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寅時,蘇婉兮便被丫鬟喚了起來,外面仍舊是一片黑暗,杏雨將屋中的紅燭都點了起來,笑眯眯地道:“奴婢方纔看了,有月亮有星星的,今兒個定是個極好的天氣。”
蘇婉兮笑了起來,任由丫鬟侍候着洗漱了。
丫鬟端了一碗紅豆粥過來,還配着一碟子合意餅:“姑娘先吃些東西吧,等待會兒忙起來,可就沒有時間吃東西了,得餓差不多一整日呢。”
蘇婉兮上一遭成親的時候便已經感受過,自然也不推卻,將那一大碗粥都給塞下了,又吃了幾塊點心。
剛用完,徐嬤嬤就帶了兩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姑娘可吃過東西了?”
徐嬤嬤笑眯眯地望着蘇婉兮,蘇婉兮連忙點了點頭應着:“剛剛用過了。”
徐嬤嬤頷首,指了指那兩個婦人道:“她們是來給姑娘梳妝的。”
兩個婦人上前行了禮,說了一長串恭喜的話,又誇讚了蘇婉兮幾句,便開始爲蘇婉兮梳妝。
新娘子的妝容和髮髻都十分的繁瑣,好在兩個婦人似乎是做慣了這件事情的,手腳十分麻利,還一面同蘇婉兮說着逗趣的話,試圖緩解蘇婉兮略爲有些緊張的情緒。
光是梳妝便用了近兩個時辰,外面天光已經大亮。
“去給姑娘拿一碟子蘋果來吧。”那梳妝的婦人吩咐了下人,等着下人拿來了蘋果,便取了一個來遞給了蘇婉兮:“姑娘再吃一個蘋果墊墊肚子,若是口渴,再喝些水,等吃了東西,我在給姑娘塗抹口脂,等着塗了口脂之後,可就不能再吃東西了。只是這水也不能多喝了,嫁衣繁瑣,穿戴上之後,出恭那些都不方便的。”
蘇婉兮點了點頭,順從地吃了半顆蘋果,而後又喝了小半杯水,才任由那婦人給她塗了口脂。
隨即兩人便服侍着蘇婉兮換上了嫁衣。
“姑娘這嫁衣不知是找的哪位繡娘做的?我倒是不知道,寧城之中哪裡有繡活兒這般好的繡娘……”
杏雨聽得那兩個婦人的話,眼中俱是驕傲的神采,笑眯眯地道:“這是我們家小姐親手做的。”
兩個婦人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之色:“想不到小姐手藝竟然這般好。”
將嫁衣換了,兩人又扶着蘇婉兮走到了銅鏡前,鏡中的女子桃麪粉腮,顏色如畫,一身紅火色的嫁衣,美不勝收。
“小婦人這麼些年了,從未見過這樣美的新娘子,實在是讓人挪不開眼呢。”
“是啊是啊。”
屋中一片應和的聲音。
按着本該有的風俗,蘇婉兮應當要去同爹孃親人用出嫁前的最後一頓飯的,那叫吃和合飯。只是蘇婉兮如今沒有了親人,便也沒有人提起這一茬子,只一羣人陪着蘇婉兮在屋中說話兒。
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徐嬤嬤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又進了屋:“小姐,來了三個男子,說是來爲小姐送嫁的?”
徐嬤嬤的眼中有些詫異,那三個男子她都不曾見過,不是楚王府中的人。按理說來,那件事情之後,蘇婉兮家人都已經沒了,後來就一直呆在楚王府,那三個男子不知是什麼來頭。
蘇婉兮聞言,嘴角便翹了起來,輕輕頷首應道:“沒有錯,是來爲我送嫁的。”
“這送嫁背新娘的事情一般是由姑娘的兄弟來做的,不知這三人……”徐嬤嬤覷了覷蘇婉兮的神色,輕聲問着。
蘇婉兮抿了抿脣,聲音輕輕地:“他們便是我的父兄。”
徐嬤嬤將那三人引了進來,三人身上都穿着錦袍,約摸三四十歲的模樣,一見着蘇婉兮便跪了下來:“小姐新禧,末將來遲,還請小姐恕罪。”
衆人皆是面露詫異地望着眼前一幕,蘇婉兮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一點也不遲,迎親的隊伍還沒來呢,三位將軍請起,今兒個,三位將軍就是我蘇婉兮的家人,可是要爲我送嫁的。”
三人連忙站起身來,擦了擦眼角未曾落下的淚,點了點頭:“將軍將小姐託付給咱們,前兩年因着形勢所逼,咱們未能護好小姐,如今小姐出嫁,咱們自然是要爲小姐送嫁的。
”
徐嬤嬤聽着幾人的話,心中漸漸清明瞭幾分,這三人,只怕是定北軍中的人。蘇婉兮叫他們將軍,他們叫蘇婉兮小姐。
心中這樣想着,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笑着道:“快到吉時了,奴婢出去瞧瞧,迎親隊伍可是要到了。”
徐嬤嬤剛離開屋子,蘇婉兮就聽見有吹吹打打的喜樂聲傳來,隨即外面便響起了徐嬤嬤歡天喜地的聲音:“小姐,迎親隊伍來了。”
屋中又是一陣忙亂,丫鬟急急忙忙取來紅蓋頭蓋在了蘇婉兮的頭上,一時間,蘇婉兮便只能瞧見一片紅色,耳邊是不絕於耳的歡笑聲,蘇婉兮嘴角翹了翹,笑了起來。
“咱們的小姐,可不能讓人輕易娶走了,走,咱們去瞧瞧未來的這位姑爺去。”一旁剛剛趕來沒多久的幾位將軍急急忙忙出了屋子。
蘇婉兮想了想,想着他們入城的動靜只怕不小,旁人不知道,楚王和葉清酌自然也是知道的,便也由着他們去了。
外面傳來吵鬧聲,似是說要讓葉清酌射箭,蘇婉兮察覺到屋中侍候着的丫鬟都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要去看去看就是了,莫要耽擱了就好。”
幾人便歡天喜地的趕了出去。
徐嬤嬤和杏雨留在屋中陪着蘇婉兮,徐嬤嬤眼中帶着笑:“世子爺可是在營中長大的,這騎馬射箭的,哪能難得住世子爺?”
聲音中滿是驕傲。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便傳來了歡呼聲,伴隨着“世子爺好箭法”的誇讚。
隨即不知道外面又出了什麼題來難爲葉清酌,只是聽着聲音,卻是絲毫沒有難住葉清酌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纔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小姐,咱們盡力了,那位楚王世子實在是厲害……”蘇婉兮認得那聲音,是定北軍中的主帥孫將軍。
還有丫鬟嘰嘰喳喳的聲音:“小姐你方纔都沒有瞧見,世子爺可神勇了,就那麼小一顆的花生,放得遠遠的,一共十顆,世子爺只用了一箭,便都射成了兩半,小姐你真該出去瞧瞧的。”
蘇婉兮抿嘴笑了起來,早就聽聞葉清酌的箭法極好,只是她一直呆在楚王府,卻從未親眼見過,倒果真是如此。
“快,新郎官等不及了,派人來催請新娘啦。”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徐嬤嬤也連忙開了口:“送姑娘上轎吧,免得誤了吉時纔是。”
孫將軍在蘇婉兮跟前蹲了下來,蘇婉兮趴了上去,由着孫將軍揹着她出了院子,上了花轎。
剛一上花轎,周圍便響起了爆竹聲和喜樂聲,隨即是一聲唱喝:“起轎啦!”
花轎微微一晃,便被擡了起來,外面滿是喧譁聲,喧譁聲越來越大,蘇婉兮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再問:“那後面的就是定北軍?”
“看起來像,普通的軍隊中應當沒有這樣整齊精英的隊伍,瞧那步子都是一模一樣的。”
“天啊,定北軍來給蘇家小姐送親?這得有兩三千人吧,可真是壯觀。”
蘇婉兮緩緩合上眼,不讓眼淚落下來。
雖然父母親人都不在,可是父親卻也留下了定北軍來庇護她,她如何能夠不知足?
過了許久,花轎才停了下來,外面太過喧鬧,蘇婉兮只聽見叫好聲,卻不知外面是什麼情形,倒是並未讓蘇婉兮等得太久,一隻手便出現在了蘇婉兮的面前,蘇婉兮低着頭,從蓋頭的縫隙之中看着那隻手。
“娘子,我來接你了。”耳邊是葉清酌低沉的聲音,滿是笑意。
蘇婉兮嘴角亦是翹了起來,擡起手來,將手放在了那隻手上,另一隻手被塞進了一段紅綢,而後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蘇婉兮整個被抱了起來。
耳邊滿是嗡嗡聲,蘇婉兮恍惚什麼都聽不見了一樣,只聽見耳伴是葉清酌的心跳聲。
過火盆、踩瓦片、跨馬鞍。
上一回成親的時候,因着君慕寒體有殘疾的緣故,這些都是蘇婉兮一個人完成的。如今與葉清酌一同,心中卻像是被填得滿滿的。
蘇婉兮的眼前是漫天的
紅,半晌,才被葉清酌放了下來,周圍滿是打趣的聲音。
“想來世子爺是覺着世子妃走得太慢了,等不及了,哈哈哈哈。”
蘇婉兮與葉清酌並肩而立,只從蓋頭最下面瞧見身邊人紅色的衣襬和鞋子,心中想着,不知道葉清酌那樣清冷的人穿着這大紅色的衣裳,是怎樣一副模樣。
“吉時到……”是禮官的唱喝聲。
蘇婉兮低着頭握着紅綢,由喜娘扶着轉過了身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官的聲音高昂,帶着滿滿的喜意。
“禮成,送入洞房。”
炮竹齊鳴,蘇婉兮卻被人攙扶着,入了後院,走了良久,才入了新房。
外面有笑語聲傳來,屋中卻是安靜了許多,喜娘扶着蘇婉兮在喜牀上坐了,有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握了握蘇婉兮的手。
那隻手,蘇婉兮再熟悉不過,蘇婉兮嘴角微微一翹,心底最後的一點不安也一同褪了去。
喜娘說了一堆喜慶話兒,蘇婉兮有些懵懵的,幾乎都不曾聽清,只瞧見一根桿秤伸到了蓋頭之下,蘇婉兮微微一怔,眼前突然亮堂了起來。
蘇婉兮擡起頭來,便瞧見眼前人帶着笑的臉。
目光所及,蘇婉兮仔細打量着葉清酌的模樣,心中只閃過三個念頭。
第一個是,她終於瞧見穿喜服的葉清酌了。
緊接而來的,便是,葉清酌這廝,果然長得有些禍國殃民,這一身紅,竟讓他穿得帶出了幾分媚色,心中突然有些後悔將喜服做得這樣好看。方纔他騎馬從街上走過的時候,不知勾了多少女子的芳心。
最後卻是帶着一絲小小的竊喜,這樣的人,以後,便是他的夫君了。
而如今被她一直盯着看的她的夫君,眼中亦滿是驚豔之色地望着她,臉上是甚少在他身上出現的明媚笑容。
“娘子,我們該喝交杯酒了。”他說。
說着,便遞了一杯酒與她。
蘇婉兮嘴角微微一翹,接過了酒,同他一同喝下了那交杯酒。
耳邊響起喜娘和丫鬟們道喜的聲音,兩人的眼中卻只容得下彼此。
“世子爺和世子妃可以說會兒話,不過世子爺可得早些出去敬酒纔是。”喜娘笑眯眯地道,招了招手,帶着丫鬟們退了下去。
半晌,葉清酌才深吸了一口氣,將酒杯遞放到了一旁,伸手握住了蘇婉兮的手:“蘇婉兮,以後,便有我來庇護你了。以後,我便是你的夫君,你的天。我會用盡全力護住你,免你驚,免你苦,免你四下流離,免你無枝可依。”
蘇婉兮喉頭一哽,半晌,才點了點頭沙啞着聲音應了一聲:“好。”
外面傳來吵鬧聲,葉清酌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滿是笑意:“我得要出去敬酒了,今日營中的人來了不少,那堆崽子只怕不會輕易放過我,不過我定然不會喝醉的,你等着我。”
蘇婉兮笑了起來,又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葉清酌盯着她看了良久,終是湊過了身子,笑眯眯地在她的脣上映下了一個吻,輾轉反側了半晌,才退了開去。
因着成親的緣故,蘇婉兮脣上的口脂顏色深濃,蘇婉兮瞧着葉清酌脣上亦是沾染上了深深的紅,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去去就來。”葉清酌不知她在笑什麼,只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念念不捨地看了蘇婉兮良久,才轉身出了門。
蘇婉兮望着葉清酌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愈盛。
她這一生,經歷過父母親人的細心寵愛,經歷了失去親人的痛楚,經歷了被全心全意相信着的人的背叛,甚至在鬼門關徘徊了一圈。後來落難,成爲了最低等的下人,費盡心思地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直以爲,她的後半輩子,都只能揹負着血海深仇,孤獨地踏上覆仇之路,不敢輕易地肖想能夠有一段感情。
可是卻不曾想到,上天終究待她不薄,賜予了她這樣一個良人。
她的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