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凌陽正無計可施,立刻接受了小販的好意,把口袋裡所有的錢,一股腦塞給了小販。
小販堅決不收,一面指揮凌陽幫自己收攤,一面絮絮叨叨教給凌陽做人走正道的大道理,凌陽第一次覺得,來自一個陌生人的嘮叨,竟然會如此的溫暖。
小販是一箇中年男人,由於長年露天出攤,風雪在他的臉上鐫刻下深深的皺紋,和歲月摧殘過的痕跡。不過從男人明亮的眼睛,和線條剛毅的國字臉上,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小販年輕的時候,定是一個很英俊的花樣少年。
小販拉着一輛鐵管焊成的板車,車上裝滿了蒸籠和布棚,在積雪泥濘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凌陽在後面賣力地幫忙推車,一直走出了坐落着稀疏樓房的鬧市區,走進了清一色磚木平房的平民居住區。
凌陽在路上得知,小販名叫崔申明,家裡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妻子在家裡料理雜事,大一些的兒子和女兒在外面工作,最小的女兒只有六歲,只能在家裡幫助母親幹一點輕巧的活計,從周邊的工廠裡,拿回半成品的圓珠筆零件,安裝成一大盒子成品,就能獲得五百南朝圓,因爲南朝剛剛經歷了一場通貨膨脹,這些錢甚至還不夠買上一塊麪包。
崔申明家在第五居住區的邊緣,是一所整潔的小房子,背靠着一片荒蕪的鹽鹼地。屋子後面便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大壕溝,排泄着造紙廠裡流出的污水,暗紅色的水裡,盡是紙漿和火鹼,即使到了數九寒冬,也並不能結冰,散發出一股撲鼻的臭味,刺激得凌陽的鼻孔癢癢的。
凌陽接連打了兩個噴嚏,發覺崔申明已經停下了板車,在一扇黑色的雙開木門前,隔着院子大喊道:“我回來啦!”
房子的拉門打開,飛跑出一個花蝴蝶一樣的小姑娘,穿着一身鮮紅色的棉衣,一下子撲進了崔申明的懷裡,嫩生生道:“阿爸,你給我帶了竹蜻蜓回來沒有。”
崔申明寵溺地拍了拍小女兒的腦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裡面裝着半袋酸甜的話梅粉,還附贈了一個廉價的塑料小玩意,用手一撮細杆,上面的螺旋狀葉子就能飛上半空的玩具,也就是多啦A夢頭頂戴着的竹蜻蜓。
崔申明的妻子,是一個典型的南朝家庭婦女,長得眉眼柔順,短襖長裙雖然破舊,卻熨洗得乾淨整潔,親切地迎了上來,幫助丈夫把板車安置在院子裡,禮貌地詢問道:“這位客人是?”
崔申明今天生意不錯,多賣了幾籠屜豆沙包,路上打了一瓶燒酒,還買了半斤帶皮的狗肉,在妻子面前晃了晃:“把狗肉撕在盤子裡,先吃飯再說。”
崔申明的妻子接過酒菜,彎腰爲丈夫和凌陽準備好拖鞋,自行去廚房裡安排晚飯。崔申明拉着凌陽的手,在一張小小的方桌前席地而坐,順手爲凌陽倒了一杯水:“我先去洗手,你隨便坐,儘管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千萬不要客氣……對不起,家裡太小,只有一個盥洗室,等下我們輪流使用。”
凌陽點點頭,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見崔申明走到衛生間的門口,在拉門上輕輕敲了敲,洗手間裡傳出一個年輕的女聲:“阿爸回來啦,我正在給您兌溫水,馬上就好,輕稍等一下。”
衛生間的拉門打開,一個滿臉朝氣的圓臉少女探出頭來,朝崔申明笑了笑:“阿爸辛苦了一天,快用溫水洗洗臉吧!”
凌陽看清楚少女的相貌,嘴裡的清水立刻噴了出來,忙不迭地用衣袖擦拭桌子,一面扭過頭去。少女卻已經走到了凌陽的面前,看着凌陽熟悉的側臉,大眼睛眨呀眨的,試探着問道:“錢……少爺,是你嗎?”
凌陽恨不能立刻變成一隻亡八,把腦袋縮回硬殼裡,彆着臉不肯轉回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少女步履輕盈,一下子跳到凌陽身後,望着凌陽英俊的臉龐,和眼神裡透露出來的尷尬,小嘴立刻張得大大的,朝廚房的方向喊道:“阿媽,我剛纔跟你說過贈送給我衣服的客人,他來我們家裡啦!”
崔申明的妻子名叫桃葒今,正端着盤子和燙好的燒酒,從廚房裡走出來,沒挺清楚女兒的話,嫺靜地嗔笑道:“這個死丫頭,都快到了嫁人的年紀,還是這樣慌慌張張的,多讓人不省心哪!”
桃葒今朝凌陽歉意一笑:“讓您見笑了,我這個大女兒太活潑了一些,失禮之處,您千萬不要介意。”
崔申明也洗完了臉,抱着小女兒坐在桌前,不解道:“什麼送衣服的客人?”
少女見凌陽的眼中滿是懇求之色,多少猜到了一點什麼,也覺得不好意思,咬着嬌嫩的下脣道:“沒,沒什麼,我跟你們開玩笑呢!”
崔申明笑道:“這個死丫頭,整天瘋瘋癲癲的,馬上就到了出嫁的年紀,還是沒有一點大人的樣子!”
崔申明說着,臉上隱隱露出一絲怒色:“讓你不要在城裡的大飯店工作,你偏偏不聽!父親難道這麼沒本事,非要你自己去賺回嫁妝嗎?那個飯店裡魚龍混雜,什麼壞人都有,可千萬別被人給騙了去纔好!”
少女不置可否,聽父親說到飯店裡很多壞人,於是看了凌陽一眼,心想這不就是一個大壞人嗎?於是笑出聲來,長長的睫毛不住抖動,朝凌陽伸出一隻蔥白似的玉手:“您好,我叫崔順英,歡迎您來我們家做客!”
凌陽見崔順英如此顧忌自己的臉面,沒把自己吃霸王餐的事說出來,感激地看了崔順英一眼,握住崔順英柔滑的小手,用力搖晃了幾下:“你好,我叫錢多多!”
崔申明見桌子上酒肉齊備,把不快的事情拋到腦後,爲凌陽斟上一杯燒酒,笑道:“好了好了,大家算是都認識了,從今天起,錢小兄弟你就踏踏實實地住在這裡,這一頓晚餐,就當作爲你接風!”