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林家成了一個歡樂的源頭,熱鬧喧騰,還沒領到年貨的屏息靜待,已經領到年貨的工人,大聲招呼着自己的家人,明明五大三粗的漢子,卻好像拎不動幾樣年貨,一定要一臉興奮大聲招呼着自己的家人上來幫忙搬年貨,彷彿只有如此,才能讓家人分享他們的歡樂和自豪。
“噯,娃他娘,快拿着這塊肉……噯,勝兒,拎着面袋子……哎,別拖在地上!”
“爹,你拿着肉,我拎着米麪……娘,你別拎面袋子,你拿着那塊布就行……”
還有的,當場就將年貨做了分配:“妮子,拿着這塊布,回家做件新衣裳;娃兒,拎着這塊肉,回家讓你娘給你做頓大肉片兒……”
人們跟自己家裡人招呼着,熱烈地交談着,回頭又跟其他人打着招呼,聊着天,等出了林家大門,又有家裡沒人在林家做工的人,滿臉豔羨地圍在林家門外,看着一家家手裡拎着年貨,荷包裡揣着工錢掙得鼓鼓的幫工們,有人羨慕地打着招呼,有人忍不住扔上一兩句酸話……只不過,幫工及其家人都滿臉歡喜和自豪,根本沒人理會那些酸唧唧的話,歡歡喜喜,速度卻絕對比平日慢許多地往家走。
如此熱鬧着,足足忙了小半個時辰,纔將所有年貨和工錢都發了下去。
看着一家家歡歡喜喜地離去,邱晨最後招呼蘭英和青山家的幾個管事進了後院,這裡有給管事們備下的年貨。
每人兩匹三棱布,兩匹細棉布,十斤肉,五斤素油,五十斤白麪,五十斤白米。不同的是,每個人得的賞錢不同,蘭英和成子得的是五兩,劉佔祥、青山家的幾個都是三兩,這些人每個人還多了兩支銀釵,每支也有一兩銀子。另外一些小管事的賞銀是二兩,沒有銀釵。
有個叫秋生的小子只有十七歲,最後一批提成了小管事,看着泉哥兒幾個手裡的銀簪子,羨慕着:“我也能領上銀簪子就好了!”
劉佔祥擡手拍了他一巴掌道:“你小子連個媳婦都沒說下,要銀簪子幹嘛?”
秋生揉着腦袋,縮着脖子,不滿地嘟噥:“就是沒媳婦纔想要銀簪子啊,有了銀簪子做聘禮,人家才肯把閨女給我當媳婦啊!”
泉哥兒笑嘻嘻地湊過來道:“告訴你吧,把銀簪子做聘禮沒用,你要是看中哪家的閨女,就把簪子送給丈母孃,那才能娶到媳婦兒!”
秋生仍舊縮着脖子,覷着泉哥兒嘟噥着:“你自己還沒媳婦兒呢……”
衆人鬨笑成一片,泉哥兒被笑的漲紅了臉,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蘭英這邊……
蘭英笑着湊到邱晨耳邊兒小聲道:“前幾天,泉哥兒找我問咱們作坊裡的銀鈴了……”
銀鈴是鄰村的閨女,最後一批進作坊的,是蘭英婆婆王氏姐姐的侄孫女,挺秀氣的一個小姑娘,只有十四歲,也挺文靜。不識字……不過,在村裡人眼中,識字與否,完全不在挑選合格媳婦的條件之內。
邱晨笑笑:“這小子倒是挺有眼光。”
青山家的顯然知道這事兒,笑着揚聲道:“泉哥兒,你這銀簪子可藏好了,別讓你娘知道,不然,你要是偷偷送給丈母孃,你娘非得捶你不行!”
泉哥兒紅頭脹臉地揮揮手,再不敢多留,將兩支銀簪子往懷裡一揣,也不知跟誰說:“噯,說來接我,咋還不來……”說着,着急忙慌地奔了出去。
在他身後,衆人鬨然大笑起來。
看着泉哥兒倉惶而逃的身影,邱晨也跟着笑,心裡卻暗暗盤算着,泉哥兒比俊文還小一歲,這都開始給自己找媳婦兒了,她卻一直把俊文當成小孩子看待,從沒想過這事兒。另外,家裡日子好過起來,按理說,也應該有人上門給俊文說親纔對,怎麼她家就沒人登門……是不是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心裡這麼盤算着,邱晨狀似無意地笑道:“泉哥兒還小一歲呢,就知道找媳婦了,我家俊文傻乎乎,還沒這個心思……”
蘭英和青山家的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蘭英拉着邱晨往人羣外退了退,低聲笑道:“你還真不知道啊,你們家俊文可是被好多人家盯着呢!”
邱晨一臉茫然,很多人盯着她家俊文,那爲什麼連一個登門的都沒有?
青山家的看着她這一臉的茫然,禁不住笑道:“也難怪你不知道,好幾個有閨女的人家都找我問過,想來,滿囤嫂子也少不了……不過,我覺得俊文還在讀書,咱們家的日子又一天比一天火騰,那些人家有的連飯都吃不飽呢,哪裡能配得上……”
邱晨看看蘭英,再看看青山家的,恍然之後,無奈地搖頭笑道:“我是覺得俊文年紀不大,不着急找,可並沒想過去攀什麼高門大戶。找媳婦,對方窮富不太要緊,要緊的是人好!”
蘭英跟青山家的都贊成地笑。蘭英笑道:“那是,你也不用操心啦,俊文孩子生的好,人品又好,咱們家如今又過得火騰,別說村子裡的閨女,就是鎮上的,縣城裡的,也盡能娶回來的!”
邱晨笑道:“縣裡的閨女也不一定就好!我個人的想頭,給幾個孩子找媳婦,其他的也就罷了,人品一定要好,也要識字知禮,聰慧大度……特別是俊文,在楊家是長房長孫,進門之後是要幫着嫂子理家的,是要特別謹慎。”
說到這裡,邱晨話題一轉道:“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們說說,過完年,我就打算晚上開個學習班,就教咱們作坊裡的小子丫頭們識字算術。芝兒、香兒到時候一定要來,你們倆也來跟着學學。不說讓你們寫文章,但至少能夠記賬算數……明年府城的作坊建起來,我就不能天天盯在這裡了,你們能寫會算了,到時候,再給你們配個記賬的,你們也不至於兩眼一抹黑,被人哄了去。”
蘭英和青山家的聽得都有些愣怔,讀書識字,還能寫會算,她們之前二三十年的人生,想都沒想過的事兒。而且,讀書識字在他們看來都是太神聖,太了不起的事兒,能讀書會讀書能讀出來的,那可都不是普通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她們真的能讀書識字,能寫會算?
兩個人僵着臉互相看看,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不可思議,但同樣,也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漸漸露出來的毅然。
海棠的話說的很明白了,以後作坊大了,想要做管事,至少得能識字會算數,至少能看懂賬目!她們要想保住眼下一個月幾兩銀子的工錢,就必須做到這一點。不然,到時候被人哄了,出了什麼差子,就是海棠不追究她們的責任,她們也沒臉在這裡幹下去了。
再次目光交流互相確認之後,蘭英跟青山家的同時點點頭答應下來。
蘭英更是道:“過了麥收,栓子也五歲了,我也把他送進學堂去開蒙。”
青山家的立刻附和:“嗯,慶豐還大一歲,過了年我也把他送學堂去!”
邱晨笑着點點頭:“這是正事兒,孩子們讀書識字,能讀出成就,考秀才考舉人自然最好,就是考不出來,讀書識字,以後做個管事,做個掌櫃的都能過分好日子。”
聽邱晨這麼說,蘭英跟青山家頓時露出了一臉的欣喜,連連跟着點頭附和着。
別的人不說,就只看海棠,不就是因爲識字,才掙下這麼大一份家業麼?誰不想日子越過越好哇?主要的是,她們兩家如今日子寬裕,孩子們上學的束脩不再爲難,如今,海棠又透了這句話,她們就更沒有絲毫猶豫了。
送,過了年就送孩子上學!
她們也學,家裡任事兒先不管,也要先緊着學會識字算數!
等所有的幫工、管事們都領了年貨離開,一時午時末,整個林家徹底安靜下來,邱晨這才招呼着一家人,回後院吃午飯。
“二哥,明兒鑿冰逮魚,你們就後日一早回家吧。也好給爹孃帶幾條魚回去!”吃着飯,邱晨跟楊樹猛商量。
“魚不魚的……”
楊樹猛的客套話沒說完,就被俊言急急地打斷:“二叔,我爺最愛吃魚了,咱們一定得過了明日再走!”
俊文擡手敲了俊言一記,笑道:“你小子,不是惦記着咱爺吃魚,是惦記着明天的搶魚比賽吧?”
俊言也不惱,揉着腦袋嘿嘿笑:“二哥,你別說我,你是大了參加不了,不然你也一定要去!”
楊樹猛跟邱晨看着幾個快活的孩子,笑着搖搖頭,也就算默認下來。
在孩子們殷切的期盼中,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好不容易盼到了太陽落山,進行了晚練,吃了晚飯,孩子們早早地回屋睡覺,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唧唧咕咕到半夜,才漸漸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們就起了來,穿了衣裳出去參加晨練去了。等晨練完,俊言俊章終於忍不住跟秦義秦禮套起近乎來。
“義師傅,禮師傅,今兒捉魚,還是你們吧?”俊言笑嘻嘻地問道。
秦義看了秦禮一眼,點點頭,在俊言一喜之後要再開口的時候,又緊跟着搖了搖頭。
俊言俊章有些傻眼,這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是什麼意思啊?
秦禮笑睨着倆鬼頭鬼腦的小子道:“今兒捉魚,我們也參加,不過,不一定是我們下網,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下網!”
“啊?”俊言俊章有些傻眼。他們跟着秦義天天鍛鍊已經很熟悉了,跟秦禮接觸的多了,也熟悉了,在他們心裡拉拉關係套套近乎還行,剛來的秦勇秦孝幾人,每個都冷冰冰的,他們根本不敢上前!
“你們問這個做什麼?”秦禮仍舊笑眯眯的。
俊言俊章連忙把頭搖的像撥浪鼓,連連否認道:“沒啥,沒啥……”
一直沒說話的秦義臉色黑的發青,擡手一巴掌拍在俊言的後腦勺上,把俊言打得往前衝了個趔趄,幾乎撲出去。俊章心眼兒多,每每總會攛掇着俊言衝鋒陷陣,這會兒卻很仗義,立刻伸手拉住俊言,避免他撲出去把牙磕掉或者把鼻子磕破,之後,又咬着牙護住俊言,對着一臉怒色的秦義師傅,磕磕巴巴地道:“義師傅,義師傅,不怪四弟,是我的主意,您要罰就罰我吧!”
“哼!”秦義冷哼一聲,擡起一腳踹在俊章的屁股上,直接將俊章踹倒在地,俊言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連忙跑過來拉俊章,秦義有上前一步,同樣一腳將俊言也踹了出去。
“義師傅,義師傅!”俊文林旭趕忙上前來求情,卻被秦禮攔住。
俊言俊章雖然調皮,但還算知道輕重,沒做過太出格的事兒,是以,平日裡楊樹勇楊樹猛和邱晨也多是念叨幾句,還真沒動手教訓過。這會兒被秦義一腳踹倒,不說屁股和身上的巨疼,光嚇也嚇壞了,長這麼大,還沒人這麼嚴肅地懲罰過!倆小子撲在地上,要哭不敢哭,想跑不敢跑,紅着眼噙着淚,那叫一個可憐兮兮,兢兢戰戰!
秦義黑着臉,上前又是一人一腳,冷聲呵斥道:“你們不想着怎麼爭氣,淨學着怎麼偷奸取巧了!你們也別跟我叫師傅,我沒有這麼沒膽氣沒尿性的學生,我丟不起這個人!”
說着,秦義轉身就走。俊言俊章眼中含着的淚瞬間奪眶而出,俊章反應更快一些,爬起來,手腳並用,飛快地撲上去,一把抱住秦義的腿,哭着哀求道:“義師傅,義師傅,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俊言也緊跟着反應過來,也隨後撲上來抱住了秦義另一條腿。秦義根本不願理會,仍舊大步地走着。俊言俊章緊緊地抱着秦義的小腿,被拖了二三十步,渾身灌滿了泥土,衣服也有幾處被地面上的青石劃破了,露出了白花花的棉絮,兩個孩子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卻誰也顧不上這些。腿上身上被磕一塊塊生疼,眼淚鼻涕流出來,糊滿了臉,甚至過了河流進嘴裡,也全都顧不得了,只緊緊地摟着秦義不撒手,一邊苦苦哀求着。
俊文俊書和林旭成子緊緊盯着,看着秦義的腳步稍稍放緩了一些,幾人連忙跑上去,攬在秦義身前,噗通噗通跪倒在地,替俊言俊章求起情來。阿福阿滿最開始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兒,等看到二叔和大哥二哥都跑去,他們懵懵懂懂地也跑了過去。
不過兩個小傢伙兒沒去跪倒磕頭,而是跑過去,一人扯了秦義一隻手,仰着小臉,眨巴着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秦義。
阿福嘴巴利落,脆生生地道:“義師傅,三哥四哥是不是犯錯了?您想怎麼懲罰他們?要不要阿福去給您把孃親的家法拿來?”
阿滿也跟着扯着秦義的手道:“義師傅,義師傅,您低低頭,我跟你說……義師傅,你低低頭嘛……阿滿夠不到……你太高……”
踹一腳,拖着在地上走,對着俊言俊章這樣的皮小子能下的去手,但對着阿福阿滿,特別是還不太滿兩歲的阿滿小丫頭,軟軟嫩嫩的,秦義就狠不下心來了。腳步不得不停了下來。
再被阿福阿滿這麼一說,特別是阿滿小丫頭一番滿臉認真的胡攪蠻纏,旁邊的秦禮已經撐不出撇開了臉。不行,再看着,他會忍不住噴笑出來的!
秦義也很有些哭笑不得,最後,終於還是撐不住小丫頭扯着他胳膊衣襟就要往上攀的架勢,無可奈何地俯低了身子。阿滿極有眼色地伸手攀住秦義的脖子,如小樹懶一樣,就將自己掛到了秦義的懷裡,然後很自然地摟着秦義的脖子,湊到秦義耳朵邊兒,小小聲地道:“義師傅,三哥最怕吃辣;四哥最怕背書……義師傅要罰他們,就罰他們吃辣子,背書哦……”
最開始阿滿確實是小小聲,說着說着,就漸漸變大,而且還得了一點點很得意的樣子,把周圍的人都聽得哭笑不得,連秦義臉上的怒氣都有些維持不住了。
俊言俊章臉上掛着灰土眼淚鼻涕,抹得一回一劃的跟小鬼兒似的,聽着阿滿小丫頭的話,兩個人呆呆的都忘了哭和哀求,睫毛上仍舊掛着淚珠,卻傻傻地眨着眼睛看着笑嘻嘻的那個小丫頭……這還是他們的妹妹嘛?這就是個小壞蛋,不,簡直就是個小惡魔啊!
虧得他們平時那麼照顧她、疼愛她,她居然在他們犯錯時落井下石,出壞主意怎麼懲罰他們啊!
看秦義不爲所動,阿滿乾脆摟着秦義的脖子搖晃着撒起嬌來:“義師傅,行不行啊?行吧,行吧……”
“吃辣椒不行!”秦義一臉鄭重道。
阿滿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然後道:“三哥還……怕髒,……掃馬廄!”
秦義這回沒再搖頭,阿滿很有些小興奮小得意地道:“讓三哥掃一年馬廄!讓四哥背一本詩經!”
俊言俊章張了張嘴,差點兒再次撲倒在地。掃一年馬廄?背一本詩經?這還讓不讓他們活了?!
秦義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然後黑着臉呵斥道:“你們聽到了,阿滿給你們求情……不過,你們今兒要是搶不到魚,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沒你們這麼沒用的學生,丟不起這個人!”
俊言俊章苦着臉互相看看,咬着牙,撒開秦義的腿,退後一步,恭恭敬敬地俯身道:“是!”
“起來,去圍着操場跑上二十圈!”秦義仍舊不解恨,擡起腳踹在俊言俊章身上,俊言俊章絲毫不敢遲疑,連滾帶爬地跑去跑圈兒。
“還有你們,從今天開始,早晚都多加十圈兒!”秦義轉身又擡腳踢在俊文俊書幾個人身上,把這幾個淘小子同樣踢去了操場,然後,一手牽了阿福,一手還抱着阿滿,施施然地回家去了。
俊言俊章渾身都是灰土,臉上也回啊劃的,一邊一點兒不敢偷懶的跑着圈兒,俊言一邊兒苦着臉抱怨。
“那個小丫頭真是蔫壞兒啊,居然給我落井下石……真是,看我找到機會,不讓她好看……”
俊書笑着擡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背上,笑斥道:“你個臭小子,要不是阿滿替你們求情,你們還想這麼輕鬆過關?”
俊言被拍的往前衝了兩步,哭咧咧地道:“可我要背一本‘詩經’,三哥更是要掃一年的馬廄!”
俊文這會兒也跑上來,同樣一巴掌拍在俊言的背上,笑斥道:“你個臭小子,不怪阿滿都知道你最怕背書。一本詩經,哪裡有一本,不過是一篇長一點的文章罷了!”
俊言眨了眨眼,臉上的苦澀淡了些,卻仍舊忍不住嘟噥道:“可,三哥還要掃一年馬廄啊……”
俊章倒是已經明白過來了,這會兒實在不忍心看俊言再捱打,扯扯俊言的衣服,小聲道:“還有九天就過年了啊……”
俊章好心地沒有說,他們明天就要回家了,滿打滿算,他不過掃一天馬廄!
俊章愣了愣,乾脆停住腳步不跑了,好一會兒才哇哇大叫起來:“我要被一本書,你才掃九天馬廄!”
這回,所有人都聽不下去了,紛紛搖搖頭繼續往前跑去。俊書往前跑了幾步,又圈回來,一腳踢在俊言屁股上,呵斥道:“還不快跑,你還有二十圈兒吶,難道你不打算去搶魚了嗎?”
“啊,不,我要去!”俊言捂着屁股跳起來,努力地往前跑去。
看着俊言跟俊章狼狽不堪地樣子回來,邱晨着實嚇了一跳。不過,在聽俊言俊章磕磕巴巴紅着臉講述了緣由後,邱晨就鬆了口氣。
“行了,你們不是要去參加搶魚嗎,這一身也不用換了,洗洗手臉趕緊吃飯,剛剛你們義師傅他們已經把冰鑿好了!”
剛過辰時初,冰上已經聚了不少心急的孩子。
俊言俊章幾乎是端着碗往嘴裡倒了一碗粥,在邱晨的堅持下,又一人吃了兩隻湯包,就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跟楊樹猛和邱晨招呼一聲,抹抹嘴往外就跑。
等邱晨帶着阿福阿滿吃晚飯,收拾利落了出了家門,門前的池塘岸堤上已經被黑壓壓的人羣擠得密不透風。因爲今日不禁捉魚,還要舉行孩子們的搶魚,是以,不允許大人和太小的孩子上冰,只允許參賽的六歲到十歲的孩子上冰。
看到邱晨帶着孩子們過來,岸邊的人羣笑着招呼着,很自動地往兩邊分開一條路,讓邱晨帶着孩子們一直走過去,走到了深入池塘的小亭子裡去。
走到亭子裡,邱晨才發現,裡邊已經有了幾個人。秦錚跟潘佳卿各佔着亭子的一面欄杆,秦勇秦孝站在亭子入口處,整個亭子裡的寧靜與岸邊的喧鬧相互呼應,喧鬧擁擠到極點的安靜,一文一武兩個相對無語的人,居然不顯得突兀。
邱晨腳步微微慢了一瞬,隨即就在雀躍的阿福阿滿的牽引下,快步走進了亭子中。
置身在亭子中,邱晨微微一愣,亭子中央的木桌下,和幾個欄杆木凳下居然都放了炭盆,炭燒得旺旺的,往外散發着溫暖,讓四處透風的亭子裡,也比外邊溫暖不少。而且,銅質炭盆上加了蓋子,形成了一個完全隔離的熏籠,熱氣會冒出來,卻不會烤壞上邊的木桌……與加了熏籠的腳踏倒是有些異曲同工的意思。
見邱晨過來,潘佳卿立刻起身相迎,邱晨笑着打了招呼,阿福阿滿和後邊跟着的俊文幾人都上前行了禮。
秦錚卻一直端坐着,只神色輕鬆平和地點頭致意,目光看着邱晨,擡手指了指旁邊鋪了軟墊的欄杆木凳,示意邱晨坐。
邱晨讓着潘佳卿坐了,又將阿福阿滿抱上木凳,讓兩個孩子跪在木凳上,扶着欄杆看冰上即將舉行的比賽,她這才側着身子,挨着兩個孩子坐在了木凳衣角,一邊還伸着手護在兩個孩子後背,以防兩個孩子不小心跌下來。
因爲今兒的熱鬧難得一見,邱晨也沒讓丫頭留下來看家,玉鳳和青杏也都跟了過來。玉鳳手裡抱着一件大毛斗篷,青杏手裡更簡單,只拿了兩塊棉墊子,進了亭子之後,青杏丫頭的眼就不夠使了,根本忘了把手中的墊子鋪上,只顧着看向冰面,搜尋着兩名錶少爺和自家弟弟了。
秦錚的目光掃過兩個丫頭,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臉色瞬間沉了幾份。這樣的丫頭,真不知用來做什麼!
目光一轉,秦勇和秦孝走上前來,躬身對邱晨道:“夫人,我們帶孝孺、孝婕下去看吧!”
邱晨遲疑道:“不讓小孩子上去,咱們不好破例吧?”
秦勇笑道:“咱們備了鼓,需兩個孩子敲鼓,就讓孝孺、孝婕吧!”
阿福阿滿眼睛亮亮的,卻沒有沒有說話,阿福只靜靜地看着孃親,阿滿則伸手摟住了邱晨的脖子,用自己的行動默默地懇求着。
邱晨摸摸兩個孩子的臉,笑着叮囑他們聽話,得到兩個孩子歡快地點頭應承後,這纔將她們交給秦勇秦孝:“勞煩二位了!”
秦勇秦孝笑笑,一人抱了一個孩子,走出亭子,伸手一扶欄杆,直接飛身從引橋上跳了下去。邱晨驚得怔怔的,青杏一聲驚呼,倒是阿福阿滿並沒有害怕,落下去之後,就聽到了兩個孩子咯咯地笑聲,如銀鈴一般傳過來,又隨風飄散開來。
聽到孩子的笑聲,邱晨纔回過神來,心頭仍舊咚咚地跳着,臉上卻綻開一片釋然的笑容。
這引橋、木亭,建的結實,卻並不高,距離冰面也不到三米,這麼個高度,對於秦勇、秦孝這些人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也是太過突兀突然,才讓她嚇了一跳!
“呵呵,沒有想到……把我嚇了一跳!”邱晨放鬆下來,有些自嘲地笑道。
潘佳卿顯然也有些意外,笑笑沒有說話,秦錚卻淡然的很,示意邱晨往下看。
不過片刻,不知從哪裡搬來的兩面半米直徑的鼓,已經在冰面上支了起來,邱晨看到,秦勇、秦孝兩人用肩膀馱着阿福和阿滿,站在兩面大鼓前邊,兩個孩子手裡拿着細長的鼓槌,秦孝秦勇手裡則拿着短而粗壯的鼓槌,大小都一副肅穆以待的樣子。
再往前邊看,包括俊言俊章在內的三十個小子,都是五人一組站在一起,一小堆一小堆的,看似雜亂,卻也自有規律。
自從第一天商量之後,邱晨對於鑿冰搶魚的事兒就沒再理會過,完全甩手交給了孩子們去折騰。
這會兒看過去,很多地方都是她沒有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準備起來的,連規則都不太清楚了。
這些孩子們的對面,就是挖好的直徑一米的冰窟,冰窟外圍,用紅綢圍出了一個半圓形的界限,秦義和秦禮就站在紅色界限內的冰窟邊,一人手裡抄着一支抄網,網兜抄着冰窟中的水面,同樣肅穆以待。
這個場面一一看過去,邱晨之前僅僅看熱鬧的心情漸漸淡了,不論是秦勇秦孝、不論是即將擂響的大鼓、還是秦義秦禮、甚至是那些看起來七八歲的淘氣小子們……都讓人看到一種戰前的緊張和肅穆,在他們面前即將上演的,似乎不是一場普通的競賽,而是一場戰爭!
邱晨的臉色漸漸跟着端肅起來,心情也不自覺地跟着有了絲絲緊張。
咚!
一響萬人驚!
咚!
一響四周靜!
咚!
戰鼓擂響,兩隻小隊已經走上前來,站在了秦義秦禮的對面,站在了紅色界限缺口的對面,十個孩子,十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冰窟窿中的兩張網子,小身子都微微地弓着,做好了隨時開搶的準備!
咚!又是一聲鼓響,秦義手中的網子已經在這一聲鼓點聲裡,鏟進水中,然後挑出來,一條大魚拋起來,魚鱗輝映着陽光,形成了一條銀色的拋物線,準確地朝着那兩隊全神戒備着的孩子們落下去。
兩隊孩子眼瞅着魚拋過來,都齊齊地動了,伸着手挪動着身子想要去接住那條從天而落的魚!
邱晨看的心情激動,彷彿重新看到了激烈爭搶的橄欖球、籃球等大球運動,她忍不住地把手攏在了嘴邊,大喊道:“加油!”
其他的孩子似乎對這個喊聲並不怎麼理解,俊言俊章幾個人卻聽得明白,也格外歡喜,還在等待的幾個孩子舉起手來,用力地搖着……
就在這剎那,第一條大魚落了下去,十個孩子擠成一團,那條大魚奮力地一陣掙扎,竟從市雙小手中掙脫出來,躍到了另一邊,又落在了冰面上。十個孩子呼啦啦撲過去,也顧不得合作偕同了,你壓我,我撲你地,頓時成了堆羅漢,滾成了一堆。
岸上的人們適時地爆出一陣鬨笑聲來,幾個孩子的家長高聲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在笑聲中透出來……卻幾乎聽不清楚。
孩子們翻滾着滾成一堆,你按着我,我推着你,似乎把捉魚的事兒給拋到腦後去了。
孩子們混亂不堪,比賽卻正常進行。
咚咚咚……鼓聲仍舊不斷敲響,速度均勻,不緊不慢,一聲聲鼓聲中裡,孩子們終於醒過神來,其中一個最小的孩子從人堆裡爬出來,雙手抱着已經被壓昏過去的大魚,朝着人羣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岸上的歡呼聲響起,小孩兒趕緊啪嗒啪嗒跑到一邊,把魚放進了一隻筐子裡。
另一邊,又一條魚被撈起拋上來,孩子們又搶到了一起,不過這回,孩子們比剛纔配合的好了一些,很快魚就被一個孩子搶到手,送到了自己隊伍的筐子裡。
鼓聲一百響,一共拋出五條魚來,其中一個小隊搶了三條魚,另一個小隊搶到了兩條。
歡呼聲中,五個孩子燦爛自豪地笑臉,對應了另外五個微微懊喪低落的孩子……
邱晨看的完全沒了最初的肅穆和激動,只剩下歡喜和輕輕地憐惜。
合乎年齡要求的一共三十二個孩子,分成了六隊,其中四支五人小隊,兩支六人小隊。俊言俊章的五人小隊就排在第二場,和他們對陣的就是當初打過一仗的樁子和留住幾個。倒是俊言俊章的小隊裡,居然有一個是慶和家的兩小子大虎和二虎。
邱晨挑了挑眉毛,雖說稍稍有些意外,卻並沒有覺得怎樣,孩子們的世界和友誼比大人們單純的多,大人們可能有各種恩怨,孩子們卻只需玩得來一個理由。
咚咚咚的鼓聲中,一條魚被拋起來,俊章一揮手,俊言和最高的虎子衝在了最前邊,俊章帶着虎頭和玉強跟在後邊,竟是站好了隊形,嚴密配合的樣子。
魚兒閃着銀色的光芒落下來,俊言和虎子卻並不去搶魚,反而張開手奮力地向對手們衝撞過去,對面五個孩子毫無防備之下,竟被兩個孩子撞倒了四個,在冰面上滑出去好遠。
“好……”一陣喝彩聲,第一條魚毫無意外地被虎頭搶在了手裡,飛快地跑過去放進了自家的筐裡。
又一條魚被挑起拋出,俊言俊章的小隊再次飛快地恢復了對性和站位,魚兒甩出一溜兒水珠,搖擺着身子落下來,那邊五個孩子已經吃過一次虧,這一次站的隊形就比較散,這一次換成了玉強和虎頭站在前邊,魚兒拋起來的同時,兩個孩子沒有簡單地衝撞,而是就地一撲,一滾,對面五個孩子一驚一怔之間,竟然全部被撲倒,跟玉強、虎頭滾成了一團。
第二條魚又毫無意外地進了俊言俊章一隊的筐子裡。
咚咚咚的鼓聲不停,魚兒也一條又一條被挑起來拋出去,俊言俊章的小隊顯然做了充分的戰略戰術準備,直接衝撞,翻滾衝撞,聲東擊西,虛晃一槍……竟是一次變一個戰術,一條條魚被輪流變換,分工明確的孩子們搶到手裡,放進筐裡……
鼓聲一百響之後,戛然而停。
岸上的歡呼聲已經響成一片,好些人都喊的紅了臉……
第二場一共撈起來十二條魚,十二條魚,全部被俊言俊章的小隊搶到了手,十二比零,完勝!
第三場,是兩支六人小隊,這十二個孩子的表現雖說比不上俊言俊文,卻比第一場好了不少。一共搶了八條魚,結果竟是四比四,平局!
之後,第三場的兩支小隊和前兩場的優勝隊抓鬮捉對進行第二輪,俊言俊文的小隊對上了一隊六人對,有驚無險地取得了大比分的勝利,一共十四條魚,十比四!
另一個六人隊和第一場的優勝隊比賽,搶了十一條魚,比分是七比四,六人隊勝!
決賽,俊言俊章對上了另一個六人隊,經過兩場熱身之後,這一個六人小隊配合得明顯好了許多,這一場決賽相對的就激烈了許多,俊言俊章五個孩子,在冰上摔、撞、滾、爬……一次次實打實地摔在冰面上,一次次地呲牙咧嘴地爬起來,再一次衝上去……
這一場決賽,一共跑起來十七條魚。最後,俊言俊章一隊,以十一比六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然後,又將兩隊第一場淘汰的隊伍的友誼比賽,這一次,兩個隊伍發揮的也好了許多,孩子們一掃剛纔的懊喪失落,同樣溢滿了笑容。
歡呼中,大人孩子們無一例外地溢滿了笑容,就連那些失敗的孩子們也都笑起來,因爲,最後邱晨宣佈,只要參加比賽的孩子們,一個人發一條魚做獎勵。三十幾個孩子不分彼此,歡叫着跳躍起來,似乎剛剛的對立、競爭都一下子不存在了!
比賽結束了,參加了比賽的孩子們興高采烈地拿着自己得到的魚,歡喜地朝着自家的大人跑過去。那些沒有孩子參加的人家看着稍稍有些豔羨,卻沒有任何人說酸話,哪怕是最尖酸的人,這會兒也沒人好意思對着孩子們說什麼。
笑聲裡,邱晨又招呼大夥兒,凡村子裡六歲以下的孩子們,也能一人另一條魚回去。
歡呼聲再次鬨然響起,在歡呼聲裡,一個個小孩子朝着冰面中央跑去,有個還剛剛學會了走路,磕磕絆絆的,也有大人扶着毫不落後……
這一回沒了大聲的歡呼,焦急地催促、提醒,有的只是暢快、歡喜的、發自內心的笑聲,在林家的大門口外,在冰封的池塘周圍,在寒冷的臘月裡,四散開來,高高飄揚,飄散到遠處,飛揚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