼,對唐文庸的擠兌似乎充耳未聞,沉吟着道:“有了‘牛痘’一事,此次你離開回京,反而沒了不好之處……”
唐文庸臉上的戲謔散去,露出一抹厭惡的嘲諷來:“老三搶了築堤修河工的差事,急吼吼地趕來摘桃子……哼,他還真以爲父親老糊塗了呢?”
秦錚擡頭看了眼唐文庸,垂了眼睛瞅着茶杯中淡黃色的茶水,沒有接話。這話唐文庸能說,他卻接不得。
好一會兒,秦錚道:“賣地一事越快越好,最好趕在……頭裡,把摺子遞上去!”
“嗯,跟二舅、吳雲橋還有蒲城府都說好了,兩天後拍賣,轉天收攏了銀錢就上摺子……”唐文庸挑着嘴角,眼中卻是一片深寒,“這些事兒都做了,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倒是看看明年的河工……修好了沒有功勞,修壞了,哼!”
秦錚擡眼看看唐文庸,沉吟道:“這事兒,咱們要幫着他,盡力讓他把差事做好了。”
唐文庸眯了眯眼睛,突然笑起來:“好,就該如此!”
雖說唐文庸的大車舒適許多,但顛簸搖晃了一天,仍舊讓人疲憊的很。吃過晚飯,邱晨陪着劉氏略略說了幾句話,就帶着兩個孩子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孩子們照常早起鍛鍊,邱晨一夜好眠,也不再躺着,一同起身洗漱了,裹了件灰鼠皮斗篷出了門。
昨夜起了一陣風,吹散了滿天的陰霾,時光雖早太陽還未升起,湛藍明澈的天空卻昭示着,今兒是個大晴天。清晨的空氣冷冽而清新,邱晨深吸了口氣,伸展了一下腰身,晃了晃胳膊,就裹緊了斗篷往外走去。
好些天不在家,邱晨就想着四下裡轉轉看看,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已經將這個最初來到的地方當成了自己的家。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清掃出來,堆在花圃、樹木下邊,邱晨沿着廊檐一路走出家門,入目的就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世界。
池塘裡的水結了冰,又厚厚地蓋了一層雪,把池塘和堤岸、田野都混成了一體,高矮錯落起伏間,能看到三奶奶家和兩三鄰里的屋舍,在灰藍的清晨光線下,隱約成一片冰雪童話的世界。
“坐了一天車,怎麼不多睡會兒?”楊樹猛從東跨院裡轉出來,笑着跟她招呼。
“一路坐車,不是太累……”邱晨回頭應和着,看着被大雪覆蓋的田野道,“瑞雪兆豐年,看樣子明年是個豐收年啊!”
楊樹猛笑着道:“雪水足,麥子來年生髮的快……今年田裡欠收,明年是個豐年,百姓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邱晨不過是隨感而發,卻沒有楊樹猛想的這麼現實……她還是沒有靠天吃飯的自覺。微微一愣,邱晨轉眼看向楊樹猛道:“這場雪太大,作坊裡沒有受什麼影響吧?”
聽邱晨轉了話題,楊樹猛也道:“還行。一入冬,活計就都挪到了工棚裡,所以影響不大。”
兄妹倆說着話,一起往東走去。
臨近操場的時候,邱晨看到一灰一藍兩個身影,是丁先生和潘佳卿站在操場邊看孩子們晨練。
邱晨兄妹上前問候了,跟兩位先生說着話,邱晨也關注着操場上孩子們的鍛鍊。早起跑圈熱身已經結束,孩子們正在跟着秦義打拳,踢腿出拳,神色肅穆,倒是有了幾分虎虎之勢。
不過站了片刻,邱晨就跟兩位先生告辭轉了回來。往家走着,邱晨跟楊樹猛道:“過會兒工人們來,二哥上上心,問一下工人們家裡有沒有受災的,有沒有塌了房屋之類的,若是有,咱們也伸把手拉拔一下。”
楊樹猛答應着,跟邱晨說起這段時間的生產情況。
“丫頭,你可算回來了!”穆老頭兒爽朗的聲音到了,人影也到了邱晨兄妹面前,“丫頭,我跟你說,我的痘苗試過了……我試了二十三個孩子,二十三個都只是發了兩天燒,再就活蹦亂跳沒事兒了。我又試過‘人痘苗’,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有感覺的……哈哈,咱們的牛痘苗完全能夠放心種了。”
邱晨聽到聲音時還微微吃了一驚,等看清是穆老頭後,就安了心,微笑着地聽着老頭兒巴拉巴拉地一通說下來。聽穆老頭拿着二十三個孩子做實驗,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卻並沒有表示什麼。
活體……測驗是不對的,可在這個沒有任何實驗條件的時代,想要確定藥物是否有效,似乎也只有這一個法子。當然了,是在確保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
“穆伯此舉活人無數,功德無量啊!”不管過程怎樣,結果確是值得令人欣喜雀躍的。
牛痘苗製作成功,就標誌着至少她周圍的孩子們不會再受到天花的威脅。若是唐文庸操作好了,還能惠及更多的,甚至全國的孩子。相對於這個結果,過程中的一點點……也就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穆老頭兒很沒形象地翻個白眼兒,大喇喇擺手道:“別跟我灌米湯,我不稀罕這些……嗯,我就愛吃你做的水煮魚,你給我做份水煮魚比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好多了。”
邱晨笑着連連點頭:“水煮魚好說,過會兒我讓人鑿了冰現撈兩條大魚給您老做……穆伯,您是今兒早上回來的?文庸過來了,您老還不知道吧?”
穆老頭兒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目光一掃,瞭然道:“不光文庸回來啦,連秦小子都返回來啦……”
話說到一半,穆老頭兒像是想起了什麼,一下子頓住,話鋒一轉,笑嘻嘻道:“丫頭不是說要鑿冰逮魚嗎,我這就找兩個小子去,老漢不盯着,還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了……走了!”
邱晨失笑着搖搖頭,目光轉回來落在正屋靛藍的棉簾子上頓了頓,和二哥楊樹猛繼續往後院走去。
兄妹倆直接進了西屋,二嫂趙氏已經過來伺候着了。看着趙氏已經隆起來的小腹,邱晨轉眼看看恍若未見的楊家二老和楊樹猛,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笑着說起話來。
孩子們一頭一身的汗轉回來,洗漱過吃了早飯,又一起說說笑笑地上學堂去了。
邱晨就叫來青江家的,吩咐道:“從今兒起,你就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着……二嫂身子漸漸笨重起來,別讓她再做活計了。”
青江家的連忙答應着,笑道:“像夫人這樣的小姑子,對嫂子這麼貼心貼肺地好的,可沒處找去。”
青杏在旁邊笑道:“夫人不光對舅太太好,對咱們不也一樣……夫人就是心善,替誰都想得周全周到的。”
邱晨捧着茶白了青杏一眼,低頭喝了兩口茶,琢磨着,還是往西屋裡去,跟劉氏說了讓青江家的進來伺候的事兒,又溫聲勸慰着:“娘,二嫂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了,如今天冷了,外頭沾點兒水就成冰,一不小心就滑的很……您看看,以後吃飯就讓她在前院吧,來回跑,萬一滑一跤……娘,孝順也不在這一時不是?”
劉氏連連點着頭,很順妥地答應着:“嗯,你說的在理。我倒沒注意這個……嗯,就依你。不過,我屋裡有雨荷,青江家的還管着針線,就不用再讓她過來了,我又不是動不了,也用不了那許多人伺候!”
邱晨也不反駁,笑着點頭:“嗯,那我就跟青江家的說,讓她每天拿着針線活兒到你這屋裡來做,也多陪你說說話。”
農村老太太不識字,這個時代又沒有電視網絡啥的消遣,最大的消遣也就是有個人陪着說說話兒了,邱晨這個建議倒是說到劉氏心裡去了,不再反對。
這邊跟劉氏商量好了,大門外頭隱隱地傳來喧鬧之聲。
劉氏有些驚訝地凝神傾聽,邱晨笑道:“早上穆伯跟我說要吃魚,準是前頭鑿冰逮魚吶!……娘要不要去看看?我扶着您老出去看看去?”
鑿冰逮魚,劉氏聽兒子孫子都說過,說的怎樣怎樣熱鬧,聽邱晨這麼一說,不免就有些心動。邱晨就扶着劉氏下了炕,穿了棉鞋,又拿了皮襖皮圈帽兒出來,給老太太收拾齊整了,由着玉鳳給她披上斗篷,這纔跟着老太太往外走去。
走近二門處,外頭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哎呀,二魁也不在村裡,這可咋辦啊……”
“唉,趕緊打發人去城裡喊二魁回來吧,這要是不趕緊的,說不定連他娘這口氣兒都趕不上了……”
門外喧鬧吵嚷着,隱約還有更遠一些的哭罵聲音……邱晨扶着劉氏低聲道:“娘,我聽着外頭不是事兒,到了門口您先別出去,在門房裡坐坐,我出去看看是什麼事兒再說。”
劉氏也聽到了外頭的吵嚷爭執,知道自己這會兒幫不上忙,卻有些不放心女兒,遲疑着看着邱晨:“要不,讓你哥哥和你爹出去,你也別出去了……”
邱晨挽着劉氏,扶着她進了門房,溫言寬慰着:“娘,這是在咱們家門口,都是咱們的人,不怕,啊!我不在家也罷了,我在家,又是二魁家裡的事兒,我哪能甩手不管?放心吧,我自己會小心……”
寬慰了劉氏,扶着她在門房裡坐好,邱晨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走出門房,她臉上的溫和笑容轉眼散盡。
雖然來到這個世界不到兩年,她卻親眼見過數次二魁孃的不可理喻、潑賴蠻橫、混不講理……這回又吵吵着什麼‘最後一口氣’,又要去城裡喊二魁,還偏偏跑到她林家門口來吵吵,這是當她不喘氣兒吶?!
走到大門口,邱晨頓住腳步,目光掃過門外亂哄哄的人羣,冷聲問道:“趙九呢?”
門子上的全生連忙過來稟報:“夫人,趙管家一早去鎮上採買了……”
邱晨一怔,就知道,趙九應該是按例去採買用品了。
“這吵吵嚷嚷的是怎麼回事?”
門子看着池塘堤岸上的人,低聲回道:“二魁娘前兒去山上扒山藥,遇了雪被阻在了山上兩個多時辰,還是滿囤管事和趙管家帶人上山找回來的……人是找回來了,卻也凍狠了,回來緩過來後就病了,糊里糊塗地兩天了,水米不進,都說不祥了,村裡人本來都過來看逮魚的,聽到這信兒就難免嚷嚷的聲兒大了些……”
邱晨臉上的怒色一緩,眉頭卻皺的更緊了:“沒去請個郎中看看?”
全生覷着邱晨的臉色,正要回稟,蘭英匆匆地從東跨院裡走出來,看到邱晨就快步走過來道:“海棠,你昨兒回來的晚,我想着你坐了一天車累得很,也沒過來……”
“我很好,不用掛心。”邱晨擺擺手,簡單地回答了蘭英的問候,接着開口道:“大魁傢什麼事兒?大魁娘說是病了,怎麼的沒請個郎中麼?”
蘭英一聽這話,眉毛立時豎了起來,滿臉怒色地罵道:“都是大魁兩口子那喪了良心的……夏日那兩場大雨,咱們村秋種都耽誤了時節,好在村裡大部分人都聽了你的話種了秋菜和冬菜,雖然每種糧食,收益卻比種糧還划算些……大魁娘卻死活不同意種菜,梗着大魁爹種了穀子……到了秋上,穀子剛抽穗,就下了霜凍,大魁爹急得連夜去地裡打轉轉,滑到溝裡摔傷了腰,起不來炕了,大魁娘好歹催着大魁兩口子把穀子收了回來,卻根本打不出糧食來,就得了些谷秕子……這不,還沒入冬,她家的糧食就不多了,大魁娘就每天上山尋摸些山慈菇、山藥什麼的添補着……哪成想遇了雪,幾乎把命交代在山裡。大魁爹急得趕緊打發大魁去鎮上請郎中,大魁拿了家裡的銀子出了門,卻直接去了王家廟子人家開的賭場,他娘還在家裡等着救命,他卻把請郎中的銀子輸了個精光……大魁媳婦連頓飯都不做,竟甩了手帶着孩子回了孃家……大魁爹摔在屋裡動彈不得,大魁娘燒得糊里糊塗地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唉,要不是今兒你嬸子不放心過去看看,指不定死在屋裡都沒人知道……”
邱晨聽得眉梢高高豎起來,又漸漸落下去……二魁家兩口子都仁義厚道孝順,二魁娘卻折騰着把人逼走了……如今,幾乎死在屋裡沒人知道……唉!她很想說一聲活該!卻終究只停留在了心裡。二魁娘固然可惡,二魁爹卻只是不作爲,並沒有多少可惡處……更何況,不管有無過錯,到了這種地步,真的讓她看着人就這麼死了,她也真不忍心。
飛快地轉着心思,邱晨道:“你這是要去看看?可有什麼打算?”
蘭英嘆口氣,道:“雖說二魁家叔和嬸子糊塗的很,但也不能這麼不管吧?怎麼的也得先去請個郎中來診治一下……剛剛我聽說你大川叔已經去請村裡的村老村正了,請他們過來主持着,安排人去鎮上請郎中……也得買上兩口壽材備着……不一定用得上,衝一衝說不定就好起來了。”
村子裡有老人病重,在求醫無效的情況下,就衍生出了許多‘相沖’的法子,比如子孫娶親,用大婚的喜慶沖喜;也有的地方就是置備壽衣壽材,用煞氣衝病氣……不算沖喜,目的卻是一樣的。
邱晨聽的有些不可思議,明知道很荒謬,卻也不會說什麼,更不會反對。略略沉吟了一下,邱晨點了點頭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蘭英臉上浮上一絲喜色來,連連點着頭道:“好,好,你能去最好不過……唉,我知道你心善,不會跟那糊塗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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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不置可否地擡腳走着,低聲道:“不過是爲了二魁兩口子罷了!”
“噯,噯,也是,我也是看在二魁兩口子的面子上……唉!”蘭英低聲附和着,終究化成一聲低嘆,也不再說話,緊緊跟上邱晨,一路往二魁家去了。
這個農家小院,邱晨統共就來過一回,還是二魁家分家那日的晚上,記憶力就是二魁和山子石頭爺仨的淒涼,還有二魁孃的哭號了,對這個小院兒其他的卻沒什麼印象。
這一回再次走進這個院落,入目的土坯放和柵欄牆,無不訴說着這個家庭的衰敗和寥落,連院子裡的一條黃狗也瘦骨伶仃的蜷縮在一角,彷彿根本沒有力氣吠叫了。
二魁爹孃的情形果如所說,都不太好。二魁娘高燒着迷迷糊糊的不省人事,二魁爹倒是明白的,卻臉色蠟黃枯瘦,眼睛通紅着,滿臉悲慼卻沒有一絲眼淚,彷彿淚水已經流乾了般。
邱晨跟蘭英就在門首的人羣后站定,並沒有上前,屋裡村正劉玉貴和四五個族老都聚了過來,正在商議着辦法。
事情緊急,村正族老們很快商量出了辦法,先緊着派人去鎮上請郎中,費用由村子裡人自願籌集,劉玉貴自己先拿了五百錢出來,滿囤爹劉大川緊跟着拿了三百錢。接下來村老們和到場的鄉鄰們或拿出二百錢,或拿出一百錢,三奶奶也拿了三百錢出來。
很快,屋裡的方桌上就集了一堆銅錢,估摸着也有三四兩銀子的樣子了。
眼看着再沒人湊份子了,劉玉貴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大祥(二魁爹)兩口子如今這樣,請了郎中,也得要人在跟前伺候着。咳……大魁……我的意思是,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去鎮上請郎中,另一撥去城裡……”
“玉貴爺!”邱晨淡淡地開口,全神貫注着屋裡情形的人們這才注意到身後站着的邱晨,立刻就有人笑着低聲問候起來。邱晨略略點了點頭,擡腳,順着人羣自動讓開的通道走進了屋裡。
“咳,是福兒娘過了啦!”劉玉貴含笑點了點頭,接着道,“福兒娘來的正好,我們正商議着派人去城裡……”
邱晨不等他說完,再次打斷他的話道:“玉貴爺,我記得當初二魁一家分出去了……而且,二魁兩口子已經爲了她娘賣身到林家了!”
劉玉貴臉上的笑容僵住,其他幾個村老的表情也呆怔住,下意識地互相看看,都難免露出一些尷尬之色來。
人簽了賣身契,身家自由就都歸主家了,他們一直說派人去叫二魁,卻從來沒想過徵詢一下二魁主家,也就是林家的意思。
劉玉貴同樣也是一臉的尷尬,卻又難免有些覺得臉上掛不住,他這麼開口說了,卻被林升家的當面駁斥了……這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看着爹有些着惱,劉滿銀連忙趨前一步,扶住劉玉貴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同時俯下頭低聲道:“爹,林家可是縫了誥命的……”
劉滿銀這一句提醒,讓劉玉貴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猛地醒過神來。他習慣了在劉家嶴當家作主,卻忘了林家早已不是當初勢單力薄的外來戶,林家如今富甲一方不說,林家還得了御筆親書的匾額,林升媳婦更是得了封誥,三品淑人啊……知府大人也不過四品吶!
照理,老百姓見官就要行禮,他不但沒有行禮,反而差點兒當面忤逆了林家娘子……三品吶!若是真的惹惱了,治他個以下犯上之罪……大魁爹孃屋裡冷的跟冰窖似的,劉玉貴卻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顫顫巍巍地想要伸手抽出袖口的帕子來,手卻怎麼都不聽使喚。劉滿銀連忙幫着他把帕子拿出來,用自己的身體遮擋着屋裡衆人的視線,給劉玉貴擦了臉上的汗水,低聲叫着:“爹,怎樣?”
劉玉貴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來,搖搖頭示意劉滿銀自己無事,看着劉滿銀直起身子閃開,他才重新擡頭,開口道:“呵呵,我也正是要跟你商量商量……二魁兩口子雖說賣身給林家,這爹孃病重,還是要讓他們回來探望探望……福兒娘,你說呢?”
聽劉玉貴轉了口風,邱晨也不再執拗。父母病重,兒女探望,這是人倫孝道,她不反對自然也不會真的阻止。
點點頭,邱晨道:“好,我打發人去府城把二魁找回來……這邊還是要先請郎中爲重……嗯,我也隨上個份子吧!”
說着,邱晨從荷包裡摸了一顆小銀錁子出來,約摸有二兩左右,劉滿銀連忙上前接了,笑着替二魁爹孃道了謝,雙手捧着放到方桌上的一堆銅錢上邊。
屋裡的人彷彿一下子活泛了起來,紛紛堆了笑低聲而熱烈地誇獎起邱晨和林家的善心來……
邱晨也不多言,跟村正村老們福了福,徑直退出了二魁家,帶着蘭英轉回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