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院子人驚詫疑惑的眼神中,邱晨恍若未覺地衝到大門口四五步處,又猛地頓住了腳步。
不對,不對,若真是秦錚,他只說來求醫……可沒說來向誰求醫!
據說,穆老頭兒可不止功夫好,一手醫術……乃至毒術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穆老頭兒既然是秦錚的師傅,那麼,求醫說不定是來人家拜會師傅的藉口託詞吶!
再說了,若是真的病重傷重,也不會這麼大老遠的乘坐馬車顛簸而來,到了門口還這麼沉得住氣等着……
好啦,人家求醫的都能這麼沉得住氣,她又着的哪門子急!
拍了拍腦門兒,邱晨收了一臉急色,轉回身,神色淡然地吩咐着趙九:“去跟穆老爺子通報一聲吧!”
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飾打扮,挑挑眉道:“我這一身衣裳不便見客……你去跟穆老爺子通報了,老爺子沒有別的交待,你就去把人先請進客廳裡,奉茶奉點心好好伺候着,我去換身衣裳就來。”
趙九滿臉愕然,一腦門子霧水,卻仍舊很快地答應着去南倒座尋穆老爺子通報去了。
邱晨轉回頭纔看見滿院子人的驚疑,笑着揮揮手道:“沒事,沒事,我聽差了……”又走過去專門跟劉氏說了幾句,這才慢條斯理地轉回後院去了。
回到後院,她也不急着洗梳,只一把扯下口罩和頭巾,在次間的榻上坐了,默默地出起神來。
“夫人……”玉鳳從外邊跟了進來,見邱晨的情形遲疑地呼喚着。
邱晨晃過神,擡手揮揮,示意自己無事,安排玉鳳準備水,去了耳房洗臉,出來之後在妝臺前坐了,由着玉鳳將他的頭髮打散了,慢慢地梳通了,又仔仔細細地盤了個簡單的髮髻。
邱晨從妝奩盒子隨手取了一支黃玉菊花簪,遞給玉鳳攢在發間……目光凝注在鏡中,鏡中人容貌依舊年輕,皮膚也白皙光滑,但一雙眼睛卻隱含了太多情緒、太多隱忍……
苦笑着搖搖頭,她早已經失了年輕衝動之心,雖是不打算就這麼守一輩子,但卻不會因爲某些外在的東西而做出什麼衝動之事。在現代,她能夠守得住一顆心,到了這個規矩多多、藩籬重重的時代,她更不會衝動誤事。
微微一笑,神色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淡然。
邱晨親自去衣櫃裡挑選了一條荷香色繡了暗紋菊花的通臂襖子穿了,接了玉鳳遞過來的一塊碧色如意佩戴在腰間。就聽得門外月桂稟報,前院客人已經請進客廳裡奉茶。
邱晨對玉鳳點點頭,略略整了整衣袖,慢慢出了屋門,一路往前院去了。
一進院的人們仍舊在幹着活,可就像一步歡喜喧鬧的電影突然斷了音頻,成了默片,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安靜無聲地低頭忙碌着,就連之前看起來好爽快意的動作也帶出了幾分小心翼翼來。
邱晨站在屋角的穿廊裡微微皺着眉,看着安靜的幾乎沒有聲音的忙碌的人們,頓了片刻,方纔重新提步走進一進院。
走出穿廊,看到正屋門口兩側挺立如槍的六名護衛,邱晨一下子找到了讓院子里人們變得小心安靜的緣故。
眉頭平展開來,邱晨的臉色卻倏然冷了下來。
這裡還是她的家,不過是個普通的稍稍富裕的農家院落,要的就是活潑潑的生氣和歡喜安穩的日子,這些人這是要做什麼?
一轉眼,邱晨看到劉老太太和二嫂趙氏也離開了廊檐,挪到了倒座牆根下,帶着一羣小子丫頭默無聲息地挑選着豆粒兒……九月的天氣本就有了些涼意,坐在正屋廊檐下,曬着太陽挑豆子,暖和熱鬧,這會兒,一羣老弱婦孺瑟縮在倒座房的背陰裡,檐下的風吹拂着劉氏鬢角的白髮,瑟瑟的……邱晨不由紅了眼睛。
這還是她家,這是她的母親和二嫂,還有她和家人的孩子們……就需要爲了某人退讓委屈到如此地步?就被人輕賤到如此地步?
不能急!不能嚇到老人和孩子們!
邱晨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壓下滿心翻涌的情緒,掛上一臉的笑意,徑直從廊檐下走出去,走到正在洗蘿蔔的大興家身邊,笑道:“咱們收到蘿蔔多,今兒再趕也做不完,也讓大家夥兒歇會兒。”
大興家的笑着點頭應了,之後又覺得自己態度過於粗略,連忙又起身曲膝行禮,被邱晨伸手按下,笑道:“你這忙着呢,這會兒這麼禮數周到做什麼……就這一小堆,洗完了,今兒就停手吧,大家夥兒歇一歇,收拾收拾,也就該做晚飯了。”
大興家的看着院子裡幾乎堆成山的蘿蔔白菜,笑着道:“夫人,做晚飯天色還早呢……再說,這活兒也不累人,這些鮮菜擱不住,還是儘快……”
邱晨笑着道:“你們不累,老太太那麼大年齡可撐不住。你們在這裡熱熱鬧鬧的,老太太就在屋裡坐不住,就要過來跟你們說話湊熱鬧……蘿蔔白菜的拿個草苫子苫住就成,一兩天也壞不了。……要是累壞了老太太和我二嫂子,我可就唯你們是問啦……”
她這麼連說帶笑的一番話說出來,別說大興家的幾個,就連倒座屋檐下的劉氏和趙氏也都跟着笑起來。
邱晨就在一片笑聲裡穿過院子,來到劉老太太身邊,伸手給老太太捶着肩膀肩背,一邊兒笑着道:“娘,您這是要把咱們家的豆子一回挑完啊?”
大興家的這會兒也看出來了,連忙拿圍裙擦着手湊過來,連連給劉老太太曲膝行禮道:“老太太也憐憫憐憫我們,若是您累壞了,夫人可是要拿我們問罪了……”
劉老太太笑的撐不住,擡着手想要止住大興家的,卻笑的說不出話來。邱晨連忙俯身給她順着氣兒,一邊示意給玉鳳:“還不把你娘扶起來,這要是招的老太太笑岔了氣兒,可現找着挨罰吶!”
玉鳳連忙忍了笑,上前把大興家的扶起來,孃兒倆一起給劉老太太曲膝行禮,卻是真的不敢再逗什麼趣兒了。
等劉老太太止了笑,緩過勁兒來,邱晨連勸帶說的讓孩子們拱衛着劉老太太和趙氏一起回了後院,又吩咐趙九把大量的白菜蘿蔔挪到廚房窗外堆好,苫了草苫子,這才略整了整衣衫,神態淡然,不慌不忙地朝着正屋走去。
走到正屋門口,一身黑衣的秦義秦孝趨前一步躬身請安,邱晨擺擺手,道:“二位不必多禮……不知侯爺這會兒方不方便?”
秦義已經直了身,聽到邱晨詢問,微微一怔,又微微躬了身道:“回夫人,穆老爺子和楊老爺子在屋裡跟侯爺說話……夫人請進!”
旁邊的秦孝幾個都垂着頭掩去一臉的異色……當初,侯爺在這裡住了幾個月,除開最初幾次,以後夫人再來,哪用通秉過,不都是直接掀簾子進門的?這次回來,怎麼突然變得生疏了?
秦禮秦勇這會兒沒有得令,自然還是林家孩子的教頭,就在廚房門口洗剝上午獵回來的野味兒呢,手裡做這活兒,也時刻關注着這邊的動靜。這會兒,看到秦孝幾個看過來的詢問目光也是一臉茫然……之前在安陽府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麼有些不對勁了?
邱晨對各種眼色觀望都只做不知,也沒心思理會,隨着秦義掀起的門簾,微微一低頭,走進了正屋。
進屋,擡頭,就看到穆老爺子和楊老爺子分左右居於上座,秦錚倒是陪坐在下邊的椅子上……微微一怔之後,心頭那股子隱抑的怒氣竟是一散。腦子裡也飛速地打着轉轉,瞧這樣子,能對楊老爺子尊敬有加,總不至於縱護衛嚇唬院子裡的婦孺……院子裡剛剛那副安安靜靜小心翼翼地樣子,只怕也是家裡人等見了秦義等人不自覺地畏懼害怕所致。
也是,這些人都是跟着秦錚戰場上拼殺過來的,真正歷經百戰沙場的人,身上自有一股凜冽煞氣,又是這樣嚴肅不苟的樣子……也難怪那些婦孺孩子們害怕。
“丫頭過來了?快來,快來,我聽說你曾經教過小文子縫合傷口之法?快來跟老漢我詳細說說……”穆老頭兒一見邱晨立刻眼睛一亮,招着手就召喚上了。
邱晨暗暗嘆了口氣,垂了眼皮上前幾步,先恭恭敬敬地朝秦錚屈了屈膝行過禮,眼睛看着對面的秦錚也起身回了半禮,她也不等他說什麼,徑直轉了身,走到穆老爺子面前,放鬆地曲曲膝道:“穆老伯你這也太說風就是雨了,那縫合傷口要這麼着可沒法跟你說……其實吧,也就跟縫衣裳差不多,都是用針線縫起來。”
“你個丫頭又調皮了!”穆老頭笑嘻嘻地斥責一句,卻並不真的生氣,眼珠兒一轉,徑直起身扯了邱晨就往外走,“那幾個小子正在給給羊剝皮呢,走走,咱就藉着那羊皮用一用,你縫給我看看!”
“噯,老伯,你且等等……”邱晨被拉着根本身不由己地往外走,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根本不能,只能開口勸說着。
秦錚上前一步,攔在兩人身前,伸手徑直點向穆老頭的肩頭,那穆老頭身形不動,另一隻手卻飛快地迎上來,擋住秦錚點來的手指……雖說就在邱晨眼皮子底下,她卻一點兒沒看清,一陣眼花繚亂加滿心驚恐忐忑間,只覺得眼前手影晃動,秦錚跟穆老頭已經過了好幾招。
一股大力突然拉扯着她的胳膊一拖一甩,她整個人已經凌空而起,心臟忽地提起來的同時,腳已經落了地,穩住神才發現,她已經被穆老頭拉到了屋門口,卻把擋在前頭的秦錚甩在了身後。
“哼,這兩三年,你的功夫真是一點兒沒長進!”穆老頭冷哼着丟下一句,拉着邱晨就要往外走。
邱晨這回卻猛地一抽胳膊,竟讓她掙脫了出來,“穆老伯,連生身上帶着傷吶,你好胳膊好腿兒的,也好意思說他的功夫沒長進!”
毫不加考慮的一句話出口,邱晨也不等穆老頭回話,轉身走到秦錚跟前,伸手一把就去扯他的衣襟:“你的傷怎樣?有沒有掙開?”
秦錚垂着頭,一張臉驀地漲的赤紅如血,看着在自己衣襟上費力着急的婦人,眼神卻突然變得柔如春水,嘴角也不可控制地揚了起來。
“哎,這衣服……你的傷到底要不要緊?快讓我看看!”邱晨還在跟秦錚的衣服較勁兒……她在電視電影中看多的鏡頭,那衣裳不是一扯就破的嗎,這人的衣裳咋就這麼結實吶?
一隻大手按在她的手上,將她的手緊緊地按在自己胸口,微醺的男子聲音就在頭頂:“我沒事,別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你說你,在北疆受傷也罷了,回個京城也能傷上好幾回……你不是身經百戰威武無雙的將軍侯爺麼……”邱晨急切地數落着,擡頭,卻一下地跌進一雙黑沉沉溢滿了歡喜溫柔的眸子裡。
這雙眸子不同於一貫的深邃不可測,喜怒不辨,這會兒,這一雙眼睛中的神情簡直如孩子般的淺顯明白純粹,歡喜滿的流溢出來的,溢了滿臉滿身,歡喜之後就是深沉的幾乎能將人淹沒窒息的溫柔……
邱晨心臟猛地跳起來,擂鼓一樣,只覺得胸腔彷彿擱不開它,要一下子蹦出來似的,整個人也彷彿一下子被施了定身咒,就這麼站在他身前,手被他捂在胸口,隔着不算厚的棉衣,清晰地感受着他堅實的胸膛的體溫,還有他胸膛中同樣如擂鼓般的心跳,兩人的心跳一起猛跳着,她腦子裡空白一片,也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彷彿就這樣混在了一處跳到了一起。
“咳咳……”一陣猛咳從堂上傳下來的。
那是楊老爺子提醒的咳聲。
邱晨一個激靈,腦子卻彷彿沉溺在那一片令人眩暈的所在不願意醒來。
“哎,你個丫頭笨的,這麼半天都沒看到傷口……哎,老漢也來看看……”穆老頭兒明顯隱忍着笑意的聲音也混進來,隨着聲音過來的,就是一雙手伸過來,揪着秦錚直接按到一張椅子上,幾乎是下一秒,嗤的一聲,秦錚身上的錦袍就被撕成了兩片,進而又是幾聲嗤嗤的絲帛破裂之聲,秦錚的胸膛片刻就坦承在了空氣中。
“嘶……你這臭小子,老頭子我不盯着你,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個兒的?”穆老頭吸了口冷氣,隨即擡手一巴掌拍在秦錚的腦門兒上,暴跳着喝罵起來。
邱晨半清醒半明白地,聽到這話也立刻走上前去,毫不客氣地扯起秦錚的衣襟,目光首先落在他的左肩上,她很熟悉的那道疤痕宛如一條小蜈蚣趴在肩頭,已經從深紅色變成了淡紅色,疤痕也平復了許多。這都說明這條疤痕的損傷正在逐漸修復。
她的目光一掃之下,就繼續下移……秦禮說過,他進京後傷在了脅下……坐立的姿勢看膝下並不方便,邱晨頭都沒擡,看都沒看秦錚一眼,左首一擡,推着秦錚的肩膀,直把他推得上身往後仰躺下去,另一隻手,扒着衣襟直接看到脅下……這個時代的褲腰腰頭很高,邱晨直接扒開白色的褲腰……一扒之下才知道,腰頭下同樣白色的竟是包紮傷口的白布!
“你身上的傷……”邱晨拉着秦錚起身,拖着他往屋裡就走。
楊連成老爺子鐵青着臉,擡手就要阻止,卻被穆老頭拍着肩膀擋住,“噯,老弟,你別急,別急,丫頭懂醫術,這是給那小子看傷勢呢……咳咳,你在這裡坐坐,老哥哥也跟進去看看……”
一聽這話,楊老爺子臉色才稍稍緩了一下,不等穆老頭邁步,當先往屋裡走去,“走,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還不知道,那閨女啥時候學的醫術……咳咳……”
“我說老弟啊,你今兒怎麼老咳嗽啊,要不,老哥我先給你把把脈,看看是不是傷了風,這人上了年紀可就要服老才行,咱們都不是小夥兒啦,這身子骨得自己知道愛惜才行吶,愛惜好了自己的身子骨,不單單自己少受罪,也是替孩子們省心省力啊……”穆老頭彷彿一下子得了話癆,絮絮叨叨地拉着楊老爺子,讓一心急着衝進屋裡去的楊老爺子幾乎邁不動步。
這倆人還在外屋磨嘰呢,邱晨又從屋裡快步走了出來,揚聲朝外吩咐:“玉鳳,去把我的藥箱子拿過來!”
玉鳳在門外答應一聲,匆匆而去。秦孝心思靈便,笑嘻嘻地跟上去:“夫人定是急着用,我跟你去,我腳步快!”
玉鳳稀裡糊塗地答應着,不知道自家夫人之前沉着臉進去,這麼會兒咋就要上藥箱子了?這是誰受了傷?難道是秦爺又傷了?
半明白半糊塗地奔進後院,進屋拿了藥箱子出來,在通往二進的穿廊裡,被秦孝接過去,眨眼就不見了人影。玉鳳愣了愣,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會兒,覺得似乎有了那麼點兒明白,又似乎仍舊糊塗着,卻也不敢在再耽誤,提了裙子匆匆趕回前院去了。
邱晨接了秦孝遞進來的藥箱子,也不管仍舊站在外屋的楊老爺子和穆老頭兒,徑直轉回裡屋,打開藥箱子,拿出專用的剪刀,咔嚓咔嚓把秦錚脅下纏着的白布繃帶剪開,入目一片紅腫的傷口讓她暗暗吸了口氣,止不住地一股惱怒夾雜着各種含混不明的情緒衝上來,衝的她眼睛生疼着,瞬間紅了眼,模糊了視線。
“你這……你別哭……沒事,真的沒事兒,只是皮外傷……”秦錚靜靜地躺着,目光卻一瞬不瞬地關注在婦人的臉上。
到這會兒,他還覺得自己雲裡霧裡的,有些不真實,有些不敢置信。
猛地看到婦人紅了眼,啪嗒一聲,尚帶着溫度的水滴落在他的胸膛上,讓他的心猛地縮起來,緊緊揪住,顧不得別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擡手去笨拙地去給婦人擦拭眼淚。
“你,你就是要自污保身,也不用這麼一而再地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兒吧?你自污爲了啥,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不等人家把你咋樣,你自己個兒就把命搭進去了……”
邱晨淚水模糊的,也不知怎麼表達,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可恨可氣,就像打他一頓,罵他一場……可看着眼前這個滿身傷痕,舊傷未除,又添了新傷的身體,她又狠不下心去,只絮絮地叱責着數落着,卻還沒忘一把將他按回炕上:“你還亂動……別亂動……你別動,嗯,就這樣……”
穆老頭兒還拉着楊老爺子在外屋打着轉轉,猛地聽到這麼一句,連絮叨也忘了,呆怔怔地轉回頭看着裡間門上的門簾子,跟楊老爺子一起呆住了。
楊連成老爺子愣怔了一下,跳起來又要往裡衝,卻被穆老頭死死拉住:“噯,老弟,你別急,丫頭給那臭小子療傷吶,你沒看剛剛要了藥箱子嗎……”
楊連成老爺子氣怒交加,伸手扯着穆老頭兒,怒喝道:“你個老傢伙別拉着我,讓我進去……”
穆老頭兒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沒拉住,竟讓楊連成掙脫了,撩起簾子衝了進去。穆老頭哎哎地連聲叫着,帶着那麼點兒竊笑、興奮,也緊緊地跟了進去。
屋子裡的情形跟兩個老漢想象的大相徑庭,炕上,秦錚的衣襟四敞大開地躺着,胸膛上一道道新舊交疊的傷痕觸目驚心,更讓人觸目驚心的還是他脅下的那個傷口,高高的紅腫着,皮肉微微外翻着,傷口最中心處,有些變色,並有黃色的膿液附着着……估計是之前的動作大了,又掙到了傷口,這會兒傷口處正有鮮紅的血液流出來,順着身體淌下來,洇溼了身下墊着的白色布帶。
邱晨卻不在屋裡,耳房中傳出嘩啦的水聲,片刻,邱晨溼着兩隻手,衣袖高高挽在肘部走了出來。
看到兩位老人,她並沒有意外,只是略略點了點頭,就神色平靜道:“爹,穆老伯,侯爺的傷口剛剛掙開了,之前也沒有好好地治療……我現在要給他清理傷口,縫合需要再做一些準備……”
楊老爺子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些陌生……眼前這個女子明明跟他的閨女長的一模一樣,但卻讓他直覺地生出一股陌生感來……暗暗嘆了口氣,楊老爺子退開去,卻也不出去,只在炕對面的椅子上坐了,身態頹然。
是了,自從閨女嫁了人之後的六年多,他雖然心裡牽掛,卻畢竟隔得遠,幾乎都沒怎麼見過……這六年時間裡,閨女經歷了那麼多,不但學得了一手製藥本事,如今看來也學了一手醫術……性子有所變化也似乎並不意外……唉,說起來,是他這個當爹的沒本事,讓自家閨女受了那麼多苦。
說起來,他對這個閨女的心情是複雜的,從小時候的單純寵愛,到婚事上的氣惱,再到後來的憐惜,如今的愧疚……和更多的驕傲!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楊連成的閨女!
穆老頭兒卻沒有楊連成老爺子的知趣兒,緊緊地湊到跟前,幾乎要擋住邱晨的視線。最後還是在秦錚過於直白的怨憤眼神瞪視下,才笑嘻嘻地往後縮了縮身子,給邱晨讓出清理傷口必須的空間來。
邱晨手腳麻利地清理了傷口的膿液,同時也更加仔細清楚地看清楚了傷口的情況,心裡盤算着接下來的治療方法,手下動作不停地清理傷口,敷藥、包紮,不過盞茶功夫,就將傷口重新包紮起來。
輕輕吁了口氣,邱晨轉眼看了看秦錚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裳,回頭看了穆老頭兒一眼,也沒法子說什麼。
秦錚將她的懊惱神情看在眼裡,雖然很不在乎自己的衣服如何,但還是不忍她煩惱,低聲道:“秦義備着衣物!”
邱晨不知怎麼的,這會兒竟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胡亂地點了點頭,收拾着藥箱子,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扶了楊連成老爺子:“爹,咱們回去吧,也該吃晚飯了!”
楊連成老爺子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任由邱晨攙扶着走出屋門。看着邱晨神態安然地吩咐了秦義,然後任由着邱晨攙扶着他往後院走去。
回到後院,安置了楊老爺子,邱晨又轉了出來。
她還沒問過前院……秦錚要不要住下,要住下,那屋子裡雖然時時有人打掃,炕卻沒人燒,被褥也幾日沒有晾曬了,也要更換……
站在屋門口,她擡手揉了揉腦門兒,還是拖着腳步往前院走去。
讓她比較意外的是,秦錚已經換了一身松花色的暗花錦袍,卻已經不在裡屋,而是回到了正屋裡。穆老頭兒也不知去了哪裡,只有秦義和秦孝在門內兩側侍立着。
邱晨微微一怔,隨即平緩了顏色,神情盡力坦然平靜地道:“侯爺這是要轉回安陽城麼?……侯爺的傷口需要儘快縫合治療……嗯,我過來是要跟侯爺商議一下,侯爺的傷口縫合要不要我準備用具……嗯,文庸那邊的物件兒或許不那麼便宜……”
就這樣詢問人家住不住下,離不離開,上一次她也沒覺得怎樣,今兒,卻突然覺得尷尬無比、窘迫難耐起來。她努力地開動大腦功能,努力尋找着合適的詞句來讓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又不至於引起別人的誤會……可偏偏越是如此,越有些詞不達意,越有些越描越黑、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起來。
秦錚微微含着笑,眼睛裡的歡喜和溫柔已經不是那樣純粹坦然,卻仍舊濃郁的讓她無法忽視。
輕聲開口道:“不必……”
邱晨一下子住了口,心頭卻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澀來。果然,人家並不需要她做什麼……她果真是多事兒……自以爲是!
垂了眼,將眼中的失落和酸澀掩起,再擡眼,邱晨的臉上已經是溫和平淡的微笑:“既如此,侯爺就早些……”
“嗯,我知道,可我這一趟出來的隱匿,沒有帶太多行李物事……嗯,也就帶了一套衣物,其他都沒有……還要你安排安排……”秦錚似乎也有些不知怎麼表達,表情卻比邱晨鎮定地多,只有眼中的溫柔不可控制地滿溢出來,讓他一貫清冷無波的聲音也一路柔和下去。
站在門口的秦義仍舊挺立如槍,秦孝卻做不到這種無情無緒,侯爺的聲音實在讓人很不適應啊……他很想退出去,退到聽不到侯爺這種聲音的地方去……可沒有得到吩咐,對面的秦義沒有動之前,他一動不敢動,就連呼吸也盡力再盡力地放輕了、延長了,只怕因爲呼吸稍重一點,引起了侯爺的注意,注意到屋裡還有他們這麼兩個人的存在!
邱晨垂着的頭卻慢慢地擡起來,張着眼睛,似歡喜似訝異地望過去,就望進了兩彎能溺死人的溫柔泉眼裡。瞬間,她的大腦再一次空白茫然起來,整個人似乎被那兩彎滿溢的溫柔薰得暈陶陶,薰然欲醉起來。
秦錚臉上的笑意擴大,嘴角勾起,站起身,靠近到婦人的近前,低聲含笑道:“我要住下,這屋子總要你給我佈置一下……”
驀然放大的面容,突然近到眼前的聲音,讓邱晨激靈靈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猛地轉開眼睛,垂下頭,剎那間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慌亂,又猛地擡起眼來,臉色努力鎮定着,卻不自知地暈染了兩頰,微笑道:“那好,我這就打發婆子們過來給侯爺佈置……侯爺用過晚飯後還請早些歇息,我準備準備,明兒就給侯爺療傷!”
說完,僵着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略略一曲膝,僵直着腰身轉身,走了出去。
秦孝屏息着,感覺自己都快被自己憋死了……
就在他感覺自己馬上要窒息之時,就聽侯爺聲音已經恢復了冷清,淡淡吩咐道:“不用在這裡伺候了,去看看有沒有搭上手的活計!”
秦孝一口氣沒喘過來,猛地聽到這麼一句吩咐,驚訝的半口氣憋在喉中,幾乎被嗆到,愣怔着,另一邊的秦義卻已經一絲不苟地垂手答應了,他也習慣了機械地跟隨秦義行事,連忙恭敬地躬身應了,機械地跟着秦義退後兩步,轉身出了門。
一站到門外,秦義就冷冷地瞪過來:“你今兒作甚呢?總是走神?”
秦孝揉揉臉,苦笑着壓低了聲音:“咱們,嗯,以後能不能,夫人來的時候,咱們還是退出來的好……”
“那怎麼行!”秦義下意識地反對,只是話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片刻,略略有些恍然地垂了垂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秦孝暗暗地呼出一口氣來,緊跟着秦義往東廂裡走去,找秦禮秦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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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推那個……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