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如玉鳳說的一樣,青杏雖然性子不夠沉穩,但按摩手法卻是非常不錯,搓背洗頭,揉捏肩膀,力道拿捏的非常好,讓邱晨來到這裡第一次享受了一個類似SPA的全套服務。
泡了個熱水澡,又享受了青杏整套的全身按摩,邱晨再從東耳房裡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覺得放鬆了不少。
心緒也經過剛剛的泡澡過程,放鬆了許多。許多事情也慢慢地捋出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只需要見到林旭,將自己推測出來的這個輪廓或確定,或否定,接下來該怎麼做,也就順利成章了。
留青杏收拾房間浴桶,她自己慢慢地擦着頭髮上的水,從東耳房中走了出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的,林旭已經在正屋客廳裡等着她了。邱晨透過百寶閣看到林旭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繭綢直綴坐在客廳中,原本白皙秀氣的臉色灰灰的,帶着明顯的沒有休息好的憔悴和焦慮。人雖然耐着性子坐在那裡,邱晨卻看到林旭的兩手在下意識地互相揉搓着,雙腳也不自主地來回挪動着,很顯然,這孩子心裡遠沒有表面顯示的這般沉得住氣。
邱晨並沒有立時出去,她回到房間裡的梳妝檯前,取了一點點玫瑰花露拍在臉上,又拍了一點點自制的乳液,之後又將頭髮擦乾梳通,在腦後綰了個髻,仍舊僅僅用了一隻黃楊木的如意雲頭簪,站起來,站在穿衣鏡前瞥了一眼,這才悠悠地走了出來。
“大嫂!”一眼看到邱晨走出來,林旭剛剛努力維持的沉穩一下子丟開來,站起身迎着邱晨疾步走了兩步,直走到邱晨面前,這才哆嗦着雙脣,道:“大嫂,大哥,大哥,他沒死!”
邱晨一下子怔住了。
她想到了林旭有很大的心理壓力,想到了林旭的種種痛苦,想到了林旭見她會非常激動地想要訴說……但她,萬萬沒想到,林旭張口說出來的消息卻是如此震撼!……驚悚!
她猛地想起曾經做過的那個噩夢,夢中林旭歡歡喜喜地叫着大哥,阿福阿滿歡歡喜喜地叫着爹爹……她該怎樣?
就此認下這個男人?就此和他過日子?撫養兒女?……其他的也還罷了,讓她跟這麼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沒有一絲感情,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來做夫妻,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更何況,那個林升死了,她都對那人沒有任何好感,沒死,她就更不理解了!
一個男人娶了妻生了子,就要肩負起做丈夫、做父親的責任。
這個男人爲了弟弟上學堂去頂了邊關征夫,卻不曾將家中的妻兒、弟弟的生活安排好!就那樣沒腦子地把身懷六甲的妻子、一個十歲的小孩子、還有一個一歲多點兒更小的孩子留在家裡……他難道就沒想過,他這個家裡唯一的勞力走後,這些人靠什麼生活?
身懷六甲的妻子還能不能操持家務?生產會不會有危險?……這一些事情,那個男人恐怕就根本沒有想過!
就這麼一個毫無責任感,毫無擔當的男人,邱晨又怎麼可能再與他一起過日子?
看着邱晨臉色瞬間褪去了血色,嘴脣緊緊抿着,卻仍舊無法剋制微微的顫抖……林旭立刻自責起來。
他只顧着把大哥活着的好消息告訴大嫂,卻忘了估計大嫂的承受能力……
如此,林旭反而忘記了自己聽到大哥消息的驚喜,聽到自己身世後的悲傷哀痛……上前一步,扶住邱晨道:“大嫂,你先坐下,你別急……這回的是準信兒……我大哥真的沒事兒……好好的呢……大哥說了,過些日子,尋了機會就回家來看望大嫂你和孩子們……”
對於林旭這比老太婆還絮叨的話,邱晨其他的都沒聽到,只聽到了一句‘大哥說了……’
她一把抓住林旭的手,道:“你大哥說了,你大哥怎麼和你說的?你收到你大哥的親筆信了?”
林旭一臉喜氣地用力點着頭,伸手進懷裡,掏出一隻牛皮紙信封,遞給邱晨。
目光盯在信封上的火紅封漆上,邱晨的眼睛眯了眯,擡眼看了看此時滿臉都是傻兮兮的笑容的林旭,擡手接過了信封。
信封上沒有字,信封中只有薄薄的兩張紙。邱晨把信箋拿出來,展開,一筆說不上多好的字,微微有點兒一邊斜的字體出現在了眼前。
毛筆字本來就大,林升這字寫的又非什麼簪花小楷,兩張紙根本寫不了多少字。邱晨用了不過十幾秒鐘,就把一封簡單的信看完了。而這封指名寫給旭弟的信中,更是主要介紹了‘老夫人’等的來歷,讓林旭信任她們,接納她們,好好地照顧、孝敬她們……後邊還有幾句話是囑咐林旭好好讀書,讀書有成之後,重振林家門楣……
從頭至尾,竟然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字--提及海棠、提及阿福阿滿兩個孩子!
邱晨氣得都笑了。
好,真好!太好了!
這個男人幫她下了最後的決心!連最後那一絲猶豫也不需要有了!
“大嫂,大哥還活着,大哥還活着……真是大喜事!”林旭看到邱晨臉色沉靜下來,不再那麼蒼白,反而浮上了一層血色,甚至還露出了一抹微笑,還以爲自家大嫂也因爲大哥活着而如他一般歡欣鼓舞,欣喜萬分,於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大嫂一起共享快樂!
只是,邱晨卻沒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地笑着,問他:“你怎麼知道這封信是你大哥寫的?”
林旭臉上的喜色一滯,愣了愣才笑道:“我忘記大嫂之前是不識字的……呵呵,恐怕大哥也沒再大嫂面前寫過字。大哥卻是給我寫過字的,我小時候,就是大哥教我認的第一個字,包括我的名字,都是大哥手把手教我寫的……所以,大哥的字,沒有人比我更熟悉了。”
林旭說着,禁不住又歡喜起來,靠着邱晨,指點着信箋上的字跡,絮絮叨叨道:“大嫂,你看,大哥這一筆會直直地拉下來,還有這一筆的小勾,大哥往往會習慣忽略……”
“就這些?”邱晨臉上仍舊帶着淡笑,卻絲毫不是受林旭的影響。
這個追問,讓林旭再次怔了怔,他微微退開了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攪在了一起,頭也微微地垂了下來。
“大嫂……大哥信上說,讓我相信來人所言。而來的那個……嗯,那個老夫人也確確實實地說出了我身上的兩處胎裡帶下來印跡……”
說到這裡,林旭的聲音開始發抖起來。好像有什麼箍着他的脖子,讓他說不出話來一樣……
邱晨畢竟已經把這個少年當做了自己的弟弟看待,見他如此,不由心生不忍,禁不住開口寬慰道:“你別急,坐下來喝口水,慢慢說。”
說着,拉了林旭坐在了羅漢牀炕桌的另一側,並伸手倒了杯茶,遞到林旭的手中。
林旭哆嗦着手,喝了一口茶,這才感覺喉間的緊澀好了一些,再開口,嗓子竟透出一種乾澀的沙啞:“大嫂,老夫人昨晚就和我說了,她說我們林家……嗯,林家祖上,也就是曾祖父當年才高卓絕,在前朝亂世中,擇了當時的楊家,並輔佐楊家打下江山,成了朝堂的肱骨之臣,官封英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
說到這裡,林旭想了想,可能覺得自己羅列的這些官名大嫂聽不懂,於是頓了一下,接着簡化了一下語言,道:“曾祖官封一品,祖父在世時也做到吏部尚書,到父親這一輩,也是少年聰慧,科讀出仕,十七歲就由先帝點了榜眼,官至戶部尚書……可惜,被奸臣所污,定了貪墨舞弊之罪,林家被查抄,林家年滿十五歲男子皆被問斬,家眷、幼子被髮配邊關。可憐入獄半年,祖母和幾個年幼的姐姐哥哥就歿了,發配時正值寒冬,路上飢餓嚴寒,又十去二三……林家家眷、幼子發配的地點是懷戎鎮的凌山衛,戎人扣邊,山匪的肆虐,讓所剩的十來口人,又有數人斷送在了那苦寒戰亂之地。直至今年,北軍大捷,開疆擴土,皇上大赦天下,纔有我父之前的好友提及林家的案子,林家才得以獲得赦免,卻只剩下母親、黃姨娘和五姐三人了……”
邱晨聽着林旭一點點敘說,簡直有一種自己再一次換了個世界的感覺,這回不僅僅是架空了,簡直進了戲文、小說裡去了……
肱骨良臣遭遇冤假錯案,十年含冤莫白,家破人亡……
她在混亂的腦子裡中理了理,好不容易抓住一點:照林旭這麼說,十年前林家遇害之時,十五歲以上的男孩子都被問斬了,可林升是怎麼回事?林生當年可是十七八歲了!還有眼前的林旭呢?
不是什麼遺腹子……什麼什麼的吧?
沒有邱晨詢問,林旭從悲傷中緩了緩情緒,擡眼深深地看了邱晨一眼,道:“大嫂,我和大哥其實不是血脈兄弟。我是林家的幼子,是年遭遇大變,我剛剛出生,就被察覺到的父親託付給了爹爹和大哥,爹爹和大哥將我偷偷帶離京城,來到了這個偏遠的山村安身。安置好大哥和我後,爹爹就返回了京城,企圖想辦法營救父親……”
林旭擡起頭,哽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可是,爹爹趕回京城之時,父親和幾位兄長已經問斬。爹爹就又追隨母親等人一路北上……也幸好有爹爹暗中維護周全,林家人才能仍舊有人能夠活着到達凌山衛。再後來,爹爹就一直在北疆暗中維護林家諸人……奈何,戰亂頻仍,爹爹一人之力也有限,初到凌山衛時,林家人還是有許多沒能熬住,後來爹爹在那邊做了些小生意,漸漸地有了些關係,這才護住母親和五姐活下來……”
邱晨卻聽得心中隱隱有所動,看林旭情緒太過激動,連忙重新倒了杯水遞過去,看着林旭喝了,情緒也緩和了一些,她則開口問道:“這麼說,你哥哥並非林家人?你哥哥現在又在哪裡?”
林旭擡頭看了看邱晨,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邱晨的第一問,隨後又道:“母親只說大哥如今在北邊從了軍,卻並不知戍守何處。不過,大嫂,你別擔心,大哥信中不是說了麼,尋機歸家!既然大哥這麼說了,一定會回來的。”
一定會回來?八年以後,還是十年以後?
就像那個什麼苦情的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等來的卻是男人飛騰黃達另娶了新歡……
別說她根本不認識林升,對林升也沒有絲毫的好感,就是兩個人有過感情,再濃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
十年八年十八年……青春老去,韶華不再,誰爲她的青春買單?僅僅一句回來了就打發了?
有沒有更傻的!
邱晨心裡基本已經有了自己的思路,至少眼前這什麼林家老夫人、五小姐的,她已經不需要費心應對了。都清清楚楚說了,林升不是林家人,這些年也算是對林家有恩了,她一個林家的老夫人,總不能再來管着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她吧?
初聽到‘老夫人’,她還以爲老天爺開玩笑憑空給她丟下個婆婆來,這個時代的婆媳關係有多難處,婆婆使喚兒媳婦就像使喚丫頭子沒啥兩樣,伺候穿衣,伺候就寢、端茶倒水……吃個飯兒媳婦都只能站着替婆婆佈菜,等婆婆小姑吃完了,做媳婦的才能匆匆扒拉上一口……這還是好的。
不好的,就像前些日子剛剛盼的王家,前邊那個兒媳婦還不就是坐月子飽受虐待而死?
不過,邱晨倒不是怕受婆婆虐待……在她這一畝三分地上,再受婆婆虐待,她直接不用活人了,乾脆自己個兒找個樹枝兒掛上去更省事兒。
她就是擔心,掉下個惡婆婆來,弄得家裡關係不和,天天弄得家裡氣氛緊張兮兮的,火藥味兒十足的,自己日子過不舒坦不說,也影響孩子們的心理髮育不是?
好了,這回好了,不是婆婆!
邱晨只覺得心裡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一下子風吹烏雲散,大晴的天兒陽光普照了!
至於那個名義上的男人--林升,他反正眼下不回來,那就暫且不用去管了。等這邊理順了,她再想辦法處理好了。
這個世界別的規矩她沒打聽清楚,但還是知道夫妻雙方過不下去了,除了男人能夠休妻外,還有合離,就和現代的協議離婚差不多。還有義絕,這個就類似現代的起訴離婚了。
只不過,這兩種離婚方式都有個不好處,那就是孩子歸男方,女人是帶不走這個時代特別看重的子嗣的!
不過,邱晨深信,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留心,總能想出合適的辦法來的!
心思飛快地轉回來,邱晨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平靜和淡然,微笑着順着林旭的話道:“好了,二弟也別爲我憂心了。我沒事……哦,之前我一直沒見你,沒弄清老夫人的身份,也沒過去拜見,現在,既然都說明白了,再不過去見見就太失禮了。二弟,你去問問老夫人,看我這會兒過去拜見是否合適?”
林旭神情愣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完全想不到,大嫂聽到大哥還活着,怎麼會這麼淡定……不知怎麼的,這個淳樸善良的少年心裡,隱隱地升起那麼一絲不太好的預感。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卻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怎麼?是不是老夫人路途勞累,還沒歇過來?那也不急在這一會兒半會兒的,你這是從學堂回來,還沒來得及梳洗吧?瞧着一頭一臉的汗……你趕緊地回房去洗洗,換身衣服,我去廚房看看,大興家的說是得了一條大魚,咱們今晚上做魚吃!也算是我給老夫人她們接接風,洗洗塵!”
說着,見林旭還是愣怔怔的,邱晨直接推着林旭出了正屋,又往前推了兩步,笑着攆他道:“快去吧,快去吧,一會兒做好了,我打發青杏去叫你們!”
“噯,弟弟這就去!”林旭在院子裡,被夕陽的餘暉一照,微風一吹,終於晃過神來,連忙束手告辭着,這才轉身去了前院。
邱晨笑着朝他揮揮手,這才一臉放鬆地去了廚房。
大興家的沒有誇張,今兒得的是一條大花鰱魚,又叫鱅魚、也有的地方叫胖頭魚。足有十多斤重,大魚頭剁下來,也得有四五斤。
有了這麼好的大魚,邱晨自然不會錯過剁椒魚頭的美味。當然,爲了家中其他人的口味習慣,還是將剁椒的用量減了一大半去。做剁椒魚頭沒有太多的技巧,就是把新鮮的大魚頭剖成兩半,抹上茶油,放入蒸盆,加高湯和調味料,魚頭上根據個人口味鋪上剁椒,放入籠屜內蒸十分鐘後,再灑上切好的蒜末兒、蔥花兒,再蒸一分鐘,出鍋,再澆一層熱油,一盤紅彤彤鮮香嫩滑的剁椒魚頭就出鍋了。
這道剁椒魚頭,因爲顏色紅亮喜慶,還被有些地方賦予了‘鴻運當頭’的含義,很多人會在新年的時候吃,取一個紅紅火火、鴻運當頭的美好寓意。
魚身子的部分,沒有魚頭的肉鮮嫩,但這個時代完全無污染、純天然生長的大魚也是非常好的東西了。
邱晨把魚肉剖下來,去掉魚皮,尋了一塊豬皮過來鋪在板子上,把剖下的魚肉鋪在豬皮之上,然後用刀背敲打,一定要力道均勻,不疾不徐,用這樣的力道和刀背敲打到魚肉軟爛成茸,此時,魚肉中的小刺也都被敲進了豬皮之中。只要魚肉茸,豬肉皮棄之不用。不過邱晨覺得可惜,就用熱水汆過了,再打發青杏坐在亮堂的地方,把肉皮上的毛茬兒和魚刺挑淨,又能做一道水晶豬皮。
魚肉茸放入生粉、蛋清、細鹽和各種調味料,團成魚丸,放入滾水中汆熟,撈出後,洗淨鍋放高湯燒開,再放入魚肉丸兒,加汆過水的青菜,一道鮮嫩軟滑的魚丸就做好了。這道菜的好處是吃魚不見魚,沒有腥味兒,沒有魚刺,清淡可口,美味營養,特別適合脾胃虛弱胃口不好的老年人和孩子食用。
也算是爲了那個林家老夫人專程做的一道菜吧!
大興家的怎麼都不用邱晨動手,只讓她在旁邊指點着,加上青江家的和順子家的幫忙,很快一道剁椒魚頭,一道清湯魚丸,一道香酥魚排就做得差不多了,只等時間到了出鍋了。
邱晨看看天色,就吩咐青杏和玉香佈置餐桌,她則去了前院。俊文兄弟幾個和阿福阿滿還都在前院糊塗着呢,只怕也會隱隱跟着擔心,她要儘快過去看看,特別是要把事情跟俊文俊書交代清楚,可不能讓孩子們跟着憂心害怕的。
走進前院東廂房,就見俊言俊書趴在廳裡的桌子上寫字,俊文和俊書則帶着阿福阿滿在裡間炕上。
一見邱晨進來,臉色平靜輕鬆,帶着一臉的微笑,俊言和俊章都是精神一振,歡歡喜喜地叫起來。
“姑姑,姑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是俊章。
“姑姑,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昨兒不知從哪裡來了兩個老婆子,非得說是林家的老夫人……”這是話癆俊言,這孩子心性質樸,直爽,卻最是嫉惡如仇的性子,這一番事兒,看這小子的樣兒一定是替姑姑抱不平!
“小四!”俊文呵斥着從裡屋裡迎了出來。
“大哥,就是老婆子,你怎麼還不讓我說……”俊言不服氣又委屈地辯駁着。
邱晨笑着,拍了拍俊言俊文,笑着道:“你大哥訓得對,這老婆子不老婆子的,可不是好話。誰家有教養的孩子會說這樣的不敬老的話?更何況,那個老夫人真的是你旭子叔的母親,你們也應該跟着叫聲奶奶。”
一聽這話,俊文臉色也隱不住了,浮起了一臉的憂色道:“姑姑,果真?”
“確實是你們旭子叔的母親,但說起來,和咱們並沒有太大關係,既不是我的婆婆,也不是阿福阿滿的奶奶……是以,你們保持尊敬是爲了敬老,但心裡不必害怕,你姑姑我不會憑空多出一個惡婆婆來的。”邱晨三言兩語說完了這事兒,就一把抱住衝出來的阿滿小丫頭,順勢在椅子上坐了,也把跟着阿滿跑過來的阿福,摟進懷裡,親親阿福親親阿滿後,又道,“這事兒說起來話太長,這會兒要趕着吃飯,暫時沒工夫和你們細說,但你們見了人,該有的尊敬一定不能失禮。等吃完飯,我再細細地說給你們聽!”
俊文和隨後出來的俊書都連忙躬身應着。俊言俊章還聽不明白,不過見大哥二哥都應下了,他們自然也不敢再造次。阿福阿滿更是一句也沒聽明白,只稀裡糊塗地跟着點着腦袋。
“行了,這些話就我們在這裡說說,見了你們旭子叔可不許露出什麼來。”邱晨說着,將阿滿放在地上,一手一個領着,“走,咱們去叫你二叔吃飯去。今晚,孃親做了魚,咱們叫上小叔叔一起去吃魚……”
邱晨出了東廂,還沒到西廂門口,就拍拍阿福阿滿道:“去,你們小叔叔最喜歡阿福阿滿了,阿福阿滿去叫小叔叔吃飯,好不好?”
阿福阿滿點着腦袋,兩雙很相似的烏黑水亮的大眼睛眨巴着,齊齊地答應着:“好!”
邱晨對兩個小包子笑笑,摸摸兩個人的頭,將阿滿的小手放進阿福的手心裡:“阿福是哥哥,領着妹妹,小心着,別磕了!”
阿福咧開小嘴兒開心地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牽了阿滿的手,啪嗒啪嗒地走進西廂房,又進了林旭居住的北里間,阿滿脆脆地叫:“二叔,吃飯!娘叫吃飯!”
阿福也乖乖地開口:“二叔,娘讓我們來叫你吃飯去!”
林旭坐在書桌前,手裡拿着一卷書,心思卻怎麼都沉不下來。
他從小依賴信任濡幕的大哥,居然並不是他的哥哥,甚至連血緣關係都沒有。他一直以爲離家未歸的爹爹居然也不是爹爹,他的爹爹居然那樣含冤莫白,冤屈而死,還有他的幾位兄長,也同樣含冤屈死……他的母親被髮配邊關,忍受着苦役加身,忍受着酷寒飢餓……一個個親人就那般在絕望中痛苦中死掉……
這些,完全是把他之前的認知和生活給徹底顛覆了。
大哥活着,是天大的喜事。但卻無法抵禦得知真實身世的震驚、痛苦和自責……
是的,自責!
他自責自己太過弱小,自責在爹爹冤死、母親飽受折磨的時候,他卻沒有任何能力庇護他們,照顧他們,助他們脫困……
還有,真實身世揭開後的迷茫感、錯亂感……
種種的思緒亂紛紛糾結成一團,把他的腦子攪得也亂成了一團,讓他根本安不下心來讀書!他知道自己如今這樣於事無補,他也知道,自己在知道身世之後,更要努力讀書上進,爭取出人頭地,爲父兄洗刷莫白的冤屈!爲父兄和那些飽受折磨而死的親人們討個說法,報了大仇……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穩下心來又是另一回事,他心裡覺得自己很明白,卻總是安不下心,穩不住神,這讓他煩躁起來,加上其他的種種情緒混雜,讓他幾乎要煩躁痛苦地發起狂來。
就在此時,阿福阿滿脆而響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就彷彿久旱之後的甘霖,又像酷暑之中的一杯清泉……讓他心中的痛苦、煩躁、憋悶……種種不良情緒一下子冷靜下來,那種胸口堵脹的幾乎發狂的感覺,也一下子鬆懈下來。
他眨了眨眼睛,眼神開始聚焦,目光也漸漸恢復了清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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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回頭,林旭對阿福阿滿笑笑,慢慢起身,蹲下來,伸手抱了抱阿福阿滿,笑道:“是你們孃親讓你們來叫我吃飯的麼?你們孃親說沒說,做了什麼好吃的呀?”
阿福阿滿同時笑的眼睛彎彎的點點頭,算是回答了林旭的第一個問題,但第二個問題,他們卻略略遲疑了下,微微想了想,然後兩個小孩子爭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娘說做了魚!”
另一個也道:“我也知道,娘說今晚吃魚,叫小叔叔吃魚!”
兩個孩子的童言稚語,笑靨如花,不知不覺地讓林旭拋開了那種種的痛苦煩悶,臉上不自覺地展開了一抹笑,摸摸阿福和阿滿的臉頰,笑道:“魚可是好東西,大嫂做的魚最好吃,走,小叔帶你們去吃魚!”
福兒滿兒樂顛兒顛兒地主動拉了林旭的手,一邊一個,把林旭拉出了房間。
走出屋門,林旭就看到了站在院中面含微笑的大嫂,還有大嫂身後高高矮矮的俊文俊書、俊言俊章,也都是滿臉笑意,看着他的目光親近歡喜平和,絲毫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來。林旭一下子心情開朗起來。
俊文雖然論輩分跟他叫叔,但一直以來,都是像大哥一樣對他愛護照顧有加。俊書則爲了他差點兒殞命北疆。俊言俊章兩個淘氣小子,雖然調皮,但對他也像對待自己的親哥哥一樣,親近維護……這樣的人哪怕沒有了血緣關係,難道就會不承認親近他了?不愛護他了?
不會,絕對不會!
大嫂還是大嫂,俊文俊書俊言俊章也仍舊是俊文俊書俊言俊章……林旭又低頭看了看一邊一個拉着自己往前走的阿福阿滿,不由地笑容更深了--
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也仍舊是他的小侄子小侄女,不會改變!
林家的仇怨,他身爲林家子孫應該擔負。但這些多少年生活在一起的親人,感情深厚也早已經不弱於血脈相連,甚至比血脈相連更親更近更經受得住考驗……
他們在,他的家就在,他的生活不會改變,不過是多了一份責任,多了幾位親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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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旭覺得心裡的煩悶困擾自責悲傷……種種的種種,都在,卻已經不再能夠給他造成傷害,也不再讓他覺得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責任就在那裡,他眼下要做的是,放開包袱,踏實讀書,努力上進!
看着林旭臉色開朗,神色更加沉穩內斂了起來,邱晨暗暗嘆息的同時,也覺得暗暗鬆了口氣。
她畢竟是外來人,對林家的遭遇,對林升的感情,都沒有什麼感覺,不過是像看小說看電視劇一樣,沒有感同身受,沒有切膚之傷……但林旭不同,林旭如此突然地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世,他的人生世界說是一日傾覆也不爲過,痛苦、失落、彷徨……等等不良情緒不可避免地會出現,會侵擾他的心緒,嚴重的話,甚至可能影響到他的學習,乃至以後的生活……但這種事情,更多的還是靠他自己,其他人只能起個扶一把、推一把,卻不能完全地替他思考,替他感受……
還好,看樣子,林旭已經從那些種種不良情緒中掙脫了出來,就如一柄剛出爐的寶劍,經過淬火之後,亮光或許會減弱了許多,但鋒利度和韌性卻已經提到了幾倍甚至十幾倍!
“大嫂!”林旭叫着這個之前沒有太過感覺,自然而然的稱呼,今天叫出來,卻覺得心底都是濃濃的歡喜和慶幸。
轉眼,林旭又看向俊文俊書幾個,相視嘿嘿一笑,彼此已是心意相通。
“走吧,魚老了可不好吃。咱們還得去東廂叫老夫人吃飯呢!”邱晨說着,伸手接過阿福牽在手裡,一邊笑着往二門裡走。
林旭則乾脆伸手將阿滿抱起來,跟俊文俊書走在一起,跟在邱晨身後。
“怎麼樣,今兒先生布置的五篇大字,你可寫完了?”林旭壓低了聲音,悄悄地跟俊書說笑。
俊文拍拍手,將阿滿抱進自己的懷裡,斜睨了林旭和俊書一眼,跟阿滿笑道:“先生讓你背誦的詩詞可背過了?給大哥哥背背,講講意思好不好?”
阿滿幾乎是從會說話,就被邱晨把詩詞作爲啓蒙讀物讀,對於先生交待下的詩詞背誦就更不打怵了,小小的身子在俊文懷裡尋了個舒適的位置,挺直了腰板兒,依靠在俊文擱在她身後的手上,嘚吧嘚吧地就把一首長詞背了出來,而且流利非常,一點兒磕巴都沒打!
俊書和林旭在前邊兒聽着,對視一眼,同時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然後,兩人同時誇獎了阿滿厲害。再然後,俊書就笑着摸摸一倆燦爛陽光的滿兒,道:“小丫頭行啊,你說你這麼厲害,還讓不讓哥哥們活了!”
阿滿抿着嘴兒直笑,俊文卻毫不客氣地擡腿踢了俊書一腳,笑嗔道:“你還真行,你多大了,阿滿多大?虧你還好意思天天跟着滿兒比……真是不嫌丟人!”
俊書嘻嘻一笑,還想再說點兒什麼,眼前一亮,他們已經穿過了二門洞,走進了後院之中。
“俊文俊書,帶着阿福阿滿他們幾個,去洗手,去屋裡佈置桌子,準備吃飯。”邱晨笑着止住腳,又回頭對林旭道,“二弟,你帶我去見見老夫人,給老夫人請個安,也讓老夫人認識認識我,以後,我們再一起常來常往的,老夫人有什麼吩咐,也便利!”
這樣的話,邱晨是把林老夫人幾人高高地擡舉了起來的,正正經經地當做長輩敬着的,林旭心中更覺感佩的同時,也不由生出一絲驕傲來。這麼善良溫柔懂事孝敬的女子是他的大嫂!
林旭恭恭敬敬對邱晨躬身一揖,然後笑着道:“大嫂,走,我帶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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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碼完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