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的目光看了邱晨母子一眼,隨即對那婦人淡淡吩咐道:“劉嫂,時辰不早了,快去做午飯吧!”
那劉嫂答應着,又看了邱晨一眼,匆匆進門去了。
不管剛剛那婦人的話是話出有因,還是空穴來風,邱晨此刻面對着徐先生也沒閒情理會了。她此次來的目的可是爲了問林旭復學一事的。
收斂了心神,邱晨端正神色,腦海中快速搜索,多虧了記憶力好,蒐羅到當初看老版《紅樓夢》時女眷行禮的樣子,襯度着這裡雖然還沒弄清是什麼朝代,但衣着大體和古中國的明朝相似,禮儀應該也差不多,於是雙手疊放於身前,微微躬身行禮,開口道:“見過徐先生,我是林旭的大嫂,今日來是爲了林旭復學之事。”
“嗯。”徐先生眼中詫異一閃而沒,點點頭,微一側身,讓開門口溫和道:“請林娘子進來說話吧。”
來到這裡幾日,邱晨見得最多的就是滿囤和林旭,都是木訥拙言的性子,而且言談畢竟村陋。回春堂裡的廖文清和陳掌櫃倒都是人精,肚子裡卻太多彎彎繞繞,與她的氣場都不合。倒是一見這位徐先生,那種乾淨溫和的書卷氣,讓她似乎找到了一種熟悉的親切感。她身邊一起做研究的師兄弟們不少都是這一款,包括當年的導師,也是極溫文雅緻的一個人,呃,陷入研究狀態的時候不算。
嘴角不由微微勾了一抹弧度,邱晨點點頭,領着阿滿阿福,跨進了學堂的大門。
闢成學堂的院子不大,四合院結構,正房三間,東西廂房也是三間,門房兩間。學堂就設在東廂房中。邱晨走進院子,透過敞開的房門,可以看到幾個十來歲的學生正專心致志地伏案寫字,倒是都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
院子中央有兩棵大樹,樹幹粗壯枝椏稠密,兩棵樹的枝椏相互交接,可以想象出,到了夏季,兩棵樹稠密的枝葉幾乎能給整個院子投下舒適的涼爽。
這樣的先生,這樣的學習環境,邱晨不由生出幾分滿意來。
見阿福和阿滿都豔羨地看着東廂的課堂轉不動眼,邱晨不由失笑,俯身拍拍兩個小傢伙,低聲道:“想去看就去吧,別吵鬧到哥哥們讀書!”
兩個小傢伙聽得這話,登時眉開眼笑起來,不過還好,知道不吵鬧,乖乖地點了點頭,阿福還很懂事地牽了妹妹的小手,一起去看學堂裡的學生們讀書了。
邱晨含笑看着兩個孩子跑到學堂門口,卻很乖巧地隔了一段距離,安靜地往裡看,沒吵沒鬧的,這才放心回頭,看到徐先生一臉肅然表情,不由有些赧然。在人家的地盤上,居然忘記徵詢主人的意見,看對方這個嚴謹的樣子,只怕要嫌她失禮了吧!
露出一個略顯尷尬的微笑,邱晨道:“孩子們這幾天跟着二弟識字,興趣正濃,我一時也忘了徵詢先生意見,希望不會給先生帶來困擾。”
“無妨!”徐先生眼中神色不明,從兩個孩子身上收回目光,也沒嫌惡邱晨失禮,淡淡地應了一聲,帶着邱晨在院中石桌旁坐了,沉吟道:“前幾日聽聞林娘子身體染恙,不知是否痊癒?”
邱晨微微一笑,道:“多謝徐先生動問,我的病已經全好了。”
徐先生哦了一聲,又道:“既如此,林旭復學之事倒也可行。”
邱晨點點頭:“是啊。我這場病讓林旭耽誤了許多天的課,再不回來上學,耽誤的就太多了。那,請問徐先生,林旭什麼時候可以來上學呢?”
“嗯,明日即可。”徐先生說完,擡眼看了看邱晨,又道,“在下畢竟是在劉家坐館,林旭這次復館,就不能再如從前……”
哦,這位繞這麼多彎子,是不好意思開口談要錢的事兒吧?
邱晨理解地笑了:“徐先生不必爲難,我已經知道了,並已經給林旭湊齊了半年的束脩一吊錢!”
“哦?”徐先生似有些意外,驚訝了一聲,隨即神色明顯地放鬆下來,道,“那就好。林娘子回去告訴林旭,讓他明日一早即來複學。另,午飯也可在學裡用。不必交米糧菜金。”
邱晨之前已經打聽過了,許先生在劉傢俬塾裡坐館,每年劉家付給十兩銀子,外加一年四季衣服和四百斤口糧。非劉姓的人家想要讓孩子附學,則每個孩子每半年交一吊錢,也就是一兩銀子,另外要是在學堂吃飯,還要每月再交一百文菜金和二十斤白麪,實在沒有白麪,小米大米都行,這個就可以稍稍寬鬆一些了。即使如此,村裡人除了在縣裡留仙居酒樓做掌櫃的劉金才家(也就是住在林家前邊的三奶奶家,劉金纔是三奶奶的獨子)兩個兒子被送來學堂讀書外,其他人家別說拿不出這麼大筆的開支,即使能勉強湊上,也沒有人送孩子來上學。在普通莊戶人家,六七歲的女孩子就可以學着做飯洗衣做家務,還能挖菜拾草;男孩子則從五六歲就能放羊放牛,再大些,十來歲就能砍柴,跟着去地裡做些輕省活計,十二三歲,基本上就當一個勞力用了,試想,誰會捨得少一個幹活的,還要多交出一份米糧銀錢來?沒那個能力,更沒那個心思!
邱晨這裡還沒等回話,徐先生已經站起身來:“林旭唸書還有些靈性,你回去且叮囑他,復館之後要專心攻讀纔是。”
“噯,我回去一定轉達先生的叮囑。徐先生,那我們就告辭了。”話都說到這裡了,邱晨也就誠摯地道了謝,領了阿福阿滿告辭離開。
在她身後,徐先生站在院中那棵光禿禿的桂樹下默立良久,方纔神色不定地轉身回了房間。
劉嫂坐在竈間,看着寂然默立的青色身影,皺着眉,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