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八月,初一一大早,林家門前八輛馬車裝的滿滿的,蓋着雨布,由二魁打頭,往清水鎮而去。
按照邱晨和回春堂的約定,月初是交貨的日子,七月裡制的療傷藥、羅布麻都要送了去。雖然如今林家足足有八輛馬拉大車,可扛不住貨多,這一趟接一趟的,只怕也得運上兩天。這還不算隨生產隨送走的香皂。
果然,羅布麻和療傷藥整整運了兩天還沒送完。
初三一早,又裝了滿滿的六大車。
只不過,這一天林家門前出發的除了拉貨的大車外,還有一輛換成了牛皮的廂車。
經過大半個月的趕製,七月底,梔子香香皂、玫瑰露香皂、茉莉香皂、清茶香皂、柑橘香皂、丁香香皂六種香味各異,形狀不同的香皂已經在月底送去了府城。昨兒去回春堂送貨的車捎回來的信兒,雲二公子請林娘子上一趟府城,商量一下香皂在店面中的佈置和售賣。
六輛貨車到了清水鎮就停下了,只有成子趕着車子,載着邱晨並青杏玉鳳兩個丫頭,一路往府城去了。
一路上只在安平縣城外的一間茶鋪子略坐了坐,吃了點兒東西,就再次啓程,是以,剛過了申時,成子就在車外揚聲稟報:“嬸子,到府城了!”
邱晨一聽還未怎樣,性格活潑的青杏已經忍不住掀起一條門簾來往外看去:“哎呀,真是府城……這城牆真高,比安平城可高多了!”
玉鳳忍不住撲哧笑出來,扯了青杏一把,小聲嗔道:“還以爲你啥時候識字了,鬧了半天就看出個城牆高啊!”
說着,目光朝後邊倚着靠墊看書的邱晨看了一眼,青杏連忙鬆了門簾,朝着玉鳳遞了個感激的眼神,規規矩矩地在車門口束手坐好了。
邱晨早就注意到了兩個丫頭的小動作,只不過,她畢竟還沒習慣奴役人,平日裡有些兩個丫頭基本上算是勤快懂事,是以青杏活潑些,她也一般不做拘束,在她心裡想着,畢竟只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活潑才是天性!
就如今日這事兒,青杏毛毛撞撞的話她聽到了,玉鳳的眼色她也看到了,但她並沒有訓斥糾正的打算。
不記得從什麼地方看過這麼一句話--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奴才!
如今青杏和玉鳳跟在她身邊伺候,她的一行一動,一言一語,就是她們學習模仿的標準。她的喜好厭惡,就決定着她們的喜好和評判標準。有些事,急不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竿見影的;相對於教訓、呵斥,甚至打罵,她更相信‘言傳身教’。
而她對此很有信心,因爲她相信自己,也因爲她知道青杏、玉鳳本性都不錯,而且腦子不笨!
見兩個丫頭屏息靜氣地靜候着,邱晨又歪了一會兒,眼瞅着臨近城門了,就把手裡的書扔下,緩緩坐起身來:“弄點兒水我洗洗臉,再梳梳頭!”
青杏和玉鳳答應着,玉鳳隔着車廂囑咐成子把車趕穩了,青杏則從車廂的暗格中取出一隻不大的卻極精緻的攢花銅盆來。又取了盛水的銅罐倒了小半盆水,雙手捧着舉到邱晨面前。
這麼個條件,也就略略洗一下,去去一路的倦色。邱晨抹乾臉,拍了一點點玫瑰花露,又拍了一點點自制的玫瑰乳,臉上因爲坐車的疲憊睏倦之色就一掃而光了。玉鳳這會兒也取了梳子過來,給邱晨重新梳了頭,簡單地綰了個髻,攢了一支點翠銀簪子……卻比邱晨自己梳的頭好看許多。她也就會把頭髮綰在腦後,頭頂做出花樣來的,她就無能爲力了。
玉鳳這份巧手讓邱晨很滿意。
沒有玉鳳之前,她沒覺得自己梳的頭髮有多難看,但有了玉鳳之後,這梳頭的活兒,她就很乾脆地用上玉鳳這個專職盤發師。
青杏捧着首飾盒子,看了看邱晨耳朵、手腕都光禿禿的,就垂了眼開始整理衣裳,好像不再佩戴什麼了……青杏沒忍住,開口詢問道:“夫人,您再選只鐲子吧?”
邱晨覷了青杏一眼,擺擺手示意她收起來,一邊失笑道:“你們家夫人大富?大貴?”
她問一句,青杏咬着嘴脣搖一下頭,搖完了頭,還想開口解釋:“夫人……”
邱晨卻擡手止住她,道:“既然你們夫人我既不大富,也不大貴,就是把全副身家換成首飾,也不一定趕得上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身上的一件,我們又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做那等沒意義的事兒?更何況,你們不要忘了,咱們家說起來,還沒出服呢!”
前邊一通話,別說青杏,就是玉鳳也聽得迷迷糊糊的,但她們二人都聽懂了後邊一句,這禮制規矩上犯了錯可是大錯!兩人同時神色一凜,起身跪下去請罪道:“夫人,是奴婢們錯了!”
邱晨有些頭疼地皺着眉,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不過是說一句……你們以後記着些就行了!”
青杏玉鳳趕緊答應着,到底磕了個頭這才起身,重新收拾了臉盆鏡盒等物,又匆匆各自抿了抿稍微凌亂的頭髮,車子已經到了雲來客棧門口,停了下來。
邱晨一下車,就有小夥計壯子眼尖地瞧見了,連忙堆起一臉的笑迎出來的同時,也沒忘了向掌櫃程志申的通報。
程志申如今仍舊任着雲來客棧的掌櫃,但云來客棧卻往旁邊擴出去一倍有餘,如今這雲來客棧早已不是當初的二等客棧,一躍當初的二等客棧,一躍超過了老祥順,成了安陽府首屈一指的大客棧。是以,如今的程志申也算是腰板兒挺直,意氣風發。
“林娘子,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請進,快請進!”作爲林家、高家合作的促成人,自然一直密切關注着,也自然知道香皂即將上市的消息。由此推出林娘子來府城的目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程掌櫃如今可是越來越意氣風發了……這生意也越來越紅火了!”邱晨也笑着寒暄,“這客棧什麼時候擴的?動作夠快,我上回來的時候,旁邊還是些小鋪子呢!”
“慚愧,慚愧!”程志申拱着手客套着,臉上的喜意卻沒有絲毫慚愧之色。
邱晨也不再和他客套,施施然走進客棧。
程志申親自引着邱晨上了二樓,仍舊進了邱晨上次來住的房間。
房間裡大體佈置沒動,牀上的被褥帳子,卻已經換成了新的。仔細看,桌上的茶具、小件的擺設,也都遠非之前的客房擺設能夠相比。
邱晨挑着眉看着程志申,後者笑着道:“這是二爺親自吩咐的,這間房子就單獨給林娘子留出來!再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呵呵,那我見了二公子可要道聲謝了!”邱晨笑着在房間的鼓凳上坐了,對程志申道,“麻煩程掌櫃給二公子傳個話,就說我已經到了!”
“好,好,林娘子儘管放心,小可這就下去安排人去送信!”程志申說着,小夥計壯子拎着一隻冒熱氣的大茶壺蹬蹬蹬跑了上來。
進門先給邱晨和程志申分別鞠了個躬,然後手腳麻利地衝了茶具、沏了茶,笑着對邱晨道:“夫人,是不是先給您送上熱水來?”
邱晨笑着點點頭,隨手從荷包裡摸出一小粒銀角子來遞給壯子:“嗯,你們若是忙,就引着我那倆丫頭去燒水就行!”
壯子握了銀子,連聲謝了賞,“不忙,不忙,如今咱們客棧後廚日夜不挺火,熱水方便着呢,小的這就去給您送來!”
程志申笑着斥道:“我說你個小猴子今兒這麼有眼力勁兒呢,原來是拱指着林娘子的打賞啊!”
壯子嘿嘿笑着,躬躬腰,快手快腳地退了出去。
程志申也笑着告辭:“小可這就下去安排人給二爺送信,林娘子可還有其他吩咐的話?”
邱晨笑道:“麻煩程掌櫃替我那隨身的丫頭小子安排兩個房間……嗯,最好也在二樓,離我這邊近些的。”程志申答應着退了出去。
很快,青杏和玉鳳二人就跟着壯子也上了樓,兩人手裡抱着邱晨的包袱、捧着妝奩箱子,成子在後邊也搬了一隻小箱子……這一次邱晨雖然只是一個人進城,帶的行李卻比之前那次多了許多。
壯子很快把熱水和澡盆都送了上來,成子也擱下東西讓壯子領着去了他的房間。
邱晨自己洗了澡,換了一身衣裳出來,青杏和玉鳳已經將房間裡裡外外的又清理了一遍,妝奩盒子也在桌上放好了。
她洗完了,青杏和玉鳳清理了,也按照邱晨的吩咐,回自己房間洗漱去了。
天色尚早,邱晨一個人也沒什麼逛街的興致,乾脆上了牀,拖了個枕頭過來依着,拿了青杏放在牀頭的一本書,慢慢地看起來。
酉時兩刻,雲濟琛和廖文清相伴而來。三人來到臨街那邊新佈置的用餐雅間裡,團團而坐,邊吃着飯,邊說起香皂出售推廣的事情來。
對於這些事情,邱晨並沒有多少發言權,雲濟琛和廖文清可都是商業驕子,比她這個搞科研的專業的多。只是在一些貨品儲存上,邱晨提了一兩個小意見,香皂味道濃郁,儘量避開容易串味的東西,比如糧食,比如茶葉……
雲濟琛點了點頭:“這個我記下了,明兒就傳話下去……還有,明兒林娘子還是去看一下,看看還有什麼不妥之處!”
邱晨點點頭,又提了個小意見:“我最後一批送來的貨,有一批小樣兒,是專門用來做推廣的。但不一定非得擺在咱們售賣香皂的鋪子裡……哪怕這客棧酒樓,也都可以放上一些,用餐超過多少錢的,就可以獲贈一塊香皂小樣兒。還有,雲家客棧酒樓的臉盆架上,也可以擺上一塊,客人們覺着好用,說不定就會去鋪子裡買上一塊……”
雲濟琛卻笑道:“這兩個注意不錯,但現在咱們還用不上第二個。我們這一批香皂也沒指望普通人家來買,做的就是富貴人家的生意……”
邱晨眉頭微皺,還想說什麼,廖文清在旁邊勸慰道:“你放心吧,其實這一批香皂早就被人訂購一空了,這會兒還搞一個出售,不過是拉人氣罷了。”
雲濟琛也哈哈笑道:“是啊,你儘管放心,別說你制的這麼少,就是再增加五倍,也不會積了貨!”
之後,三人就結束了香皂銷售的話題,轉而說起起他來。
說着說着,雲濟琛道:“……那位秦將軍傷勢很重,據說這一個月都沒有見好,人也經常昏睡不醒……不過,幸好的,這位秦將軍身體強健,又有皇上下旨讓太醫院的用什麼要儘管從宮裡支……才能撐到現在……”
邱晨聽得微微皺了皺眉,暗暗嘆了聲可惜,也沒多往心裡去。
俗話說得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既然當了兵,做了將軍陣前廝殺,自然也就應該早就有了馬革裹屍的自覺……若是死在這上頭,多多少少也多多少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雲濟琛繼續道:“……此次出戰,論功行賞的單子也出來了,秦大將軍不必說,加封了侯爵,封爲‘靖北侯’。其他各級將士,也多有封賞者。原來大將軍帳下的洪展鵬暫掌了北邊戍衛,其他的有功將士,則是二級到五級勳轉不等!”
對於這些,邱晨並不在意,聽到是那位洪展鵬暫代了秦錚,她也算鬆了口氣。當初的療傷藥是秦錚和洪展鵬一起定下的,洪展鵬接替秦錚,那就應該不會影響到林家和回春堂的生意。
拉拉雜雜說了許多,三人直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方纔撤了飯菜,邱晨回房間,雲濟琛和廖文清則告辭離開。
第二日,邱晨應要求去了一趟賣香皂的脂粉鋪子,就看到一溜兒香皂盒已經擺在了櫃檯最顯眼的位置。相對於這個時期產品包裝相對粗糙簡單的情況下,這外包裝精美又有特色的香皂,還是非常奪目的。
邱晨也沒用雲濟琛陪着,帶着兩個丫頭在脂粉鋪子裡待了兩刻多鐘,挑着上好的胭脂水粉買了幾盒,也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已有好幾撥客人詢問香皂,鋪子裡的夥計倒是不厭其煩地拿了樣品細細介紹了,只不過想買卻是沒有。如今這東西緊俏的很,想要只能預付了銀子等着。等貨到了,排上了號,才能給拿到手。
邱晨看了一回,也就徹底放心地從脂粉鋪子裡出來。這都趕得上現代房地產商賣樓花了,這生意沒有不火的!她也別操這銷售的心了,只管着回家再招收工人擴大生產去就好了。
從脂粉鋪子裡出來,邱晨帶着青杏玉鳳和成子在安陽府裡好好地逛了一天,買了些安平縣城沒有的物件兒,晚上又和雲濟琛、廖文清吃了一回飯,乾脆把包裝這一塊也交給了雲濟琛和廖文清負責,她一切都甩開手,只管着生產製造了。
雲濟琛和廖文清對這些許小事兒都沒怎麼放在心上,只要了邱晨畫好的包裝設計圖,剩下的採買定做等事,自然有他們兩家的管事去做,也不用他們多操心。
第二天,邱晨就心急火燎地回去了。
她此時都懷疑了,雲濟琛是不是嫌她生產量太小,專門拉了她來看看銷售情況,從而委婉地向她抗議了。
一路上,邱晨就沒想別的,就在心裡琢磨着回家怎麼擴招工人,擴大香皂的生產量呢,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爲了擴大生產把包裝之類的瑣事都丟給了雲濟琛和廖文清,家裡卻突然冒出了許多事來,給她來了一個措手不及。
與去往府城是毫無心事不同,這會兒邱晨趕着回家,路上的速度也就快了好些。未時末,馬車就踏踏地回到了劉家嶴,停在林家門口的時候,大門外還熱鬧着,還沒交售了羅布麻的自然不能走,有些交售完了的人也還沒有離開,就聚在林家大門外說笑着,鬧的一片喧嚷。
林家的馬車一在門口停下,青杏和玉鳳先從車上跳了下去,邱晨才隨後踩着凳子下了車。
她一邊下車,那邊的人就開始和她打招呼說話,邱晨也笑着一一應和着……
正亂着,順子匆匆迎上來,躬身施禮道:“夫人,家裡昨兒來了一行人,說是老夫人、老姨奶奶和五小姐……”
邱晨聽得有些發矇,若是順子單獨說的是老夫人,她可能還會認爲是劉氏又回來了。可什麼老姨奶奶、五小姐的,楊家可沒有這些人!
微微皺了皺眉,邱晨問道:“從哪裡來?誰認下的?如今人呢?”
順子擡頭看了眼邱晨的臉色,連忙又低頭低聲道:“說是從北邊兒來……那老婦人帶了印信之物……二爺認下了,人……二爺吩咐,安置在了後院的東廂。”
林旭、俊文幾個都安置在了前院,後院自從劉氏走了之後,就只有她們母子三人和青杏玉鳳,如今卻呼啦啦一下子安置了這麼多來路不明的人……邱晨心裡登時悶了一口氣,緊緊地皺了皺眉頭,又努力調適着自己的情緒,平復了一些,這才又問道:“你們二爺呢?這會兒誰在後院伺候着?”
“二爺去了學堂,這會兒,大興家的、青江家的和我們家那個都在後院伺候着!”順子一一回答着。
邱晨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平復着自己的情緒,揮揮手道:“你在這裡盯着,二爺一回來,你就讓他去東跨院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