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早上起來,邱晨帶着兩個孩子洗漱了,陳氏帶着春香和月桂送上早飯來。
正吃着,林嫺娘收拾的利落素淨地過來,邱晨笑着讓她:“五妹妹吃過沒?過來一起吃?”
林嫺娘俯身摸了摸邱晨懷裡的阿滿,笑道:“大嫂,我吃過了。我過來是想跟大嫂說一聲,昨兒咱們的新鋪子已經收拾妥了,再籌備兩日,我想着大後日十月二十六開張,您到時候若有空帶着孩子過去湊湊熱鬧去!”
邱晨略一沉吟,即笑着答應下來:“行!鋪子要開張,你也一定忙得很,我就不留你了。鋪子開張需要什麼,你儘管開口!”
林嫺娘笑着應了,俯身抱了抱阿福,告辭去了。
送了林嫺娘出門,轉回來邱晨只喝了一杯豆漿就不吃了,洗漱過後,等着阿福阿滿吃飽了,給兩個小的收拾利落了。
楊樹勇趕着車送了兩簍子新鮮刀魚來。
邱晨看着眼睛都扣扣了楊樹勇,不由心生愧疚,嗔怪道:“大哥,家裡那些人都是吃閒飯的啊?你也是,怎麼自己又跟着熬夜啊!”
楊樹勇抱着阿滿拋高高呢,阿滿小丫頭髮出一聲聲歡叫和咯咯咯的笑聲。聽到邱晨的埋怨,楊樹勇接住阿滿,滿不在乎地擺着手:“不過是早起了會兒,哪裡是什麼大事,待會兒轉回去,補上一覺就行了!你不用擔心我!”
看他這樣,邱晨就知道再說也沒用,連忙道:“今兒得了這些,夠吃好幾頓了,明兒你可別再早起了。”
楊樹勇連連點着頭應下來。
兄妹倆說了一會話,楊樹勇又稀罕了阿福阿滿一回,這才告辭趕着車回去了。
送走楊樹勇不多會兒,打發去唐府的順子家的和陳氏也轉了回來。一臉歡喜地回報說吳太太極和氣,說今兒在家沒事,讓邱晨帶着孩子趕緊過去呢。吳太太還囑咐了,午飯就在唐府用。
看看也快到巳時了,邱晨把兩個孩子交給順子家的和春香打理,自己進耳房洗漱了出來,坐在妝臺前由着月桂梳頭,一邊低聲詢問着陳氏唐家的情況。
陳氏一邊幫着月桂挑着頭髮盤髻,一邊低聲地回稟道:“唐大人出身京城的唐家,其父唐崇任吏部右侍郎。兄長任遼東府城奉天知府。唐大行二,妻子吳氏出身平常,吳父當年與唐崇唐大人同年進士,現在山東臨清知府任上,官聲清明。唐大人府上人口少,算是清淨,唐大人二子二女,大小姐和二位公子都是吳太太所出,二小姐由妾文氏所出。唐大人就文氏一個妾,原任泗陽縣令時納的,其父乃淮安府同知……”
邱晨微微挑着眉:“淮安知府嫡女?”
月桂嚇得連忙鬆開手裡捏着的一縷頭髮,陳氏也微微一怔,笑道:“庶女,生母是個婢女,還是文氏嫁給唐大人之後才擡了妾。文氏剛剛也見到了,極和婉柔順的人兒……南邊兒的女子,長相也秀麗溫柔。”
邱晨嘴角噙着笑,轉回頭去,一邊示意月桂繼續,一邊道:“說說吳太太的長女和兩個公子吧。前兒聽吳太太說大小姐吹了風犯了咳疾……這咳疾是打小有的毛病還是……”
陳氏想了想道:“兩位公子和大小姐倒是沒見到,不過,聽送我們出來的婆子說,大小姐前兒聽吳太太見到太太您,就懊惱的不行,一直盼着太太過府拜會吶……聽話音兒,應該沒有大礙……”
頓了頓,看邱晨沒有其他話詢問,又接着道:“大小姐今年十二了,聽話是個性子爽利的,聽說愛看書,愛擺弄香脂香露的……大公子今年十歲,二公子七歲,請了淮揚有名的儒士仇良邕在家裡教導,據說大公子功課極好……二公子年歲還小,還看不出什麼來。”
邱晨默默地聽着陳氏介紹着唐家的情況,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今兒過去,用心聽着些……嗯,也別太猴急了,讓人看出端倪來也不好。”
陳氏微微曲膝應下。
不多時,月桂就給邱晨綰了個墮馬髻,陳氏也從妝奩匣子裡挑了支風頭金釵來。邱晨看着明晃晃的金釵,還是搖搖頭道:“用那支碧玉蟲草簪吧!”
陳氏毫不猶豫地換了簪子,爲邱晨攢在左側的發間,邱晨想着那日吳氏的妝扮,到底在妝奩匣子裡又挑了一支極精緻的紅寶梅花簪遞給陳氏,攢在髮髻中間。
這支紅寶梅花簪,花瓣都是由紅寶石鑲嵌而成,花蕊金絲微微顫動着,雖談不上奢華,卻極精緻生動。陳氏一拿開手,月桂就低聲讚道:“太太攢上這支簪子真是好看!”
邱晨微微轉轉角度,看着鏡中似乎生動了一些的容顏,也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含笑睨了月桂一眼,垂眼從妝奩匣子裡挑出幾支同款的單支紅寶梅花簪來交給月桂:“拿這幾個給滿兒送去,也換一換她每日戴的金鈴兒。”
陳氏在旁邊微笑道:“太太和小姐平日裝扮偏素淡了……就這幾支梅花簪子添上小小姐的金鈴兒也不過。”
邱晨笑笑沒有作聲,月桂笑嘻嘻地託了幾支梅花簪子匆匆去了。
果然,不多時阿滿收拾利落了飛奔進來,兩側的抓髻上果然攢了細小精緻的紅寶梅花,小金鈴兒則半隱半掩在髮髻中,只剩下金光點點和清脆的鈴聲,並不顯驕奢,只填了精緻和生動,真是挺好看的。
阿滿很顯擺地搖晃着小腦袋,大睜着眼睛追問:“娘,好看吧?”
邱晨抱了抱小丫頭,含笑點了點頭:“好看,孃的小滿兒怎麼都好看!”
滿兒兩眼登時笑的彎成了月牙兒,仰着小腦袋道:“娘今兒也好看!”
阿福一身絳紅色的絲綿直身長袍也慢慢地走了進來,邱晨看看懷裡活潑可愛的阿滿,再看看小小年紀就穩重端正的阿福,只覺得心裡滿滿的都是驕傲。她的兩個孩子不論帶到哪裡去,都是出色的,不遜於任何人!
讓阿福阿滿帶了給唐府三個孩子的禮物,母子們帶着春香、陳氏,還有阿福的小廝喜良,阿滿的丫頭玲兒,分乘了兩輛車子,一路出了林宅,出了官帽兒衚衕,朝着府衙后街的同知府而去。
安陽府知府、同知本來都在府衙後院有各自的房子,只不過府衙面積有限,從雲逸舟任知府以來,就在府衙后街上建了單獨的府邸,隨後同知也建了同知府。唐言璋雖說已經升了安陽知府,卻並沒有搬動,仍舊住在同知府裡。倒是吳雲橋兩袖清風家境一般,家眷又沒有來到,暫時住到了府衙後邊的西院,原本爲同知備下的官宅裡。
府衙后街寬敞平整,相對於昨日的擁擠不堪,今兒就顯得格外清淨了,既沒有往來流連的小攤販,也沒有多少行人,只有同知、知府兩府門前,各有幾名門人或站或坐着,袖着手三三兩兩地說着話。
林家的車子一路駛過同知府大門,在西角門上略略一停,就徑直駛了進去,直到二門外,方纔停下來。
邱晨帶着兩個孩子下了車,吳氏正匆匆從二門裡迎出來,一邊爽朗笑道:“早就說過了,你隨時過來就成,還送什麼帖子,豈不外道了!”
邱晨迎上前曲膝見了禮,笑着道:“這不是第一回上門嘛,總得讓她們過來認認門兒,以後,我可就不客氣了,說不定天天過來攪擾太太了,到時候太太可別嫌我煩得慌!”
“怎麼會,高興還來不及呢!”吳太太曲膝回着禮,一邊笑着應承了邱晨,目光已經看向了邱晨身側的一雙兒女,滿臉欣喜道:“哎喲,這是你的一雙兒女吧?”
邱晨微微側了身,讓出阿福阿滿來,笑着低聲道:“這是你們……”
不等邱晨說完話,吳太太已經笑道:“我託個大,就叫伯母吧!”
邱晨也不客氣,直接對孩子們笑道:“快見過你們吳伯母!”
阿福拱手長揖,阿滿不太規範卻極認真地福身下拜,童聲稚氣地問候:“孝孺(孝婕)見過伯母,問伯母安!”
吳氏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隨即笑着伸手將兩個孩子拉起來,摸摸阿福的臉,又抱了抱阿滿,笑着讚道:“這麼大點兒孩子就如此知禮……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教出來的……唉,我看着誰家誰家孩子都好,都比我那幾個皮猴子強!”
說着,吳氏一手牽了一個孩子,引着邱晨往裡走去:“瞧我,一見兩個孩子就啥也顧不得了,攔着你們在這裡吹起冷風來了……走,咱們進去說話去!”
吳氏身後跟着兩個姿容秀麗的大丫頭,還有一個二十多歲婦人裝扮的女子,恭眉順眼的,一直含着微微的笑,恭恭敬敬地跟在吳氏身後,想來就是唐知府的妾室文氏了。果真如陳氏說的,真是柔婉嬌嫩的讓人見之就禁不住地生出一股子憐惜之情來。
吳氏一直沒有介紹,邱晨也索性裝糊塗,只當不知,接過阿滿來自己牽着,和吳氏說笑着一路進了正院。
進了正院正堂,陳氏和春香、玲兒上前替邱晨和福兒滿兒去了斗篷手套帽子諸物,吳氏也去了斗篷,笑着招呼着邱晨往東側裡進去:“咱們也別拘着了,進裡邊暖和地坐着說話去。”
邱晨很是隨意,也很隨和地帶了吳氏一路進了東側的起居間,隨着吳氏在暖榻上落了座。阿福乖乖地在側邊的椅子上坐了,阿滿則倚在了邱晨的懷裡。
吳氏一個眼色,一個大丫頭託了一個托盤上來,吳氏取了一對赤金嵌寶的手鐲,拉了阿滿的小手給她戴在手腕上,又拿了一塊水潤碧透的碧玉雙魚佩給阿福掛在腰上,阿福拉着阿滿重新行了禮拜謝了,吳氏拉着說笑誇獎了一回。
正說着話,門口小丫頭挑起簾子來通報道:“大小姐,大少爺二少爺來了!”
聲音未落,踢踢踏踏一陣快而不亂的腳步聲就走進屋來,一路直進了東次間,邱晨迎着腳步聲看過去,就見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穿一件牙白色滿繡了丁香花的襦衫,下着櫻桃紅百褶裙,梳着雙螺髻,身量尚未長足,身形單瘦,面容清秀靈透,特別是一雙眼睛彎彎的含着期待和歡愉看過來,讓人沒辦法不喜歡。
後邊跟着的兩個男孩子,大的身着寶藍直袍,小的穿一身大紅直袍,都是容長臉,面容清秀。大的舉止從容端莊,進門並不四處亂看,小的卻歪着頭從邱晨身上掃過,隨即目光就關注在阿福身上,好奇地打量着。
三個孩子不論好奇還是端莊,禮儀上顯然教導的極好,即使打量也並不放肆,很快就收回目光,規規矩矩地上前給吳氏行禮問安。
吳氏笑着道:“快見過你們楊嬸嬸!”
邱晨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嬸嬸,微微囧了一下,也就恢復了鎮定,笑着起身拉住爲首的大小姐,道:“別這麼多禮了。”
然後拉着唐大小姐的手,細細地打量着,轉頭對吳氏道:“我就稀罕這麼大的小姑娘,水靈靈的跟花骨朵兒似的,怎麼看怎麼好看!”
說着,接過陳氏送上來的一隻金剛石鐲子給唐大小姐唐蘭芷戴在手腕上,又拿了兩支琉璃小瓶兒遞給唐蘭芷,笑道:“這是嬸孃自己淘弄的花露,沐浴、塗臉都行,你拿了去玩吧!”
唐蘭芷對金剛石鐲子沒怎麼在意,倒是拿着兩瓶花露兩眼燦亮起來,看了又看,眉眼彎彎地曲膝謝了,又拿着小瓶子摩挲了片刻,直到吳氏笑着嗔怪:“看着孩子,就愛這些東西,一看到這些,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唐蘭芷嘟嘟嘴,仍舊有些不捨地將花露交給身後的小丫頭拿着,笑着捱到吳氏身邊,蹭着吳氏的胳膊道:“娘,您教訓女兒也等楊嬸嬸離開吧……”
邱晨正從月桂手裡接了兩塊歙硯遞給唐家兩位少爺閏辰和閏申,聽到蘭芷這話,忍不住地失笑起來。
吳氏推推蘭芷,對邱晨笑道:“看看都這麼大了,還這麼一副小孩兒脾氣,想想我就愁得慌。”
邱晨笑着道:“這是大小姐的福氣,有大人和太太這樣的父母……而且,大小姐性子活潑,這禮儀舉止上可是一點兒不差,吳太太大可不必發愁!”
吳太太笑着謙遜了一兩句,話題轉開,問起邱晨進疫區的事情來。
這些話邱晨不知被問了幾次,也說得熟了,只撿着略略說了一兩句,笑道:“我所做的其實了了,主要是雲大人、唐大人的全力支持,兩個縣的大人衙役們也都積極認真,任勞任怨,還有那些百姓們,甚至是那些病人,只要病情稍稍緩解一些,就幫着護理病情比較重的病人,再好些,就幫着做活……當時最主要的活計就是兩個,一個是護理病人,另一個就是清理,清理各種污物、穢物,清洗衣物……這些東西一不小心就能傳了病……那些人卻沒有一個人抱怨……相對於大人們和這些互相幫助的百姓們,我做的真是不值得什麼。”
邱晨說起那一段經歷,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目光復雜的,有些感嘆,有些敬佩,甚至有些懷念,卻絕對沒有害怕和恐懼。沒有那種經歷的人永遠沒辦法體會,那種時時介乎於生死之間的感受,那種從死神手裡奪下一條條人命的歡欣……又怎麼可能不讓人懷念!
房間裡很沉默,連最活躍的閏申都安靜下來,雖然表情有些茫然。蘭芷和閏辰大些,明顯能夠聽明白一些,都是一臉又好奇又畏懼的表情。
吳氏一臉震驚心悸,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口氣來:“不讓你說,我們這些人雖然知道不容易,卻真不知道這些……如今只是聽聽,都覺得渾身發冷,真不知道你當時怎麼那麼大勇氣的。你就沒想想兩個孩子……”
說到最後,吳氏的目光掃過懵懵懂懂的阿福阿滿,一下子住了口。
臉色緩了緩,笑着轉了話題:“閏辰閏申,你們之前不是說沒人玩兒的?怎麼孝孺孝婕來了,你們倒不急了?”
閏辰看了看小小的阿福阿滿,明顯的沒什麼興趣,卻也沒說什麼。閏申卻還小,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很有些不以爲意道:“他們太小了……能玩什麼?”
吳氏飛快地掃了邱晨一眼,臉色一沉正要呵斥小兒子,卻聽到一個脆脆的小嗓子敞亮亮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句話閏申哥哥不知道麼?”
吳氏眼睛睜大了,很是訝異地看着阿滿,又擡頭看向邱晨,卻見邱晨臉色不變,只是含笑看着,她也略略放鬆了神情,含笑看起孩子們的交鋒來。
閏申顯然沒想到阿滿這麼小小的居然能這麼有力地反駁他,愣怔怔的好一會兒才撇嘴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你這麼小懂什麼?”
阿滿咕嘟着嘴兒,一臉嚴肅道:“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千字文這些夠不夠?若是不夠,論語夠麼?大學中庸我還沒學完,夠麼?”
這一溜兒書名說出來,不禁閏申呆愣了,連閏辰都神色鄭重起來,坐直了身子,直直地盯着小小的胖胖的女孩兒掰着肉肉的手指頭,一本書一本書的數落着,滿眼的驚訝和懷疑。不過,在他看來,這麼大點兒的小女孩兒,能說上這麼多書名來已經不錯了。他自詡功課極好,也是四歲纔開始啓蒙的……這個小姑娘看樣子至多不過三歲!三歲小姑娘能學完三百千千,還學完了論語……怎麼可能!誰信啊!
顯然,閏申也是這麼想的,呆怔之後撇嘴道:“你說出書名來就算學完了?”
阿滿卻毫不示弱,也不惱不火地,甚至還帶着笑,道:“閏申哥哥是要考考我麼?”
閏申有些傻眼,他讀書不如大哥刻苦,啓蒙三年,三百千千倒是學完了,可四書五經卻纔剛開始學……他自己都不會,怎麼考別人?
“昔孟母,擇鄰處。”卻是閏辰開口提了句三字經。
“子不學,斷機杼。”阿滿毫不遲疑地脆聲回答。
“玉不琢,不成器。”
“人不學,不知義。”
“大道直如發,春來佳氣多。”
“五陵貴公子,雙雙嗚玉珂。”
“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 ……
閏辰問了幾句三字經,轉而問起了千家詩,繼而又問起了論語,卻沒想到,小小的丫頭梳着兩個包包頭,揹着小手嘚吧嘚吧地回答的那叫一個溜。如此一來,別說閏申,就連閏辰都收了對阿福阿滿的輕視之心。
一問一答沒多會兒,眼看着考不住阿滿,吳氏驚訝地笑道:“哎喲,真是沒想到,這麼大點兒的小姑娘居然背了這些書在肚子裡,還真是個小才女吶!”
說着,不等邱晨寒暄,推着身旁的蘭芷:“你們幾個小的也別在我們眼前頭拘着了,你帶着弟弟妹妹們去你那裡玩兒去……好好照應着,別讓孝孺孝婕磕了碰了。”
吳氏一發話,吳家姐弟自然恭聲答應了,阿福阿滿看了看邱晨,見孃親含笑點頭,也挪動着小短腿來到吳氏面前行了禮,跟着三個大孩子出去了。
孩子們走了,邱晨就和吳氏說起話來,說了孩子的教養,吳氏又轉到小時候的閨閣趣事,邱晨這些事情沒啥說的,就小心地注意着,說着似是而非的鄉村趣事兒……如此你來我往的各自說着各自的話兒,倒也說的還算熱鬧。
如此過了小半柱香的功夫,閏申突然從外頭跑了進來。
邱晨嚇了一跳,閏申一件大紅袍子沾滿了灰土,頭上的巾子也歪了,頭髮也有些散了,衣裳也似有些拉拽的痕跡……這一身狼狽樣兒,她倒是經常見,不過是孩子們練拳後見到的,難道是幾個孩子打起來了?
吳氏也唬了一跳,連忙跳起來迎上去,抱住閏申上上下下查看着:“這是怎麼了?磕到哪裡沒有……”
閏申卻並不哭鬧,反而一臉興奮着,推了推吳氏,有些不耐地道:“我沒事,好着吶!”
然後目光亮亮地看了看邱晨,又轉而跟吳氏道:“娘,你不知道,滿兒妹妹可厲害了,不但背書背的好,還會打拳……滿兒妹妹說,楊嬸嬸家裡請了教習,每日教他們兄妹練拳。娘,我也想練拳,讓我一起滿兒妹妹練拳好不好?”
邱晨一聽閏申沒事,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被閏申要練拳的話再次嚇到了。
她本來也沒想着讓孩子們練什麼功夫,不過是想着鍛鍊身體,避免生病罷了。只是,交給秦義秦禮後,被歪曲了。她自己都有多少不放心多少心疼,也因爲知道秦義秦禮等人心中有數,不會傷害到孩子,這才忍着不去阻攔罷了。唐家是書香門第,看吳氏又是個疼孩子的,又怎麼可能會捨得讓孩子去遭那份罪!
而且,這事兒還是阿滿阿福引起來的……也不知道吳氏心裡會不會生出不滿來。
吳氏愣怔着,好一會兒才失笑地呵斥道:“能讓你個皮猴子說聲厲害也不容易了。你這樣子……還不先去洗漱換了衣服再來,也不怕你們楊嬸嬸笑話你!”
閏申還想說什麼,被吳氏虎着臉一瞪,乖乖地退下去洗漱更衣去了。
邱晨目光掃過下手侍立的陳氏,看着她匆匆走出去,這才笑道:“我那倆孩子在村子裡野慣了,沒成想這麼一會兒就弄成這樣……好了,夫人以後也不用說兩位公子是皮猴兒了。”說着一臉無奈地攤攤手。
吳氏轉回身來,失笑道:“這還真是……你說你,怎麼想起讓孝婕一個女孩兒家學拳去了?”
邱晨一臉煩惱無奈地道:“我哪裡是想着讓她練拳啊,不過是兩個孩子身子骨弱,想着找個教習帶着他們歷練歷練身骨,不指望多高明,能身體強健些,不生病就好。哪裡想到,找的教習用心,竟一板一眼地教起來了……雖說最初也覺得有些過,可看着孩子們的身子骨是真的強健起來了,而且還喜歡學……我也只好默認了,就反過來寬慰自己,至少以後不虞被人欺負了去!”
吳氏笑嘻嘻地白了她一眼:“被人欺負?你也不怕欺負了別人?”
邱晨攤攤手道:“欺負人總比被人欺負了好……欺負了,咱們想法子兜着吧,也沒其他法子了。”
吳氏噗地笑出來,指着邱晨顫着手指,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笑嗔道:“你說說你……你也不怕女孩兒家傳出名聲去,以後這親事上……”
邱晨遞了杯茶到吳氏手裡,道:“孩子身子骨好,安穩康健地成了人再說那些吧。這會兒就愁,那得愁到什麼時候去!”
吳氏突然笑起來,神秘兮兮地往邱晨這邊湊了湊,低聲道:“我家皮猴兒不怕欺負,找個能欺住他的我還省心,不若……”
邱晨心裡一突,擡眼看向吳氏,笑着打斷她道:“就這會兒說這個太小了,萬一長大了申哥兒不喜歡厲害妹妹,我們怎麼辦?難道讓他們成就一雙怨偶不成?”
吳氏嘆口氣點點頭:“也是……你家滿兒還小,不用着急,我的蘭芷卻大了,轉過年來就十三歲了,這會兒就要開始操心尋摸着了……唉,雖說不得不替她操這份心,可真真是心酸,女兒出嫁後就是人家的人了……唉!”
十三歲?邱晨心中一動,又隨即按捺下去,笑着寬慰道:“孩子大了都一樣,就跟小鳥兒似的,長大了長全了羽毛,就要自己飛去了,咱們做母親也不指望什麼,不就指望他們健健康康倖幸福福的嘛!你這會兒早上心是對的,好好甄選甄選,挑個好的,讓孩子幸福美滿才最重要。”
吳氏嘆息着點着頭:“我也知道,都知道,就是……唉,也只能這麼想了。”
“說起來,我剛來安陽不多時候,安陽這邊兒也不認識幾家人……”說到這裡,吳氏停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撇撇嘴道,“你也看到了,安陽這邊一共就那麼些人,也沒幾家能挑能選的。我們老爺這一任就是三年,三年後不說很可能不動,就是挪動也不一定去什麼地方,也不知能不能回京……主要是,三年後,蘭芷就十六了,就真晚了。”
這些事,邱晨也沒法子多說,只能笨拙地寬慰道:“大小姐還小呢,你耐心些慢慢尋摸着,這姻緣天定,說不定那會兒就被你看中一個好的呢!”
頓了頓,邱晨又道:“京裡還有什麼人,若是能有託付的幫着操操心更好了。”
吳氏嘆口氣:“老太太最喜歡蘭芷,可惜年紀大了,精力夠不上了。她大伯母管着家,跟各家往來應酬倒是便宜……還有她舅媽和兩個姨母……過年時少不得要給她們寫封信託付託付。”
說着話,陳氏從外邊回來,朝邱晨微微搖了搖頭,邱晨放下心來,繼續聽着吳氏說起京裡的種種繁華來。之後二少爺閏申沒再提學功夫的事兒,邱晨和吳氏也彷彿有志一同地選擇性地忘卻了一般。
吃午飯的時候,吳氏帶着邱晨在榻上的榻几上,孩子們則兩人一桌,分坐在下手。陳氏和玲兒緊跟在阿滿身後,小心伺候着。阿滿進來時倒是不狼狽,只是邱晨眼尖地看到,阿滿頭上的紅寶髮簪變了位置,想來是抓髻重新梳過了。
吃過午飯,喝了杯茶,略略說了兩句話,邱晨就帶着阿福阿滿告辭離開了唐府。
眼看要到官帽兒衚衕了,邱晨腦中電光一閃,突然坐直了身子,詢問陳氏道:“唐大人的唐家,是不是就是文庸的唐家?”
陳氏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古怪,被她飛快掩下去,邱晨直盯着她都沒看清楚。
順了眼皮,陳氏慢慢回稟道:“兩位唐大人確是一個唐家,只不過,文庸公子並非嫡支……”
不是嫡支,也就是庶出房。不過這個沒甚關係!
邱晨吐出一口氣來,靠回大迎枕上,默默地思量起來。她就覺得吳氏跟自己親近的有些莫名,原來是這個關係在這裡……爲了唐文庸?或者是爲了秦錚?那唐言璋這一次升遷爲安陽知府……甚至唐言璋調任安陽同知,會不會是秦錚或者唐文庸的手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